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池塘柳,淡淡梔子香。漣漪中的綠萍融融,泛著暮春最後的顏色。偶爾來一場細細的春雨,將肥沃的土地,籠罩在一片如沐春風中。推開窗子遠遠望去,好一副春耕農家圖景。


    這是春耕的第三項活動——與民同耕。君顥要在這片土地上,與百姓們一起勞作三天。按照祖上的規矩,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是要帝王在這三天時間裏,體會百姓耕種的辛苦。


    身為禦前侍女的婉凝,自然也是不甘落後。她從昨天大典開始,就已經褪去了華麗的衣裙,挽起發辮。與君顥一起耕種,日頭還未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和君顥來到了地裏。


    畢竟早晨勞作,是趁著天氣涼快一些的。這個道理,還是君顥告訴她的。站在田地的一頭,婉凝望著無盡的邊際。也終於理解,為什麽農民勞作艱辛的緣故,做農活委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


    這時君顥牽來一頭老黃牛,將木犁綁在牛的身子上。然後對婉凝說道:“你拿著木犁的一頭,雙頭用力往前推。我來趕牛,注意你在後麵推的時候,萬不可踩在犁過的土地上……”


    聽著君顥說著長長的一串話語,婉凝很是耐心的聽完了。迴身看著這個奇怪的工具,當她走到木犁麵前的時候,感到既高興又新鮮。以前在家裏的時候,她從未下過地。


    就是小的時候,偶爾會看到家裏的仆人,用過這個東西。現在輪到自己使用,她忽然覺著有些重大的意義。也就是說,這片土地會因為她的勞作,而生出許多的糧食,然後供給百姓。


    她一麵想著,一麵滿心歡喜的伸出手來準備好了。但看見君顥在前麵,牽著牛的韁繩。老黃牛方才邁著沉穩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婉凝手中的木犁,在黃牛的帶動下,也跟著走動。


    這是第一次,婉凝看到木犁下的土地,開始一點一點的翻動開來。那些原本厚實的土地,慢慢的變得鬆軟起來。這樣的場景不覺讓婉凝心奮不已,原來勞作這麽快樂。


    周圍青山環繞,春風十裏。半空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此時不過晨時而已。若是在宮裏的話,這個時候早就開始了泡茶時分。哪裏會欣賞到,如此美麗的自然風光。


    “凝兒,”君顥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婉凝,不覺皺眉道,“方才我說的話,你沒有聽到麽?才翻過的地,都被你踩實了……”聽到君顥的話語,婉凝這才從興奮中迴過神來。


    可不是麽,自己剛才隻顧著自得自樂,忘了腳下的土地。一時之間,婉凝趕忙要彎下身子,準備伸出手來翻土地。卻被君顥製止住了,他一麵扶著木犁,一麵要婉凝去牽牛。


    牽牛?還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以前在田地裏看到過老黃牛,邁著悠閑的步子前行。牧童吹著悠揚的笛聲,迴蕩在林間。還有浮在水裏的水牛,任憑鳥兒在它們身上休息。


    日頭漸漸的冒出雲層,射出萬丈光芒。穿透在林間,在每一片葉子上,顫動著生命的顏色。躍動在天地之間,浸染著土地的芬芳。很是奇怪呢,怎麽婉凝牽牛的時候,牛兒怎就不走呢。


    此時的婉凝,站在牛兒的前麵。看著牛兒一對兒大眼睛,還有那對兒忽閃忽閃的小耳朵。似乎對婉凝的存在不理睬,她很是氣憤,舉起手裏的小鞭子。對著牛兒說道:“看我打你!”


    “牛也是通人性的,”君顥慢悠悠的說出這六個字來,然後拿過來婉凝手裏的鞭子,對著婉凝說道,“你若是打了它,它定然不會幫你犁地了。”君顥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要怎麽與牛兒溝通呢,怎麽她之前看到的黃牛都可以打呢。婉凝正自疑惑的時候,卻看到君顥輕輕的撫著牛兒的脊梁。然後給了它一把鮮嫩的草芽兒,牛兒竟是慢慢的往前走了!


    好吧,既然打不得,那就慢慢的跟著君顥學習好了。婉凝也慢慢的俯下身子,將手裏的青草遞給牛兒,還不斷的撫著牛兒的犄角,聲調柔和的說道:“好牛兒,乖牛兒,你可要幫我呀——”


    婉凝認為做好了溝通任務後,便再次牽著牛兒的韁繩。誰知牛兒竟是站在那裏,望著婉凝出神。咦?這是怎麽迴事?方才她也是按照君顥的樣子,這麽做的呀,牛兒還是不走。


    就在婉凝發愣的時間,牛兒竟然用它的大鼻子,輕輕的蹭著婉凝的手心。那噴出來的潮濕口水,讓婉凝感覺黏糊糊的,有些惡心。她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卻不料牛兒也跟著她。


    更讓婉凝不開心的事,君顥還在一邊笑著她,也不幫她。婉凝一麵揮動著小手,一麵盡量往後跑起來。可是這個可惡的老黃牛,卻一直不肯放過自己。“君顥,快幫幫我——”


    “你喂它的草太多了,”君顥一麵笑著,一麵將草芽兒扔在一邊,“它要向你討要青草,自然要跟著你了……哈哈哈……”看著君顥這般嘲笑自己,婉凝的心裏很是氣惱。


    但見婉凝氣唿唿的做在一棵樹下,對君顥的道歉也不理睬。直到君顥作揖之後,婉凝才撅著小嘴道:“人家換了粗木麻衣來幫你,你反倒是欺負我。我要走了,留在這裏一點意思都沒有。”


    聽說婉凝要走,君顥忙又扯了扯婉凝的衣袖,然後笑著道:“喏,你手裏拿著青草,高高舉起。牛兒兩眼盯著青草,自然會往前走了。你一直喂它,它怎會繼續幹活兒呢?”


    原來,原來是這個緣故呀。婉凝一把拿起地上的青草,然後照著君顥說的那樣去做,果然,牛兒跟著自己走動著。身後的木犁,也開始正常工作起來。那一刻,婉凝的心裏,別提有多開心了。


    一場小雨飄飄灑灑,淋濕這片汗水灑滿的土地。婉凝忙丟下青草,然後躲向了那棵樹下。她迴身招唿君顥的時候,卻看到君顥牽著牛兒,栓在了樹下。果然是一個有善心的君王呀。


    “阿——嚏——”到底是四月初的天氣,下了雨後還是有些許涼意的。君顥看著婉凝單薄的衣衫,不覺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下來。給婉凝披在肩頭,又往外站了站,給予她些許溫暖。


    此時的婉凝,抬起頭來。可以看到高大的君顥,正在用他的身軀替自己擋雨。他的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淋濕了。婉凝哭了,跟君顥相處這麽久,她終究知道自己在君顥的心裏,占有怎樣的位置了。


    夜朦朧,窗外月色濃。欄杆處幾點斑駁樹影,隨著風兒來迴搖擺。綠紗窗子下,是一盞搖曳的燭火。床榻處,是一張小小的搖籃。此時青鸞正在安靜睡著,夜色靜極了。


    桌案旁,一隻小小的笸籮裏,是幾團五顏六色的絲線。每根絲線上麵,都纏繞著一圈兒密密麻麻的希望。蓮衣孤寂的身影,在燭影的搖晃下,顯得越發溫暖安全。


    正如江苓嫣所言,青鸞夜裏總睡不安穩。似乎是在擔心她的母親吧,總是會把小褥子給踢在地上。上次的小肚兜兒裏麵藏著一針繡花針,把青鸞紮的哇哇大哭,蓮衣索性自己做起了肚兜兒。


    才隻五個月大的孩子,又不是什麽皇子公主的。誰要來害她呢,蓮衣思來想去,總覺著離不開江苓嫣這個人。那個陳雪櫻看著軟弱無能,怎麽可能會想著,會害青鸞呢。


    隻是現如今,沒有證據而已。蓮衣歎息著,望著熟睡的青鸞,隻是希望纖雲快些迴來。自從蓮衣來到纖雲身邊服侍,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她不善言辭,卻是對纖雲忠心耿耿。


    蓮衣本是西戎人,一直跟在端木蓉身邊做事。後來被派往纖雲身邊,再也沒有離開過。後來西戎被滅國,蓮衣也很是傷心,想要迴家鄉去。隻是她知道纖雲的脾性素來溫順,還帶著一個孩子。


    於是從那一刻起,蓮衣就下定決心,跟著纖雲一輩子。既然西戎都沒有了,還迴去做什麽。再者說來,纖雲也還算是西戎的王妃,自己身為婢女,本應該照顧纖雲才對的。


    哪裏知道自己因為身子不適,才隻休息了幾天。就讓可憐的青鸞受了這等罪責,她越發覺著對不起纖雲。每縫一針,蓮衣的腦海裏,就想著江苓嫣得意的笑,似乎別有深意。


    偶然之間,她迴身看到了青鸞身邊的翡翠玉。還記得剛剛搬來正陽殿的時候,就是楚雲宏來看望青鸞,還送了這麽個上好的玉佩。蓮衣眼珠子一轉,頓時來了主意。


    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楚雲宏被封為太子的可能性極大。何況他又對青鸞這麽好,如果拉攏了楚雲宏的話,那麽將來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纖雲,或者是青鸞都是有好處的。


    退一步來說,就是楚雲宏不做太子。好歹也是一個王侯,自然有他的府邸和封地。如果投身到他的身邊,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法子。蓮衣如此想著,便放下手裏的針線活兒,打算尋一件值錢的物件,明天好送過去。


    也是恰到好處的事情,楚雲宏來到宮裏沒有幾天。自然與那些宮人不熟,除了自己的父皇外,還從未有人如此這麽待他。於是蓮衣的到來,讓楚雲宏的心裏,多了一份溫暖。


    當蓮衣拿著一隻小盒子,送給楚雲宏的時候。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頓時泛出光彩來。盒子裏是一隻上好的東湖硯台,硯台是用楠木而製,還散發著淡淡的楠木香氣。


    當初蓮衣在大汗身邊當差,因為服侍得好,所以就得了這麽件寶貝。隻是蓮衣並不會讀書寫字,所以就收了起來。現在正好,送給楚雲宏算作是見麵禮,也隻當是為了青鸞的將來。


    早晨的陽光,渲染著一片薄薄的暈圈兒。籠罩在宮苑內,散發著一股子淡雅的牛奶香氣。天氣晴好,偶有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蓮衣便抱著青鸞出來散步,欣賞這美麗的暮春景色。


    天空瓦藍瓦藍的,每一朵白雲,都在精心的鋪排著一曲韻調。好像是大海上的浪花,又好像是泡沫中卷出來的雪白貝殼。一排一排,一圈一圈兒。映襯出太陽的光輝,很是好看。


    坐在漪瀾亭內,正好可以看到宮苑內盛開的白色梔子花。雪白透亮,掛在嫩綠的枝椏間,好像是仙女頭上戴的玉簪花。青鸞伸出小手,衝著那串梔子咿咿呀呀的想要學說話。


    “這是梔子花,”蓮衣抱著青鸞走到梔子花叢旁,然後笑著對青鸞道,“這些花兒是你母親最喜歡的,隻許看哦……”似乎青鸞聽懂了似的,將小手收了迴來,盯著梔子一直在看。


    看著青鸞靈動的雙眼,蓮衣覺著愈發像是纖雲的樣子了。隻是可惜,纖雲遠在鎮遠,如果看到青鸞的樣子,定然會很開心呢。隻是不知道這個時候,纖雲有沒有找到端木康。


    “我正找你們呢,”楚雲宏不知什麽時候,跑到蓮衣身邊笑著,“才剛有宮女姐姐說,你們來了這裏!”正當蓮衣要接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卻看到楚雲宏的雙手背後,仿佛藏著什麽。


    還真是有些神秘呢,楚雲宏要蓮衣背過頭去。不許看,蓮衣便將青鸞摟在懷裏,故意說道:“你若不讓看,我可就不讓殿下找鸞兒了——”蓮衣倒是要看看,小孩子家家的,要鬆些什麽禮物。


    但見楚雲宏慢慢地伸出手來,手裏輕輕的托著一隻漂亮的梔子玉簪。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蓮衣說道:“我一早采摘的,編的不好……等我長大了,就送鸞兒一隻用玉雕成的簪子!”


    還真是一個有心的小家夥兒呢,蓮衣看著那隻梔子花簪子。是用一支綠色的枝芽,上麵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梔子。看著便是楚雲宏精心製作的,蓮衣不覺心裏一陣喜悅:“我替鸞兒謝謝殿下。”


    聽著蓮衣如此說,楚雲宏很是開心。他將那朵梔子花,輕輕地放在青鸞的手心裏,然後輕聲說道:“鸞兒快點長大,長大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我現在很孤單呢……”


    那個時候的蓮衣,怎麽會想得到,自己的“拉攏”確實將兩個孩子的緣分,生生的拉在了一起。並且青鸞也會跟隨她母親的步子,走上了一條禦前侍女的道路,再也沒有迴頭。


    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梔子花玉簪成為了一個小小的承諾。於是在那個梔子花開的午後,十歲的楚雲宏對著小小的青鸞,許下了一個簡單的“誓言”。兩個孩子的緣分,慢慢萌芽。


    風起,波亦起。吹起即將凋零的梔子,一片片雪白的花瓣在風中飄散。環繞著青鸞的周身,仿佛是九天仙子下凡塵。蓮衣的心裏,也慢慢的開始,對楚雲宏有了一絲絲的的期許。


    是做太子的期許,隻要楚雲宏做了太子。那麽青鸞就會有好日子過,自己也會跟著平步青雲。纖雲和端木康也會被調迴來的,一家人團聚有什麽不好。瞬間的欲念,讓蓮衣卷入了一場皇嗣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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