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處,秋風起,層層漣漪。花蔭下,青石板,點點足印。老城門,古樹根,圈圈年輪。多少年以後,誰還會記得郢都的叢台。那裏是皓雪與楚雲宏的初見,滲透著初秋的絲絲涼意。


    大門旁的兩盞大紅燈籠,隨著風兒搖擺不定。她迴身看著牌匾上的“令尹府”三個大字,心裏著實不是滋味兒。她隻恨,自己為什麽是蜀國令尹的女兒,為什麽不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從府門走到叢台,不過短短一射之地的路程。卻在皓雪看來,確實有萬裏之遙。她沿著那條熟悉的路徑,慢悠悠的往叢台而去。路程長一些,也許自己傷心的時間會長一些,楚雲宏傷心的時間會少一些。


    其實就算是皓雪不告訴父親,有關東麓在恆河埋伏兵馬的事情。蜀國難道就不知道了麽,她的存在不過是讓這個消息,傳得更快一些罷了。她想要在這個家裏多停留一會兒,還是被父親趕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若是在家待的時間久了,必然會被楚雲宏有所懷疑的。沒奈何的她,隻好含淚辭了父親。可是迴到叢台以後,怎麽對楚雲宏說起。她想了許多理由,都是毫無緣由的被她否定了。


    “姐姐可算是迴來了!”楚雲宏站在門口,左右張望著。當他看到了皓雪熟悉的臉龐時,開心的露出了笑容,“我正打算著,去接姐姐迴來呢……”他一麵說著,一麵牽了皓雪的手進了屋子。


    房間裏很是暖和,炭火熏染整間屋子。“姐姐的手怎麽這麽涼?快到爐火這裏烤烤手,我給姐姐沏一杯茶!”楚雲宏將皓雪拉至火爐旁做好,又起身去沏茶水。望著他的背影,皓雪感覺甚是溫暖。


    盡管她是蜀國令尹的女兒,卻被鎖在房間裏,練習琴棋書畫。本欲打算被父親送進宮,她寧死不從。可是後來隨著楚雲宏的到來。父親改變了主意,說是要皓雪幫助蜀國做細作,便可免去她進宮的任務。


    這算是一個條件吧,用細作這個任務,換來自己的自由。對於皓雪而言,的確是有些劃算。隻是那個時候的皓雪尚且不知,自己與楚雲宏的緣分,哪裏就是這秋時的雨水一般短暫。


    下雨了,雨聲絲絲縷縷。從琉璃瓦上滑落的雨滴,在半空中墜成一道透明的珠簾。宛如秋夜的琴弦,彈奏出美妙的旋律。一盞暖茶被皓雪捧在手心,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關心。


    “殿下,我軍在桑中突遇襲擊,隻是不知對方來曆……”王啟波低沉的聲音傳來,楚雲宏的眉頭微微一蹙。怎麽會有伏擊?不是蕭易寒在從旁護君麽?楚雲宏不覺暗暗攥緊了拳頭。


    “啪——”皓雪手中握著的茶杯,就這樣被摔碎在地。東麓的皇帝半路遇襲,自己才剛給蜀王送消息迴來。這麽說來,定然是蜀國派去的兵馬。她的心裏一顫,手兒都在發抖。


    但見楚雲宏慢慢走過來,輕輕撫著她的手,安慰她道:“姐姐不用怕,我父皇暫時無礙。如今天色將晚,姐姐還是早些休息為妙……”說著,他便扶著皓雪迴了房間。


    雷聲隆隆,風聲嘶吼。黝黑色的天際,被一道閃電劃破了血紅色的口子。繼而風聲夾雜著雨聲,來迴拍打著窗戶。入秋時節的雨水這般寒涼,皓雪被驚得從夢中醒來,卻再也睡不著了。


    迴想著方才王啟波所說的話,她的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如果東麓的士兵在恆河埋伏,那又為何楚軍會在桑中動手?兩地相隔兩天的路程,楚軍此番行動提前,究竟意欲何為。


    不是說好的,要在會盟上簽訂停戰協議麽,而且連人質都送了迴來。怎麽蜀國如此不守信義?難道就不怕在會盟時,被東麓指認,惹得天下諸侯癡笑?皓雪左思右想,終覺不妥。


    於是她便披了件外套,悄悄來到楚雲宏的房間外。燭火昏暗,被風兒吹的左右搖晃。皓雪貼著窗子下,蹲在牆根兒處。細細的聽著房間裏的動靜,果然不差,那個王啟波還在屋子裏。


    “蜀國在桑中動手,無非是得知我們在恆河有埋伏,他們要提前動手,”這是王啟波的聲音,他身為沙場老將,自然清楚其中的緣由。而且蜀國背信棄義並非一次,“至於蜀王如何得知這些消息,可就全有勞殿下的那個姐姐了——”


    他的聲音拉得老長,在窗外的皓雪聽得極為真切。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夠好,卻不料王啟波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當初在客棧初遇楚雲宏的時候,王啟波就起了疑心,看來還真是不好對付。


    如果因為這個緣故,就把自己趕出叢台的話。那麽自己可就真的無法向蜀王交代了,那個時候,她不僅要被送進宮。還要連累家人,說她是“罪魁禍首”也不為過了。


    就在她憂心忡忡的時候,卻聽得裏麵傳來楚雲宏的聲音:“她一個小小的侍女,如何左右朝政?”他的聲音頗為鎮定,沒有絲毫猶豫的味道。在皓雪聽來,心裏甚是感激楚雲宏對她的理解和容量。


    裏麵傳出王啟波教導楚雲宏的聲音,她無心再去聽。反而是靠著牆根兒,微閉著眼睛,迴想著與楚雲宏的初次遇見。因為某種掛念,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伸出手來,感受著秋雨的思緒。


    迴憶宛如這場來勢洶洶的秋風,此時風卷雲駐。緩緩而過的秋風,夾雜著點點紛飛的雨潮。在秋夜下,靜靜地滋潤著大地。雨水寒涼,讓她對楚雲宏心存愧疚,她想要告訴楚雲宏真相。


    可是她又怕,楚雲宏就此把自己趕出去。可若是不說,她的心裏備受折磨。夜裏也總是睡不安穩,可又怎麽辦。她趴在窗戶上看,楚雲宏正坐在桌案旁看書,王啟波卻還在旁守護著。


    “屬下已經打探到,這個皓雪是蜀國令尹伏安平的女兒,”王啟波的聲音不大,卻讓皓雪心內一驚,她貼著窗戶繼續聽道,“殿下也許忘了,燕姑娘也是侍女,照樣在宮裏左右朝政?皇上才讓她以出嫁為由,趕出了宮?”


    燕姑娘是誰,應該是一個侍女吧。皓雪聽到王啟波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越來越激動,一副非要把自己趕走誓不罷休的神情。就是有王啟波在身邊,皓雪也不得與楚雲宏說上一句半句的話。


    “我是蜀國令尹的女兒,伏皓雪,”她緩緩推開門子,站在楚雲宏和王啟波麵前,神色淡然一如雨後梔子。在皓雪看來,此時說出真相來。或許楚雲宏會饒過她,至少她的心裏不會因此而不安。


    秋風颯颯,天高雲淡。孤鶩一色,群雁南飛。幹淨的天空中,潑墨出幾點白色的雲朵兒來。偶有幾片黃葉飄落,更是將沿途的秋景,點綴的宛如山水畫。通往封丘的官道上,隱約可見半卷著的幾隻旗子隨風飄揚。


    哀鴻遍野,滿目淒楚。展眼看著這些受傷的士兵,楚君顥的心頭怒火一團。隻是他緊攥了拳頭,暗暗發誓定要到封丘向蜀國討迴公道。隨後便要王連瑛和纖雲一起,遍查受傷人數。


    “死傷四十五,一輛馬車已然被損壞,”王連瑛拱手稟告,隨後纖雲也趕過來告訴楚君顥,說這裏距離陳國邊境——恆河隻差兩天的路程。而且半道上也沒有什麽客棧或是歇腳的地方。


    這可倒是難了,楚君顥環視四周。這裏屬於東麓的桑中地帶,四麵環山。從這裏都能聽到高山崖澗的飛瀑聲,而且荒山遍野,又有這麽多人受了傷,可又如何是好?


    偏巧此時,西邊的天空一陣陰沉。緊接著便是一陣綿綿秋雨,雖是下的不大,卻也讓人在九秋時節,感受到了絲絲的涼意。沒有法子,楚君顥便吩咐眾士兵在原地安營紮寨。


    一路上帶來的士兵並不多,統共一百多號人。如今將近一半受了傷,這裏又沒有足夠的藥品,讓隨軍而行的老傷醫沒有法子。還有帶來的糧食,附近也沒有水,可還怎麽埋鍋造飯?


    如果沒有楚軍的突然襲擊,按照計劃可以到達恆河。那裏的村莊也可以暫住一宿,而今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天氣又冷又潮濕,隻好湊乎著一晚了。秋雨不緊不慢的,淋濕在這片厚重的土地上。


    山間天氣黑的早,王連瑛早早點燃了炭火,帳子裏方才暖和一點。正當楚君顥望著軍帳裏的羊皮地圖發呆時,卻聽到身後傳來纖雲的聲音:“奴婢已經找著了水源,皇上先行洗漱休息吧!”


    楚君顥迴身,看著纖雲提來的一大桶水。心裏暗自疑惑,從未聽說桑中地帶會有水源的。纖雲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笑著道:“咱們來的前幾天,這裏下了一場大暴雨,那邊兒山坳子裏存著些兒水呢……”


    不知為什麽,看到纖雲服侍自己的時候。楚君顥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婉凝,這個時候的婉凝,定然也會同纖雲一樣,總要想盡法子給與自己方便的。而今已經有些日子了,婉凝一定過得很好吧。


    “還有三隻營帳的士兵,尚未用飯,你給他們送去吧,”經曆過苦難流離歲月的楚君顥,也多了一份悲天憫人的情懷。他知道東麓若要一統天下,定要抓住民心,這一點婉凝是與他站在一起的。


    如果此時婉凝在的話,一定會歡喜的前去。楚君顥忽然想起了複國之初,京都發生瘟疫的時候,也是婉凝帶頭給災民送藥。還在宮裏熬夜為災民縫製冬衣,讓楚君顥頗為感動。


    不管婉凝再怎麽在宮裏擅自做主,都無法抹除楚君顥對婉凝的那份思念。他慢慢站起身子,站在營帳外。被秋雨吹拂著的思緒,似乎已然飛到了婉凝的身邊。隻是有的時候,有些想念唯有埋在心底。


    那個時候的楚君顥自然不知,婉凝在他走後沒幾天。已經悄然迴到了正陽殿,為他的安危而擔憂,同時也為了東麓的社稷而操心。不知道此時的楚君顥,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麵對婉凝。


    月上東山,幾點星辰點綴其間,襯托著夜色的靜謐。秋雨漸止,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很快將月亮和星星籠罩著,像是一層輕紗。偶爾可以聽得到草叢間蟲兒的鳴叫聲,將山穀襯的更加安靜。


    從東麓一路出發到桑中,才不過短短幾天,就被蜀國暗算。由不得楚君顥再次思量著此番出發。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為何蜀國會背信棄義。一麵答應著停戰協議,一麵對東麓動手。


    自然,若是背信棄義,蜀國會被天下恥笑。那麽就隻有一個原因,蜀國認為會有好處的。這份好處會是什麽呢?是看看東麓對停戰協議的態度,還是探探東麓的虛實?


    正當楚君顥望著地圖分析地勢的緣由時,卻不經意間,瞥見了站在一旁撩撥燈燭的纖雲。她倩麗的身影,讓楚君顥對婉凝的思念與日俱增。大約是互為牽掛,營帳外傳來一陣哨鴿的聲音。


    “皇上,京都來的信兒,”王連瑛從鴿腿上抽下信箋,遞到楚君顥的手中時。他的腦海中竟是閃現出了婉凝的笑容,當他急忙拆開信箋看的時候。婉凝那熟悉的字跡展現開來,讓楚君顥的心頭一陣狂喜。


    是了,楚君顥就猜到的,京都來的信箋必然會是婉凝寫來的。才剛還想著婉凝呢,這會子就來了信件。到底是心裏還念著自己的,楚君顥再次看著信箋後的落款:凝兒,真是怎麽也看不夠呢。


    “這隻鴿子是灰色的……”一旁的纖雲看到王連瑛手中托著的鴿子,自語道,“素來隻有緊急消息,才會用灰色信鴿的,不知道姑娘有什麽消息?”這倒是楚君顥忘記了,他方才細細的開始看每個字裏行間。


    信中的意思很明白,一是楚雲宏安全到達蜀國,雖被人軟禁,卻並無性命之憂。二是蕭易寒在恆河埋伏了部分人馬,保護楚君顥在封丘的會盟。萬望楚君顥與蕭易寒匯合,卻不可被外人知曉。


    兩層意思,言簡意賅。也是因為有了這封信,才讓楚君顥陡然之間明白一件事。就是蜀國為什麽會在桑中動手,必是因為蜀國知曉了恆河有埋伏,故而在桑中提前動手。


    可是其中還有件事兒楚君顥弄不明白,蜀國怎麽會知道蕭易寒在恆河的埋伏呢,難道是東麓這邊有蜀國的細作?亦或是在蜀國的楚雲宏身邊,有派出去的細作,通知了蜀王呢。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麽查出東麓內的細作。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可就要楚雲宏小心身邊人了。不管怎樣,楚君顥都是明白了一件事兒。就是婉凝安排蕭易寒去恆河的時候,怕是早就被蜀國知道了。


    他反複思量了一會兒,方才走到桌案前,提筆寫下了一封迴信。一則要婉凝追查東麓內所有可疑之人,二則要她通知楚雲宏,在蜀國定要謹慎。三則要婉凝告訴左相這些事兒,隻是定要守口如瓶。以免擾亂人心。


    鴿子遠遠地飛向高空,飛向京都。楚君顥緊接著又寫了一張字:秋雨綿綿難入夜,且與梔子共春風。落款是一個“顥”字,兩行字跡用一隻白鴿送去婉凝身邊,希望婉凝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


    於是關於權利相爭的故事,開啟了另一個篇章。隻是那份淺淺的思念,尚且留在心底,隻待寂寥夜色下的時候,再拿出來細細品味。靜靜的夜空,盛開出一片迴憶的梔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禦前侍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冰雪藍琪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冰雪藍琪兒並收藏禦前侍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