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燭火,照亮東麓一卷史冊。青史從來都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殘忍。建元二年七月中旬,皇後陳氏小產。短短的六個字,似乎已經將陳雪櫻的命運,永遠定格在了那個七月。


    是不是人生太過匆匆,總歸留給陳雪櫻的都是痛苦的迴憶。從一入宮開始,為了替姐姐報仇的心思,再見到君顥的時候消散不見。第一次懷上孩子的時候,陳雪櫻是幸福的。


    那個時候,她被冊封為“萍貴人”,她的閨名叫做陳紹萍。她的父親陳書閣是當朝左相,每逢午後時分,君顥都會來到她的錦祥宮談笑。那個時候的她,是幸福的,對生活很是滿足。


    有的時候陳雪櫻就在想,大約是自己太過安逸了。想來命運從來都是坎坷不公的,遇上了宮廷政變,遇見了江苓嫣。此後陳雪櫻的命運,便開始了飄零輾轉的漂泊生涯。


    關於婉凝的到來,陳雪櫻從來都是抱著一種羨煞的目光。羨慕婉凝作為侍女,卻可以長久的陪伴在君顥身邊。羨慕婉凝身邊,有一個忠心的宮女纖雲。羨慕遠在邊關,還有一個人在牽掛著婉凝。


    迴過頭看著自己,如今失去了摯愛的父親。又失去了元易斌的那份信任,每天隻能夠依靠虛假的麵容,來麵對心中期盼的生活。盡管這樣的生活,是婉凝和江苓嫣在利用她罷了。


    可是對於陳雪櫻來說,她不在乎的。她所在乎的,是可以守著君顥而已。當初說蠱毒隻能夠活到八十一天,可她偏偏靠著意念,活到了現在,足足半年之久。隻為可以,給君顥留下一個孩子。


    隻是命運卻不肯,連這樣一個機會都不給她。她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天空,隻覺著前途一片黑暗。自從入宮衣來,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命運還要如此對待自己。


    “你隻小心一些的好,”這個時候,何靜端來一盞茶,放在桌案上。看著陳雪櫻一個人,倚著紗窗發愣。不覺提醒著,“如今梁貴妃已經被昭儀娘娘燒死在司刑房,現在連屍骨都找不到!”


    燒死了?陳雪櫻的思緒,陡然間迴過神來。難怪,難怪這幾天沒有看到梁玉珍來過她的鍾粹宮。怎麽她一點都不知道,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雪櫻的第一個反應是害怕。


    按照何靜的說法,如果是被江苓嫣所害的話。那麽是不是,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她忽然想到,梁玉珍行刺君顥的事情。竟是一個人傻笑起來:“死了的好,死了的好!這是報應,報應啊——”


    在陳雪櫻看來,梁玉珍死了,是罪有應得。誰知何靜忽然問道:“難道梁貴妃的死,跟娘娘一點關係都沒有?”當初梁玉珍被押入司刑房的時候,可是陳雪櫻下的旨意呀。


    盡管陳雪櫻沒有鳳印,可到底是站在了江苓嫣那邊的。這一點,何靜早就看了出來。她奉婉凝的命令守在鍾粹宮,就是關注陳雪櫻的舉動。如今梁玉珍死了,是不是可以算作,是江苓嫣對婉凝的一種宣戰呢。


    “不,我沒有!我沒有!”陳雪櫻捂著耳朵,拚命想要忘記那件事情。梁玉珍是江苓嫣害得,不是她陳雪櫻!可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麽沒有了。難道不也是一種報應麽?


    晚間的時候,起了一陣風。緊接著便是劈裏啪啦的雨聲,敲擊著琉璃瓦傾盆而下。床榻上的陳雪櫻,分明看到紗帳外,隱隱約約一個女子的身影。但見她拿著那隻雙麵繡的扇子,麵無血色的站在那裏。


    雷聲轟鳴,將天空撕作了兩半。雨聲淹沒了風聲的唿嘯,窗外的樹枝被吹得東搖西晃。陳雪櫻躲在紗帳後,緊緊地抓著被褥。聲音顫抖著:“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娘娘,娘娘,”是何靜的聲音,她慢慢的撩開紗帳,看到躲在一角的陳雪櫻,不覺輕聲道,“燕姑娘在外求見,還請娘娘更衣。”婉凝來了,婉凝來了。陳雪櫻一個激靈跳下床,快速奔向廳堂。


    那個時候的陳雪櫻,也顧不得君臣之禮。隻是見到婉凝以後,竟是撲在婉凝懷裏哇哇大聲哭了起來。似乎,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在此刻傾瀉而下。在這高牆大院,終是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隻是婉凝卻將她輕輕推開,然後平靜地說道:“此番奴婢前來,隻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孩子是我下藥害死的,我並不想,再多出一個小皇子來,與宏兒爭奪太子之位,你應該明白的。”


    此時此刻的陳雪櫻愣在那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婉凝會是害了自己孩子的人,莫不是自己聽錯了吧。這段時間以來,盡管她知道自己的忽然出現,讓婉凝惱怒,可也不至於如此狠毒吧。


    此時燭火被一一點亮,陳雪櫻可以看到。婉凝頗為意味深長的笑:“如今皇上已經答應我留在宮裏,並且也讓蕭郎入兵部。我可以和蕭郎一起,輔佐皇上,自己一個人足以對付江苓嫣的……隻是我還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不是?”


    到這個時候,陳雪櫻方才聽明白。當初婉凝極力推薦自己為後,不過是希望自己可以,幫助她向君顥說好話,留在宮裏對付江苓嫣。誰知道君顥改了主意,肯留下婉凝了。


    這麽說來,此刻的陳雪櫻是沒有用處了。至少是對於婉凝而言,不然此次小產作何解釋。如何君顥不知,如何沒有禦醫前來複診?大雨之夜,讓陳雪櫻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已然成了一枚廢棋。


    她望著昔日熟悉的婉凝,竟是覺著渾身沒來由的顫抖。一陣驚恐襲上心頭,她不住的往後退,卻是退到了一個牆角。渾身汗津津的陳雪櫻,隻是期許著這是一場夢。


    “梁玉珍沒有死,她被蕭郎救走了,你不用害怕,”婉凝慢慢的坐下來,細細的品著茶水,“不過此次,卻是一個扳倒江苓嫣極好的機會——”隻要放消息到陳國,陳國必然派兵而來。


    那個時候姑且不論公主的真假,陳國隻會以七藥香為兇手。於是假借陳國之手,除去江苓嫣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君顥也不會顧慮前後,天下也隻會讚頌君顥的賢明。


    聽著婉凝的分析,陳雪櫻似乎也有些佩服婉凝的主意。“單憑我一人之力,皇上不會相信,”婉凝慢慢的看向陳雪櫻,似有所指,“皇後娘娘,奴婢還要您的幫助呢……”


    需要她的幫助?陳雪櫻不覺看到了希望。卻又有些猶豫的搖頭,她當初答應了聽江苓嫣的話,這樣才可以得到解藥的。她還要活著,活著才會看到黎明的曙光,難道不是麽。


    “你聽她的話,隻有死路一條!”婉凝忽然發起狠來,“你若不肯答應我,我便把你陷害梁貴妃的事情,告訴陳國,公諸於天下!”燭火下,陳雪櫻看到婉凝的眼眸中,透露著一股子怒火。


    微風輕輕吹動,將炎熱的夏季蕩滌的毫無影蹤。長春宮內,淡綠色的紗帳來迴搖擺。江苓嫣不住地來迴踱著方步,還朝外麵不時張望。想起對於梁玉珍的懲罰,江苓嫣似乎有些後悔起來。


    那個時候的江苓嫣,隻是顧著自己的恩寵。怎麽就忘記了梁玉珍是陳國的公主呢,她此番動了梁玉珍,就是楚君顥不說什麽。駐紮在東麓的陳國使者,也定會將此消息透露出去。


    盡管當初,江苓嫣想好了以“梁玉珍冒充陳國公主身份,代嫁東麓”這條罪狀作為理由,可是她還是疏忽了。倘或陳國不肯承認,或者向她索要證據呢。江苓嫣還真的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關鍵時刻,江苓嫣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兵部的王啟波,當初複國的大功臣。同時也曾幫助自己,殺了不少進京的秀女。如果此時,將王啟波召喚進宮,商議一番或許會有法子。


    此時長廊上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是蝶兒迴來了。江苓嫣趕忙上前,焦急地問道:“怎麽樣,他可否答應?”“他隻是讓把這封信,交給娘娘,說娘娘一看便知,”蝶兒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箋。


    幹幹淨淨的信封上,寫著“昭儀娘娘親啟”六個字樣。工工整整的小楷,不就讓人佩服王啟波作為一個武將,字跡倒是清秀幹淨。江苓嫣忙忙的拆開來看,經過仔仔細細的閱讀,卻是愣在那裏。


    原來信裏的字裏行間,是在告訴江苓嫣一個事實:陳國公主是王啟波所害,他為了替妻兒報仇,便要挑起東麓與陳國的戰爭。繼而向東麓為妻兒陪葬,他找的替罪羊便是七藥香。


    眾所周知,東麓唯有江苓嫣的長春宮才會有。於是王啟波成功的把陳國的疑心,轉移到了東麓的長春宮。於是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江苓嫣身上。如今看來,事情朝著他的計劃慢慢開展。


    可不是麽,江苓嫣知道陳國公主被害一事,陳國不可能善罷甘休。於是便自作聰明的想著,不如趁此將梁玉珍斬草除根。隻是她怎麽會想得到,這一切會是王啟波安排好了的。


    好像是,江苓嫣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掉入了王啟波安排的陷阱中。如今梁玉珍生死不明,屍骨不見。如果消息散布出去,加上王啟波的花言巧語,自己豈不是成了替罪羊。


    想到這裏,江苓嫣氣狠狠的將信箋揉作一團,然後使勁兒扔進了三足小鼎內。看著鼎內的火苗,將字跡一一吞噬。江苓嫣不由得咬牙切齒:“王啟波,你若要與本宮作對,可就別怪本宮心狠手辣!”


    窗外雷聲隆隆,偶爾劃過一道閃電。照亮屋內,但見江苓嫣轉身對蝶兒吩咐道:“明兒一早,你去調查梁玉珍的下落!本宮要親去府上,見一見這個不可一世的王將軍!”


    都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當初江苓嫣利用王啟波的時候,從未料想得到,王啟波會是如此心思縝密之人。他利用複國的功勞,得到了兵部的侍郎一職。掌管著兵權,好像當年的柳家。


    說什麽為妻兒報仇,不過是借此機會,想要在朝堂上掌管兵權罷了。“奴婢聽說,他還在外麵,置辦了一座宅子,”蝶兒悄聲道,“好像太子殿下也知道了此事,對他很不滿呢……”


    早晨醒來的時候,一院子的落花。想來昨夜必是狂風暴雨了,江苓嫣才剛梳好了妝要去鍾粹宮問安。卻被何靜告知,說是陳皇後身子不適,不用去請安了。聽到這個消息,江苓嫣樂的逍遙。


    此番她才沒有功夫理會陳雪櫻,她要盡快擺平王啟波。不然她還真不知道,將來還怎麽在宮裏立足呢。悠悠香茗,夾雜著清晨清新的空氣。江苓嫣穿好衣裝,扶著侍女來到前廳。


    隻見一個身穿青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品著香茶。想來這便是王啟波了,看著他悠閑的神情。江苓嫣不覺慢悠悠的走過來,笑著道:“王將軍還真是樂得自在!”


    “微臣見過娘娘,”王啟波聽到江苓嫣的聲音,遂起身拱手相迎,笑著道,“娘娘料理後宮這般勞苦,不知忽然召見微臣所為何事?”他說話的時候,滿口的謙卑之詞。


    聽著王啟波說這番話,江苓嫣不覺冷笑:“怎麽能說是忽然呢,本宮很早就想召見你了,可惜王將軍身在兵部,聽說也是日夜操勞呢——”她說著,便將那隻信封遞給了王啟波。


    信箋的內容被燒了,可是信封還留著。王啟波看了這信封上的字跡,心裏早已明白八九。轉而笑著道:“這幾天適逢微臣頗有閑暇,故而寫了信問候娘娘,沒想到娘娘還留著。”


    問候?哼,這般問候江苓嫣還從未見過。聽著他虛偽的言辭,江苓嫣索性也不繞了彎子,她慢慢的品著茶水,淡然道:“本宮上次說過,可以替你報仇的。你怎麽就偏不信本宮,難道非要挑起兩國戰爭,生靈塗炭才是你的本意?”


    其實來長春宮,王啟波也早有準備。他的計劃如今剛剛開始,怎麽會輕易放棄。江苓嫣又如何,王啟波是不把她放在眼裏的。今日聽著江苓嫣所言,正是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由此可見,他倒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後宮的女人。隻是他並不想,與她有太多糾葛,隻是盡快替妻兒報仇才是。索性假意茫然道:“微臣不明,娘娘所說究竟是何意?”


    “王啟波!”江苓嫣狠狠地拍著桌子,惱了起來,“本宮不想與你多繞口舌!你報仇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宮不管。隻是你莫要將本宮牽連進來!你可要知道,是誰把你舉薦進宮的!”


    麵對王啟波的虛妄之詞,江苓嫣的性子實在是忍不住。她氣唿唿的指著王啟波,說出了自己的真實心思。轉而再看王啟波,卻是伊芙傲慢的性情。他頗有些得意:“我好容易重新迴宮,不可能因為報仇,就丟了性命的……”


    這大約,是王啟波的真心話了。看著他如此的傲慢,江苓嫣不覺壓下怒火來。幽幽深宮,還從未有人敢如此對待她。早知王啟波是這等人物,江苓嫣在玉池的時候,就對他下手了。


    其實有些事情,似乎早已注定。江苓嫣不會忘記,王啟波說的那一句話:“你似乎忘了,去年的宮廷政變是誰一手造成的。倘或不是皇上念在夫妻情分上,早就將你斬首示眾……”


    那一瞬間,江苓嫣的怨氣全部消散。是了,她怎會忘記自己還是戴罪之身。君顥不肯動她,不過是找尋機會罷了。她已經不是當初的苓昭儀了,時過境遷,這句話說得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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