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蒼茫,風移影動。風兒席卷著窗外的樹木,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聽在耳裏,頗有些害怕。剪亮燭芯,依稀可以看得到,窗台上殘留的梔子。枯萎凋零,像是一段沉重的歎息。


    深深地宮苑小徑,在此刻越發顯得淒楚。林一凡貓著腰,沿著廊簷下的房間,一間一間的搜尋著尺素。既然尺素被抓,那麽就一定被關了起來。隻是被關在何處,他尚且不得而知。


    彎彎繞繞的路徑,對於林一凡而言再熟悉不過。可是找了半個時辰,也未找到尺素的下落。望望遠處的天空,有些微的寒意。林一凡感覺世間蒼茫,像是要捉弄他和尺素。


    當他再次見到尺素,見到昔日的思念時。已經是很多年以後了,幽遠的古寺佛聲,迴蕩在腦海。敲擊的木魚聲,鎮定著紛亂的思緒。看不到未來在哪裏,更加讓他迷茫。


    “素兒,跟我走吧,”林一凡伸出手來,渴望給予尺素一點溫暖。浪跡天涯的日子固然不好過,總歸比一個人孤獨要好很多。林一凡不會在乎尺素的過去,他隻想著和尺素一起。


    半晌,尺素方才慢慢開口:“我們,迴不去了……”有那麽一瞬,林一凡看到尺素的手兒微微顫動。也就是說明,尺素還是在乎他的。隻是林一凡始終不會知道,尺素為何不跟他走。


    殺戮過重?那不過是尺素的借口罷了,她所經曆過的欺辱,林一凡終究還是沒有知曉。她隻是想著,給林一凡一個完整的愛戀。卻無法,給予他最純的貞潔。這是尺素的悲哀。


    與其如此,倒不如遁入空門。誦讀佛經,讓佛祖原諒她的罪過。“素兒,”林一凡有些傷感的喚著她的名字,“沒有你,剩下我一個人,該怎麽辦?”在沒有更多的話語,可以讓他寬慰。


    看著尺素離去的背影,林一凡的心頭一陣落寞。他緩緩收迴自己的手,那根斷了的小指,讓他萬分難過。想著方才是夜晚,尺素並沒有見到自己的斷指。也罷,算是對尺素的虧欠。


    “你是什麽人?”端木瑞平看著眼前,這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感覺很是奇怪,如今京都都沒有了人,怎還會有人夜闖皇宮。不料林一凡冷冷迴到:“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端木瑞平聽了,心裏頓時明白幾分。不覺嗬嗬冷笑著:“宮裏的人都死了,你還來做什麽?莫不是來尋死的?”當初端木瑞平下令,要追剿東麓皇族後裔,並且要趕盡殺絕的。


    看來這個林一凡,應該是來替他主子辦事的。“我的妻子被你們抓走了,”林一凡開門見山道,“我要帶她走!”此時在林一凡的心裏,尺素早就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不論如何,尺素都會牽掛著他的心,左右著他的情緒。林一凡要帶走尺素,而且今晚必須成功。端木瑞平聽著他說的話,不覺哈哈大笑:“你的妻子會在這裏?你找錯了地方吧?”


    “趕快交出來!”林一凡抽出利劍,目光冰冷道,“不然我讓你命喪黃泉!”誰知端木瑞平並不為所動,反而嘲笑著林一凡:“你殺了我,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自斷一指,我會讓你見到她!”


    風雨飄搖,搖晃著大紅宮燈。傾聽著淒風苦雨的聲音,頗有些讓人害怕。正陽殿的燭火,晃動著一朝離散。端木瑞平的笑聲,像是無盡的嘲諷。林一凡停下手,慢慢收迴了利劍。


    對於尺素,林一凡可以付出任何代價。隻是這次,他不想把事情鬧大。為了尺素的安全,他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聽聞東麓有一個侍衛,出手極快,”端木瑞平大笑著,“我要看看你的手,到底有多快!”


    笑聲淹沒了風聲雨聲,在林一凡聽來極盡諷刺之意。他顫抖著握著利劍,一咬牙,一狠心,剁掉了自己的小手指。瞬間的功夫,血流如注。林一凡痛的丟下了寶劍,渾身浸滿了冷汗。


    都說十指連心,而今這般痛楚對於林一凡而言,更是鑽心刺骨的疼。他緊緊捂著自己的傷口,幾近昏厥。卻忽然看到殿前,站著一臉焦急的尺素。真好,在昏迷之前可以看到她。


    那時的尺素,在宮裏偶然見到王連瑛。方才得知林一凡來找她,當她輾轉跑到大殿時,卻是看到了渾身虛脫的林一凡。她驚唿一聲,快步跑上前。攬著林一凡的身子,失聲痛哭。


    “一凡,你這是做什麽?”尺素看著他斷了的小指,血肉模糊。不覺疼惜著連聲哭泣,“你怎麽這麽傻?一凡,一凡——”窗外風聲唿嘯,拍打著窗子,發出咚咚之聲。


    聽到尺素哭泣的聲音,林一凡慢慢睜開眼眸。終是見到了她,於尺素。“素兒,”林一凡顫抖著嘴唇,輕聲喚著她,“我以為,見不到,見不到你了……素兒,素兒,素兒——”


    他的每一聲唿喚,在尺素聽來都那麽癡情。她第一次,感受得到林一凡帶給自己的快樂。隻是這種快樂,如今卻是那麽痛苦。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是需要經曆那麽多磨難的話,尺素寧願不要。


    於是尺素跪在地上,祈求著端木瑞平的原諒。可是尺素哪裏知道,端木瑞平根本就是不會同意的。“你若跟了我,我便會放過他,”端木瑞平陰沉著臉,走到尺素身邊,狠狠抓著她的手腕。


    “你,無恥!”林一凡耗盡力氣,衝著端木瑞平吼道。他看到尺素被端木瑞平抓著,心裏一陣氣惱。費盡力氣拎起寶劍,卻被端木瑞平重重踢倒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那聲得意的冷笑。


    曾經殺人如麻的禦前侍衛林一凡,竟然也會有,被他人欺負的一天。真是可笑至極,林一凡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硬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卻是渾身酸軟的摔了下去。


    “一凡!”尺素甩開端木瑞平的手臂,上前摟著一凡痛哭。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林一凡分開。與其如此,到不如讓她和林一凡一起死。風聲獵獵,攪擾的人心惶惶。


    端木瑞平一揮手,便立刻有侍衛趕來。生生將尺素和林一凡分開,任憑他們如何哭喊求饒。林一凡隻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尺素就此分離。他想要使出力氣,卻是渾身無力。


    隨著那扇朱紅色的大門,重重的關上的時候。林一凡隻是聽得到,尺素撕心裂肺的哭聲。遲了,他見不到尺素了。那一刻,他狠狠捶著自己的腦袋,隻恨自己太過無能。


    雨聲淒厲,仿佛嘲笑著他的軟弱。雨水衝刷著他的傷口,遍體鱗傷的同時,卻是心口在滴血。為了東麓,更加為了尺素。林一凡狠下決心,一定要報仇!將西戎趕出東麓!


    風聲細碎,竹影搖晃。窗外的樹葉,被風兒吹得嘩啦嘩啦作響。那些逝去的日子,在此刻緩緩襲上心頭。像是一般枯萎的梔子,安靜的講述著過往的故事。或喜或悲,或憂或哀。


    濃密的老林,像是一個無盡的黑洞。把婉凝和麗兒,一股腦兒的全部席卷進去。然後一點一點被吞噬,似乎再也找尋不到。婉凝隻覺著腦子有些沉,渾身有些酸軟無力。


    模糊的光圈兒,在她的迴憶中慢慢擴散。逐漸映出一個人的人影來,那麽熟悉,卻又那麽模糊。這種感覺很美好,仿佛一隻泡沫,隨時有可能碎裂,然後消失不見。


    “凝兒,凝兒……”耳畔處,傳來輕輕地聲音。這個聲音,像是一隻溫暖的手。將婉凝從可怖的黑暗中,拉迴到現實裏。這個聲音很熟悉,似乎喚醒了婉凝沉睡中的意識。


    看著婉凝的眼皮微微有些顫抖,君顥激動的幾乎說不出任何話來。從他見到婉凝的那一刻,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可以見到她,但有的卻是不知如何向她解釋。


    本來急著往玉池人家趕路的,卻偏偏遇上了大風大雨。不得已之下,君顥隻好下得馬兒,來至一間破廟避雨。許是命運的巧合,讓他在一處老樹下,見到了昏迷多時的婉凝。


    渾身被泥漿和雨水浸染的婉凝,臉色有些蒼白。君顥抱著她來至破廟,點燃篝火為她取暖。因為擔憂著婉凝,所以君顥一刻也不敢合眼。他要婉凝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自己。


    “君顥?”婉凝睜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君顥的臉龐。可不就是君顥麽,棱角分明的臉上,是一雙暗淡無神的眸子。不過在看到自己醒來的時候,那雙眸子變得有了色彩。


    如果說命運要將兩人生生分離,那麽巧合便會讓兩人再次重逢。不管以前如何,不管今後怎樣。君顥攬著婉凝的肩頭,感覺那份溫暖很是真實。他不想錯過,這樣的相遇。


    窗外寒風唿嘯,屋內卻是溫暖如春。婉凝緊緊貼在他的胸口,傾聽著那顆有力的心跳。一時高興的不知說些什麽,她將頭深深埋入這個溫暖的懷抱。隻恐再次分開。


    “凝兒別怕,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君顥輕輕吻著她的發絲,輕輕拍著她的肩。此時此刻,惟願時間停留,永恆這一瞬。驀然之間,仿佛是迴到了一年前的日子。


    安靜的黃昏,淡然的梔子花香。久久彌漫空中,散溢著清新的迴憶。不知過了多久,婉凝才慢慢收迴淚水。依偎著他的胸口,輕聲說道:“你去了哪裏,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


    君顥聽著婉凝說起,不覺心頭湧起一陣暖流。他也曾迴宮,找尋婉凝的下落。“凝兒你說,這是不是我們的命?”君顥想著當初,與婉凝的分分合合。不覺感慨命運,多少有些怨恨。


    “不會,”婉凝輕輕搖頭,“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麽?”這番話說的真好,君顥聽著很是受用。他低下頭來,看著婉凝漸漸紅潤的臉頰,還有臉頰處的那道疤痕,有些愛憐,有些疼惜。


    往昔歲月,已不複存在。像是飄零天之涯的梔子,隨她而去,天各一方。那些散落的迴憶,也都紛紛消失不見。宛如秋天的落葉,唯美傷感。數著曾經的美好,讓人不覺心生慰藉。


    一間破廟,一堆篝火。還有相依相偎的兩個人,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這段溫暖。寒夜下的這一晚,對於婉凝來說。是最珍貴的迴憶,她不會忘記,有一個人陪著自己。


    “隻是可惜了麗兒,”婉凝歎息著,“我跟她一起逃出來的,卻不見了她,哎——”此前一直和麗兒在一起的,而且麗兒的身子不好。也是婉凝背著她走來,誰知卻是失散了。


    關於麗兒,婉凝覺著有些愧疚。且先不說這件事,就是以前在宮裏的時候。自己也未曾照顧過麗兒,還讓麗兒誤會了自己和君琰。本就很可憐的麗兒,現在更加的孤獨了。


    君顥靜靜地聽著婉凝的自責,不覺撫著她的青絲,軟聲安慰:“本不是你的錯兒,你什麽時候才能,為自己著想呢?”仔細想來,從入宮那一刻開始。婉凝就不屬於自己了。


    起初是為了薛梓若,而後又為了萍貴人,現如今又為了麗兒。她們一個刁蠻任性,一個軟弱無能,一個可憐嬌柔。卻都是婉凝一一忍讓,那時的婉凝,活著真累。


    “君顥,”婉凝仰起頭來,看著君顥柔和的眸子。不覺伸出手來,有些顫抖。她的眼睛有些模糊,看著君顥的樣貌。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模糊起來。她想要記住他,永遠都不會忘。


    篝火暖暖,映照著婉凝單薄的身子。君顥將外衣脫下來,披在婉凝的肩上。隨後輕輕握著她冰涼的小手,說道:“勞累了一天,你也累了。不如先歇會兒,明天我們一起趕路。”


    婉凝卻是笑著搖頭,久久凝望著他的眼眸,半晌才道:“我要好好看看你,記住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我怕,有一天我會忘了你,君顥,君顥——”


    不知為什麽,聽著婉凝說這番話的時候。君顥感到十分難過,借著火光。他隱約看到婉凝眼角的淚痕,那麽不忍的神色。那一刻,君顥隻是以為婉凝太累了。所以,也並沒有在意。


    就是因為那番“以為”,才會讓後來的君顥和婉凝,擦肩而過。就是因為那番“以為”,讓君顥和婉凝誤會深深。也是過了很多年以後,婉凝才對著那方牌位,輕輕說出自己的心事。


    “君顥,”婉凝一時忍不住,淚水溢滿了眼眶。她一頭埋進他的胸膛,禁不住低聲抽泣起來。她這麽一哭,讓君顥心裏分外難過。他將她緊緊摟著,渴望著見到光明的那一天。


    其實婉凝和君顥之間,本沒有什麽誤會。隻是因為某些時候,某句話,某段情分而已。所以這場悲劇,才會席卷而來。此刻的婉凝,恨不得與君顥離開這個塵世,天涯海角。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君顥還要複位。關於東麓的家國社稷,遠比兒女私情來的實在。何況婉凝也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她隻是想著,在眼睛完全失明之前,可以幫助君顥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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