這座古墓裏沒有迴填原土,保留著一定體積的地下空間,從裂開的縫隙下去,立刻就看到一小團幽藍的火光,那團鬼氣逼人的藍色火焰,比指甲蓋還要小上一些,火光稍微一動,空氣中就立刻散播出一種獨有的陰森燥動之氣。

    我對這種所謂的藍色“達普”並不陌生,老朋友了,幾天前被它們逼得跳進地了湖裏,才僥幸躲過烈火焚身之劫。我慢慢挪動腳步,走下墓室,根據上次的經驗,達普妖蟲不會引燃沒有生命的物體,隻要是活著的東西,碰到它就會立刻燒成灰燼,它唯一的弱點就是水。

    腦後的無聲手槍沒有給我任何思考停留的時間,不斷用冰冷的槍口提醒我向前繼續走,因為外邊的狼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腰上的水壺,心中頓時陷入一陣絕望,軍用水壺裏的水,剛離開兵站,就已經完全凍成了冰坨子,根本就潑不出去。

    徐幹事也發現了這地穴原來是個古墓,室中還微微閃動著一絲鬼火,他低聲咒罵晦氣,躲在我身後,用手電筒往裏麵照,想看看墓室裏是什麽情況,如果鬧鬼還不如趁早跑出去,另找避難所。

    我向下走的同時,也借著徐幹事手中的手電筒光亮,看清了墓室內的構造,最多也就十幾平米大小,中間有一個石台,那是墓床,外形刻成一頭趴伏的巨狼,其上橫臥著一具穿著奇異的屍體。頭上罩著雪白的麵具,麵具上用紅色顏料,勾勒著一副近似戲謔的奇特表情,全身著鎖子爛銀網,內襯則模糊不能辨認,手足也都被獸皮裹住,所以看不到屍體有任何裸露出來的地方。這具奇怪的古屍,在一掃視之間,便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狼形墓床下,有一個盆形的石缽,裏麵端坐著一具身材短小的屍體,看身量似乎是個小孩,同樣戴著麵具,身體用爛銀網裹住,與橫臥的古屍作同一裝扮。

    墓室地上有很多黑色的灰燼,看來之前那班一去不迴的人,都在這被燒死了,要是不知底細,想要互相救援,隻需一瞬間就能把那十幾個人全部燒死。這座古墓裏,大約共有三隻火蟲,其中兩隻被封在連長和通訊員的屍體裏了,這裏剩下的一隻,應該是燒死炊事員老孫的那隻。

    我捏著兩手冷汗,被脅迫著走到了墓室中間。徐幹事則站在墓道口猶豫不決,狼嚎聲似乎就在墓外了,現在想出去有些來不及了,但又覺得古墓是個鬼地方,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進去。

    我忽然發現,墓中的鬼火縮進了牆角,徐幹事的手電光束也跟了過去,這才看清,原

    來不是蟲子發出的,而是地堪院的盧衛國,他表情十分痛苦,兩手不斷地抓撓自己的胸口,一張開嘴,口中就冒出一團陰冷的藍光,我忙問:“老盧,你這是怎麽了?”

    盧衛國無助地看了看我,忽然跪倒在地,猛烈地咳了幾聲,每咳一下,便吐出一片暗紅色的灰燼,似乎他的內髒和唿吸道都在裏麵燒著了,盧衛國沒咳幾下,便蜷縮著倒在地上,被從胸腔裏冒出的烈焰,由內而外燒成了一堆黑灰。

    燃燒後那堆黑色的灰燼中,隻有一個藍色的亮點,突然躍上半空,急速地盤旋起來,空曠漆黑的墓室中,鳴響著一種類似瓢蟲振動翅膀飛行的噪音。

    我急忙向後退開,想要避開那達曾鬼蟲的撲擊,但徐幹事也見到了剛才那一幕,用手一推我的後背,我沒加防備,收不住腳,竟然朝著那隻達普鬼蟲摔了過去,雖然身體失去重心控製不住,但我心中明明白白,隻要碰上一點就絕無生機。

    情急之下,我一狠心,咬破了舌頭,對著麵前的達普鬼蟲,將滿口的鮮血噴了出去,這妖蟲發出的藍色鬼火,十分微弱,竟被我這一口鮮血澆滅了,黑暗中我也看不清它死沒死,拿著裏麵全結了冰的水壺,在身前的地麵上一通亂砸。

    隻聽徐幹事在後邊說:“行啊胡八一,你小子身手真不錯,你快給我把這死屍下邊的石床推過來,堵住缺口,快點快點,你聽狼群已經過來了。”

    我正驚魂未定,扭頭看了看後邊的徐幹事,心想這王八操的,真拿我當大片刀用啊,怎麽才能找個機會幹掉他,這時我突然發現在徐幹事的身後黑暗處,浮現出一張白色的大臉,慘白的臉上,毛絨絨的,有一隻碧綠的眼睛發著寒光,這就是使牧民們永遠睡不安穩的根源,草原上白色的魔鬼,獨眼狼王。

    自六九年開始,為了抓革命促生產,保護社會主義財產,便開始了大規模的剿殺狼群運動,在供銷社,可以用整張的狼皮當現金使用,換取各種生活必需品,隻要是打狼,地方就可以申請部隊協助,要人給人,要槍給槍,狼群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也都明白了,它們的末日已經不遠了,魔月之神不再保佑讓它們驕傲的狼牙了。

    最後殘存的餓狼,都被迫躲進了它們並不熟悉的山區,這裏高寒缺氧,沒有太多的野獸可供捕食,死在昆侖山,隻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另外藏地的狼,絕不會進寺廟,這個原因現代人誰都解釋不了。

    但這些狼已經窮途末路,嗅著迎風而來,那些死人的氣息,還是打破了千年的

    禁忌,闖入了大鳳凰寺的遺址,狼群的異動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當時冷不丁在古墓中,見徐幹事背後冒出一隻毛色蒼白的巨狼,狼眼在黑暗中泛著貪婪的綠光,我也著實吃了一驚。

    我心念一動,在原地站起身來,問徐幹事道:“老徐,聽說過遇到狼搭肩的情況該怎麽辦嗎?”

    徐幹事一怔,對我晃了晃手槍說:“什麽狼搭肩?我讓你搬那狼形石床堵門,快點,再磨磨蹭蹭的我……”話未說完,他身後那隻白毛狼王已經人立起來,這狼體形太大了,人立起來,竟比徐幹事高出一大截。兩隻前爪,都搭在了他的肩上,狼牙一呲,從嘴角流出了一絲口水。

    徐幹事覺得猛然有東西扒住他的雙肩,鼻中又聞到一股腥味,出於本能,向後扭頭一看,頓時把脖頸暴露給了獨眼狼王,鋒利的狼牙立刻就紮進了血管動脈,大口大口的吸著他的鮮血。人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手中有槍,也無法使用了,隻見徐幹事雙腳亂蹬,槍也掉在了地上,馬上就會被餓狼飲盡了鮮血,皮肉也會吃個幹淨,僅剩一堆白骨。

    我見機會來了,立刻從側麵躥了出去,跑過徐幹事身邊的時候對他喊道:“狼搭肩你千萬別迴頭,一量迴頭,神仙也救不到你了。”

    白狼胸前的銀色狼毛,都被鮮血染紅了,它餓紅了眼,根本顧不上別的,我奪路從墓中跑出,一出去最先看到的就是一輪圓月高懸在天空,有兩隻老狼,正圍著格瑪軍醫的屍體打轉,我見此情景,便覺得奇怪,這些狼眼睛都餓紅了,格瑪剛死不久,它們為什麽不撲上去嘶咬屍體,我知道狼生性多疑,一定是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才猶豫著沒有行動。

    這兩頭衰老的老狼,大概是狼王的參謀人員,平時與狼王寸步不離,越是這種狼疑心越重,把肉送到嘴邊,它反而不敢去吃,我心想莫不是格瑪還活著?不知道還有多少狼進入了古廟,喇嘛和大個子兩人又怎麽樣了?剛念及此,那兩頭老狼已經發現了我,低嗥著朝我衝了過來,我抬手撿起先前掉在地上的步槍,開槍打翻了當先撲過來的一隻。

    但是另外一隻與此同時將我撲倒,這頭狼雖然年齒老了,但畢竟是野獸,而且經驗油滑,知道這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厲害。狼口咬住槍身,兩隻爪子在我胸前亂爪,把棉衣撕破了好幾條大口子,寒冷的空氣中,狼口和鼻子裏都噴出一股股白色的哈氣,鼻中所聞全是腥臭的狼燥。

    我和那老狼滾做一團,一時相持不下,這時幾聲槍響,咬住步槍的狼口緩緩鬆開,隻見對麵是

    格瑪在舉著手槍,槍口上還冒著硝煙。

    我又驚又喜,翻身從地上起來,問道:“尕紅你還活著?你不是被特務打中了嗎?”

    格瑪從軍裝的領子裏掏出一個掛飾說:“從參軍之後就沒戴過嘎烏,今天出發前夢到了狼,所以就戴上了。”格瑪軍醫的頭部先前就被撞在了石頭上,剛無聲手槍的小口徑子彈恰好擊在了“嘎烏”上,“嘎烏”被打碎了,雖然沒被子彈射進身體,但是被衝擊力一撞,又暫時昏迷了過去。

    “嘎烏”是藏人的護身符,男女形式各異,女子帶的又大又圓,外邊是銀製的,裏麵裝著佛像,經咒,金鋼結,還有些別的僻邪之物,有的裝有舍利,格瑪的“嘎烏”裏,裝著九眼石、瑪瑙,還有幾百年前留下的狼牙,傳說那是頭人才可以使用的狼王之牙,那兩頭老狼一定是聞到了它們先王的氣息,才猶豫著沒有立刻下口。

    我給半自動步槍裝填彈藥,然後帶著格瑪軍醫去找留在水塘邊的喇嘛二人,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不知他們是否依然安全,四周的山脊上,星星點點的盡是綠色狼眼,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剩餘的餓狼,都追隨著狼王趕來了,隻是明月在天,這些狼跑幾步,就忍不住要停下來對月哀嗥,每次長嗥都會在體內積蓄幾分狂性。

    我見餓狼遍布四周,隻好加快腳步,格瑪走了幾步突然說她可能是被撞得腦震蕩了,總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我剛想迴身去扶她,突然發現在如霜的明月下,那頭白毛巨狼,靜靜的蹲伏在我們後方三十幾米的地方,用它的獨眼,惡狠狠的盯著我們,皎潔的月色和凜冽的寒風,使它全身的白色狼毛,好象是一團隨風抖動的銀色風馬旗,我急忙舉起步槍,拉動槍栓,但再一抬頭,它已經在月光下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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