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殷勤的下了一天一夜,衝刷著過往的點點滴滴。到了次日清晨,天便放了晴。雖然出了些太陽,卻是有些薄涼,幹冷幹冷的。院子裏的柳樹,在暖風的吹拂下,漸漸地有了些許綠意。


    有幾株梔子,已經開始沿著牆根兒慢慢攀扶著。總會有細小的嫩芽兒,冒著乍暖還寒的時節,渲染綠的色彩。總是殘冬初春的季節最不好過,白天的時候還有些暖意,到了夜裏便開始泛寒氣。


    細細算著,也冷不過幾天了。到底是“六九”的節氣,俗語說“春打六九頭”嘛!有些不怕冷的柳樹,早就開始頂著柳芽兒傲然的站立。增添了幾抹綠意,讓人看了心裏舒坦不少。


    隻是可人的春季漸漸來臨,卻總是吹不到元府上。這個時候的元府,掛著白色的幔布。冷風吹過,頗有些傷感的味道。怎會不傷心呢,那個時候在宮裏就得知汐月沒了的消息,元易斌的心裏很是沉重。


    匆匆趕迴府裏的時候,卻見陳紹萍跪在門口。元易斌沒有理會,他隻是瞥了一眼風口下的陳紹萍。總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陳紹萍親手殺了汐月。如此結果,讓元易斌大感意外。


    本來晴好的天氣,卻在此刻飄灑下幾滴雨點。像是在為死去的汐月痛哭,奈何汐月不過年芳十八的好女孩兒,便就這樣離開了塵世間。算來不過一場盛世煙花,卻是淒然收場。


    細雨之下,潮濕連連。浸染在半空中的傷感,慢慢的縈繞其中。將整座元府籠罩著,包圍著,環繞著。這是春天的第一場雨,卻是如此悲情。汐月的牌位,像是嘲諷著紅塵俗世。


    此時此刻,究竟是做些什麽才算彌補。陳紹萍從大門口,一直跪倒在大廳汐月的牌位前。沒有任何要說出的話,可以讓元易斌得到的諒解。她隻是希望,汐月在天之靈可以容量與她。


    迴想著當初養傷住進元府,汐月雖然言辭犀利,自私任性。可到底心存善念,對她還算是照顧的。不管怎麽說,都是陳紹萍有錯在先。她已經記不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殘存在腦海中的片段,斷斷續續。她隻記得那天下了雪,自己穿著一身紅色衣衫。汐月對自己,說了許多不入耳的話語。然後自己便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觸到了一根冰涼的簪子。


    精細的簪子上,還殘存著汐月淡淡的血跡。隻是有一部分,已經融入了雪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隻覺頭腦一片空白。而今細細想來,定然是體內的蠱毒作祟。不然,她怎會對汐月下手。


    就是起初在宮裏的時候,麵對宮人的冷嘲熱諷。她也隻是淡然相對,本就是懦弱的性格。忍氣吞聲的脾性,讓陳紹萍的人生蒙了一層陰影。否則怎會被江苓嫣,下了蠱毒?


    隻是這些話語,這些解釋。若說是出來,元易斌會信麽?他自然是相信所看得到,所聽到的。有風吹過,侵襲著她的肌膚。一寸一寸的寒涼,自地麵上漫過膝蓋,雙腿,讓她不寒而栗。


    冷,冷到骨子裏的卻是心冷。後悔,後悔,陳紹萍隻有這兩個字眼,她隻是悔恨自己。為何沒有忍住自己的心,越是如此想著,她的心口越是疼痛。望著元易斌淡漠的神色,陳紹萍真是手足無措了。


    到了黃昏時分,西邊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迎著夕陽的色彩,可以看得到雨水的清澈透明。到底是春雨,雖是寒意重重,卻夾雜著幾許暖意。過了明天的春分,便是真正的暖和了。


    廊簷下,點燃著幾盞燈籠。隨風搖擺著,似乎在嘲笑著陳紹萍的無知和軟弱。其實她隻要告訴元易斌,自己是無辜的。自己是被人利用,自己是身不由己。或許一切,會有所改變。


    思慮許久,陳紹萍終是住了口。她想著元易斌一定很傷心,也不想要打擾著他。隻是她的所想,卻是說不出口去。她不會忘記元易斌的眼眸,冷漠中的淡然,像是夾雜著幾多怨恨。


    迴想著當時的場景,汐月慘死,唯有陳紹萍一人在旁。如此景象,怎會不讓人產生懷疑。這是常理,陳紹萍不會怪罪元易斌的。隻是她幾次張了張嘴,卻還是將這份解釋,咽了迴去。


    矛盾的心緒,好像是零零散散的雨絲。網住即將離去的歲月,花開花謝的又一年。那些曾經逝去的迴憶,是否都還能夠找迴來。陳紹萍靜靜的看著細雨綿綿,心裏卻是糾結不已。


    腳步聲響,是元易斌走了過來。陳紹萍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她不敢去看元易斌的眼睛,隻是害怕元易斌會責怪與她,將她趕出府去。倘或真的離開元府,那麽她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有的時候,越是擔心某一件事,事情也便真切的發生了。當陳紹萍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著元易斌,告訴他自己的苦衷時。卻是聽到了這樣三個字:“你走吧……”


    聲音不大,也未聽出任何悲喜。隻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就已經讓陳紹萍心裏痛哭流涕了。她所憂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鼻子一酸,淚水和著委屈,順著臉頰往下滑落。


    怎會不傷心,不難過。陳紹萍好容易從江苓嫣哪裏撿迴一條命,幸運的得到了元易斌的救治。而今卻是因為一條人命,將她趕出元府。那一刻,陳紹萍隻覺著自己甚是可憐委屈。


    “你讓我,去哪裏?”她顫聲開口,忍不住的低聲嗚咽著。此時外麵的雨不緊不慢的下著,淋濕了她的渾身。她好像一株枯萎的梔子,在雨水中苦苦掙紮。原來人亦如花,枯萎凋零。


    尚且記得第一次看到陳紹萍,安靜的躺在榻上看書。得不到君顥的愛戀,得不到宮人的憐憫。卻是在元易斌這裏,得到了片刻的安慰。飄零的心兒,終究是有了安靜的港灣。


    隻是港灣雖然溫暖,卻是阻隔著層層波浪。自從汐月被貶庶民住進家裏,元易斌再也沒有入宮而去。再見陳紹萍的時候,卻已是虛弱可憐。他細心照顧著她,給予她親人般的溫暖。


    “易斌,”陳紹萍欲言又止,“你就隻當是,隻當是可憐我。我已經無處安身了……何況,何況我……”利用兩個字尚未說出口,便看到了元易斌揮手的手勢,讓陳紹萍頓時愣住了。


    這是在趕自己走麽,陳紹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易斌離開的背影那麽淒涼,讓她心裏痛到滴血。當她顫顫巍巍的起身時,隻覺渾身一陣酸楚。離開了元府,前方路途一片黑暗。


    黃昏破曉,飛鳥還巢。那些依偎在苑角的梔子,也淡然的輕輕入睡。周圍的空氣,還氤氳著薄薄的香味兒。夜裏,風兒挾裹著梔子的花香,彌漫在四周。宛如一場甜甜的夢境。


    告別了寒冷的冬季,到底是和暖的春季好些。漸漸降臨的暮色,開始有些微的晨星。掛在空中,一閃一閃的好像是鑽石一般。房間內卻還是燃著炭火,不然到了半夜還是有些寒涼。


    燭火微微搖晃,映襯著炭火通紅的色彩。將房間內渲染成一片絢爛的朝霞,夜色闌珊。燈燭下,端木康正在細細的端詳著那塊兵符。周圍靜極了,甚至可以聽得到,風兒瑟瑟的聲音。


    一盞茶放於桌案,是纖雲暖暖的貼心。自從午後端木蓉遞了小木盒子而來,纖雲便打開盒子看去。卻是一塊兒兵符,並著一封書信。端木蓉告訴她,是宮裏的尺素交代給她的。


    拆開信封而看,每個字跡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剜著纖雲的心,若是按照信上所寫的那樣。纖雲更是對不起端木康了,本來上次自己去柳林坡,就利用端木焜欺騙了端木康的。


    後來被端木康盯得緊了些,柳林坡也並沒有去。隻是讓蝶衣前去探視,自己正準備想法子呢。恰好此時尺素送來書信,告訴纖雲如此如此這般做。最後得到的結果,不過是讓端木家族起內訌。


    手裏接著信封好久,纖雲都未曾有任何動作。她不想因為所謂的權利,而讓自己的情感摻雜其中。愧對於端木康的心,從來沒有停止過。就是夜裏睡著,也會夢到這一幕。


    然而再次細細看著信箋,纖雲讀出了尺素的無奈。利用兵符挑撥他們的兄弟情誼,不過是在上次的事件上,扇風點火而已。如果事情成功,那麽京都這裏會很容易被攻破的。


    正欲糾結萬分的纖雲,不知如何辦的時候。便聽到門軸聲動,有腳步聲朝這裏走來。是了,是端木康迴來了。唬的纖雲忙將信封丟入火爐,轉而將兵符放在桌案上顯眼的地方。


    片刻之間,纖雲還是決定考驗一番端木康。如果他看到兵符有所想法,那麽纖雲就順水推舟,挑起事端。如果他毫不在乎的話,這件事情便暫且擱下,待找個時機與尺素去說。


    隻是權力對於男人來說,從來沒有抵抗得過。哪怕是兒女情長在旁,也總會難抵權力的誘惑。推門而入的端木康,一眼便看到了桌案上的兵符。他一麵拿著兵符去看,一麵問纖雲兵符的來由。


    那時的纖雲,從端木康的眼眸中看得出來。流露出的是對權利的渴望,怎會不是呢。端木康為了奪得王位,也費過不少心計。當初端木焜失勢,被迫交出兵符時,端木康甚是開心。


    畢竟在西戎部族,得到兵符便可得到一切,就是王位也可。端木康日夜想的便是兵符,而今輕易到手,他怎會不開心。“尺素要你救她,”纖雲在旁淡然道,“條件是助你登臨王位……”


    這是尺素計謀的一部分,一方麵答應了端木焜,另一方麵又幫助端木康。時機成熟後,她便可推脫幹淨,他們弟兄二人自然要相爭。最後得利的人,自然是遠在玉池的楚君顥。


    王府內的柳樹抽出了新芽,迎著陽光的色彩,在春風中慢慢生長。每一根柳枝上,都生出幾點綠色的芽苞兒。南風吹過,像是撩起薄薄的青煙。漂浮在半空,宛如輕紗一般可愛。


    遠遠望去,像是一塊兒淡然初晨的蘇繡。淡綠色之中,還夾雜著鵝黃色。軟軟的,綿綿的。自從兵符得了手之後,端木康樂得合不攏嘴。他小心翼翼的收好兵符,慢慢的在心裏思慮著。


    其實事情總是周而複始的,當初纖雲嫁給端木康,就是要依靠他救出尺素。而今嫁入王府三個月了,卻絲毫不見任何動靜。現下便好,尺素的這個計謀讓端木康兌現諾言。


    晌午的時候,端木康從公裏迴來的時候。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就是纖雲做的飯菜也是食不下咽。按照纖雲的猜想,宮裏的端木瑞平必然,是要到大限了。這麽說來,是不是複國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此時纖雲的心裏是歡喜的,熬了這許久,到底是快要見到黎明了。隻是她萬沒有想到,複國之日成功的瞬間。也是她與端木康分手的時刻,那麽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你究竟還是,利用了我,”端木康冷冷的看著纖雲,說出了這麽一句讓纖雲寒心的話。這正是纖雲所擔心的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當初的情意綿綿,現在確實陌路相逢。


    很多年以後,當纖雲迴憶起來這件事。心裏終究是覺著對不起端木康,她不該用權利去權衡一個人。麵對楚君顥懲處西戎部族的時候,她還是勇敢的站出來,替端木康求了這個人情。


    隻是事情的結果令纖雲沒有想到,東麓趁此滅亡西戎,西戎就此不複存在。而是變作了東麓的一個郡縣,由端木康去做這個郡縣府衙。纖雲苦笑,也許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目送端木康離開的那一天,纖雲記得很是清楚。那天是冬季的第一場雪,初雪融融,映照著初開的臘梅。宛如胭脂般血紅,點點滴滴滲透著絲絲恨意。纖雲看得出來,端木康對自己隻有恨。


    當初的柔情,當初的軟言。在此刻全部變作九霄煙雲,還真是應了那句話:“紅顏未老恩先斷”。不管怎樣,纖雲都是端木康的妻子。而且後來,還是留下了一個小女孩兒為後。


    還真是可笑,守候在清冷的正陽殿。纖雲想著帶著女兒,一起去探視端木康的時候,卻得知端木康病逝的消息。是因為報應麽,那就報複在自己身上。纖雲哭了,哭得寸斷肝腸。


    於是在後來的日子裏,也就隻有小女兒陪伴左右。也好服侍太子殿下,故事的結尾終究算是好的。兩個孩子的開懷笑意,對於纖雲來說最大的安慰。她和婉凝,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端木焜時常出入皇宮,又帶著元易斌前去診斷,”纖雲低聲耳語,“大汗的病情越來越差,且又有人私下說他勾結東麓餘孽,暗害大汗……康哥何不利用這個時機,嫁禍於他,順利登位?”


    為了複國,為了救出尺素。纖雲不得不說出這番挑撥的話語,正如上一次一樣。隻是這次幾率很大,因為兵符在手的緣故。燈燭昏暗,纖雲看著端木康得意的笑意,已然明白他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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