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漣漪,深鎖重樓。斑駁樹影,昨夜紅燭。房間內還殘存著昨日的軟語溫存,今朝卻是冷霜畫屏。隔著一道鏤空紗窗,依稀可辨窗外的夏日風荷。隨風擺動,暗香幽幽。


    獨倚窗紗,淚落詩箋。泛黃的字裏行間,卻總是充斥著傷感別離。來到蜀國的第三天,皓雪被軟禁在了偏殿處。身在異國他鄉的皓雪,心裏越發對家鄉的想念,還有對楚雲宏的期待。


    昨夜的那個刺客,可不就是蜀國的士兵麽。想來必是蜀王派來的吧,本來要行刺楚雲宏,卻不幸誤傷了婉凝。查到的刺客也已自盡,皓雪代表著蜀國,自然是要被抓起來的。


    可是她能有什麽錯兒,她事前一點都不知道的呀。當初來到蜀國的時候,自己也被派這樣的任務,可是她生生拒絕了。蜀王才會在派遣一個刺客,幫助自己的吧。


    這樣想來,一切都順理成章。隻是皓雪傷心難過的原因,是因為楚雲宏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她哭得淚眼朦朧,哭得眼圈兒發紅。楚雲宏卻沒有來看自己一次,哪怕是稍個信兒也好。


    “蝶兒,”皓雪喚道,“你能不能再去通報,說我想見皇上。我是被冤枉的,刺客根本就不是我派的。”蝶兒本為奉茶侍女,此時卻被派到皓雪身邊,暫且服侍她。


    縱然蝶兒心裏不願意,可是婉凝那邊也交代了。正好趁此機會,讓蝶兒盯梢皓雪的舉動。於是蝶兒隻當是為了完成任務,看到皓雪滿麵淚痕的樣子,一時也是有些心軟。


    一盞清茶,溫暖著皓雪的心房。她一時感激的泣不成聲,拉著蝶兒的手:“好姐姐,這個時候有你陪著我,已然足矣!”單純善良的皓雪,自從認識了蝶兒,便把蝶兒引為知己。


    看到皓雪如今這幅模樣,蝶兒本該是快樂的。隻是想到自己一個下等侍女,也會被主子這般看重,一時也是鼻子酸酸的:“快別這麽說,你叫我一聲姐姐,可是折煞了我這個奴婢呢!”


    “那你快去找皇上,”皓雪近乎哀求到,“我若是還這麽軟禁下去,隻怕是蜀國不願,到時候會開戰也說不準呀!”仔細想想,皓雪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不管怎樣,都該做好準備的。


    但隻是之前婉凝有所吩咐,不準皓雪走出偏殿一步,更不許讓她見楚雲宏一麵。不然就會把所有罪責,推到蝶兒身上。於是蝶兒亦無可奈何,畢竟此時皇宮裏,還是婉凝做主的。


    好說歹說,方才勸慰皓雪慢慢睡下。蝶兒便順手牽羊,將那件白狐皮披風的上的珠子,一一用剪刀挑下,揣在懷裏之後悄然離開。這是婉凝囑咐下去的,萬不可被楚雲宏發現這些珠子。


    珠子是西戎商人的貨物,楚雲宏必然會去追剿西戎殘餘勢力。那麽也會牽扯出纖雲和青鸞兩個人,婉凝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索性派了蝶兒,提前將珠子拿迴來銷毀才好。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夢裏的皓雪,仍舊是喊著自己的冤屈。她的額角滲出汗漬,唯求可以見到楚雲宏一麵。奈何蝶兒亦是身不由己,她歎息著搖了搖頭。


    燭火搖曳,落花紛然而墜。隨著湖水飄然遊蕩,蕩滌著夏日的暑熱。偶爾可以聽得到蟲兒的鳴叫聲,俯下身子去尋,卻淹沒在厚厚的青草中。石青色的天空,墜下許多五顏六色的花瓣。


    “皇上!”好像叫驚唿著從睡夢中驚醒,此時已經是夜色深沉。她揉著腦袋,喚著蝶兒想要一盞茶。卻是沒有人迴答,她隻好自己下床去。卻是不經意間,看到了那隻箱子有被翻動過的跡象。


    那裏麵可是自己親手縫製的白狐皮披風呀,還未來得及送給楚雲宏呢。是誰動了它?皓雪趕忙打開箱子去看,但見披風安然躺在那裏。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披風還在,大約是自己想的多了些。


    慢慢的展開披風的瞬間,皓雪這才發現。披風上的珠子不見了蹤影!這可是她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西戎東珠呀。早就被她縫製在了衣領上,怎麽會沒有了呢,她焦急的翻遍各個角落。


    箱子沿兒,地上,桌案上。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皓雪一時呆坐在椅子上,她不明白好端端的珠子,怎麽就沒有了。她本打算著,親手送給楚雲宏的。都怪自己睡得太熟了。


    “蝶兒?蝶兒——”皓雪猛然想起,是蝶兒一直在服侍自己的。大約蝶兒知道珠子的下落吧,她振作精神去找蝶兒。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住,不讓她走出殿門一步,她隻好無助的左右張望。


    直到看到蝶兒熟悉的身影,皓雪方才一把拉住她,焦急地問道:“你去了哪裏?我睡下之後,可有什麽人來過?”“這裏已經被把守,誰還會來呢?”蝶兒一麵迴答,一麵往屋裏走去。


    是了,楚雲宏下旨說這裏不許任何人出入。也就除了蝶兒,可以為自己送送飯什麽的。難道是蝶兒?皓雪一時將懷疑的目光,望向蝶兒。但見蝶兒若無其事的沏茶,似乎沒有可疑之處。


    “那珠子怎麽會不見?”皓雪自言自語,有些想不明白。一旁的蝶兒見了,不覺遞過來茶水,假意好奇道:“什麽珠子?對姑娘來說這麽重要?蝶兒可以代為找尋麽?”


    但見皓雪先時搖了搖頭,轉而又迴過神來,望著蝶兒說道:“是我在一家西戎鋪子買來的,當做是披風上的裝飾。你不知道,那可是珍貴的西戎東珠呢,先前我父親就曾看見過……”


    聽著皓雪說過的話,蝶兒不覺暗裏佩服婉凝。原來婉凝所做的猜測,果然不錯。那些珠子,就是西戎東珠無疑。如此珍貴的東珠,唯有西戎才會有。皓雪這裏,斷然不會有的。


    按照楚雲宏的聰慧頭腦,怎會不查到青鸞身上。想到如今東珠已經在婉凝手上,也是救下了纖雲母女,蝶兒算是放下了心。蝶兒輕聲安慰著:“晚間我去見皇上,你先等著我。”


    “我就知道,蝶兒你定然會幫助我的!”皓雪再次淚垂雙眸,似乎對蝶兒信任有加。蝶兒亦是寬生安慰,卻是暗裏一步一步,將皓雪推向了深不可測的懸崖之間。


    月上東山,晚留花影。風輕雲淡,簾幕低垂。皓雪合掌默默祈禱,希望可以見到楚雲宏。她一直都相信,楚雲宏會帶自己出來的。那時的她,幾乎將期許全部交給了蝶兒。


    雨夜淒迷,朦朧一季落花。那年荷花盛開,暗香四溢。水塘浮綠萍,柳絲繞小徑。風輕輕,水盈盈。薄暮冥冥,羅幕青青。無限思量,皆在夢裏。碎裂的黃昏午後,飄散著梔子花的花瓣。


    似曾記得,黃昏午後的初遇時節。還是梔子花開的四月,一杯濁酒,蕩滌著婉凝淺淺的思念。此後多年的等待,讓蕭易寒對婉凝的思念與日俱增。讓他做什麽都好,隻要留在阿凝的身邊。


    當他微微坐在婉凝的身邊時,可不就是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麽,皓雪般的肌膚,卻是不和諧的多了一道疤痕。低垂的睫毛,夾雜著無限的柔情。好像是黃昏之後,木格窗子下,那個安靜睡眠的少女。


    是了,是阿凝沒有錯。蕭易寒聽聞婉凝受傷的消息後,部署了兵力之後。趕忙來到暖閣探視,他顫抖著手兒,輕輕的撫著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龐。一時感慨萬千:“阿凝,我來晚了……”


    果真是在夢裏呢,可是婉凝卻是清晰的感受得到。君顥那顆火熱的心,還有對她的那份百般在乎。“君顥,君顥……”婉凝夢裏的呢喃傳來,幾乎將蕭易寒心中的幻念,全部打碎了。


    真是諷刺,原來那個時常自己掛念的人,卻不是自己。蕭易寒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就連心兒也都萎落下來:“阿凝,你是我的妻子。為什麽總是,總是念著另外一個人?”他的聲音裏,夾雜著十分的失落。


    蕭易寒輕輕坐在她的身邊,端著一碗蓮子羹說道:“纖雲說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我特意熬了蓮子羹,你且先嚐嚐看。”一隻湯匙裏,盛滿了蕭易寒滿心的關懷。


    “我不想吃,”婉凝微微搖了搖頭,便將頭扭在了一邊。此時窗外風聲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撩撥著桌案上的信箋,吹落在地上。蕭易寒放下小碗,轉而蹲下身子去撿信箋。


    一月一度念君歸,盼君來否知不知。燕子來時春滿徑,梧桐葉落兩依依。


    那年漪瀾亭下時,一杯小酒斷人腸。今朝月圓人不在,卻道相思寂寞長。


    獨倚西樓望斜陽,數點寒鴉盡歸梁。黃昏不見正陽殿,欲飲一杯堪離殤。


    ……


    這一句句,一篇篇,都是數不盡的相思味道。婉凝的眼睛本來就很模糊,蕭易寒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卻要在昏暗的燈燭下。拿起筆墨,點點滴滴蘸著相思血淚,寫下這些詩篇。


    蕭易寒的心是痛的,仿佛每一個字跡,每一個筆畫。都好似一把刀子,剜著他的心口。嘴上說著不在乎的話,心裏卻是愁腸百結。他的阿凝呀,就這樣將他所遺棄了。


    當初他們共同許下的諾言,就這樣隨著時間飄散。原來一個人的心,真的是可以改變的。盡管他是她的丈夫,她是自己的妻子。原本是要聽聞婉凝受傷的消息,這才趕來探視的。


    於是那些關懷的話語,蕭易寒都覺著有些多餘。一壺米酒,蘊藏著往昔的迴憶。婉凝嗅著熟悉的味道,感覺很是舒坦。


    有些迴憶,藏在心底就好。有些話語,彼此心有靈犀就好。蕭易寒還能說些什麽,他愛憐的看著他的阿凝。忽而想到楚雲宏下的聖旨,等到半個月後。那些朝臣走了之後,就會讓他們離開皇宮。


    也許離開了京都,離開了東麓。婉凝就會慢慢的迴轉心思,畢竟以後得路還是很長的。“聽說你把嫣兒,關在了東陰宮,”蕭易寒想了半刻,終是覺著說出來的好,“我想帶著她一起走,可以麽?”


    “不行,”婉凝一口迴絕了,“我隻當是蕭郎來探視我,誰料到你會問起她?她早就被我毀容了,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何況她是東麓和陳國的罪人,我還要留著她,對付陳國呢。”


    當婉凝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蕭易寒頓時愣在那裏。他沒想到他的阿凝,竟然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她,她可是你的妹妹呀,你怎麽可以,對她下這般毒手?”


    “你看看我的這雙眼睛!”婉凝登時惱起火來,“還有這道疤痕,都是她賜給我的。當初有誰可憐我?你可曾站在我身邊,為我說半句話?”她怒目的神色,讓蕭易寒看了頓時無語。


    是了,當初婉凝在宮裏受苦的時候。蕭易寒正在邊關,連同江苓嫣策劃一場宮廷政變。卻不料,無意中對婉凝造成了傷害。他若是知道,必然會及早抽身退出的。


    這麽說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楚君顥走進了婉凝的世界,給予了她真實的溫暖。於是他和婉凝的距離,越走越遠。直到後來在江城相見的時候,他軟禁君顥的那一刻,就已經與婉凝格外陌生了。


    “對不起,阿凝,”蕭易寒唯有道歉,“我會讓嫣兒給你賠罪,但隻是此後你要答應我,離開東麓。不再理會這是是非非,可好?”蕭易寒這一生,是為了燕婉凝而活,此心亦從未變過。


    就是在麵對江苓嫣的問題上,蕭易寒隻想爭取最後一次希望。卻不料遭到了婉凝的嚴詞拒絕:“你不用來求我,我自有主意。隻是離開東麓一事,我自不會跟你離開的!”


    “可你是我的妻子!”蕭易寒終是安奈不住內心的委屈,喊了出來,“應該跟隨丈夫身邊的,你明白麽?”“蕭郎大可休了我,”婉凝隨口而出的話語,讓蕭易寒難以接受。


    他費盡心思娶迴婉凝,隻為兌現當年的諾言。麵對婉凝的見異思遷,還有婉凝所做的種種行徑。他都隻當是沒看到,沒聽到。哪怕楚君顥在世時,婉凝時常進宮,他也從未說過些什麽。


    隻是這一次,他必須要帶走婉凝。楚君顥死了,太子楚雲宏的母後被婉凝所殺。楚雲宏還會放過婉凝麽,所以蕭易寒下了決心。哪怕婉凝誤會他,反抗他都無濟於事。


    窗外的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宮裏傳來宵禁的號角。婉凝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實在是困了,明兒還要給眼睛上藥,元大人說要我好生休息。蕭郎也早點迴府,什麽事兒明兒個再說……”


    這句話,可是打發自己離開麽。以前的婉凝,從來不是這樣的。蕭易寒說的氣話,仿佛對婉凝來說毫無用處。無奈之下,他隻好告辭離開。腳步聲漸行漸遠,唯有一個孤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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