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衝刷著這片廢墟。似乎要將每一處角落,衝洗著淋漓盡致。這早晨的雨水,彌漫著一季的迷離。風聲疏狂,流年何妨。火光燃盡了一世的富麗,卻隻留下無盡的傷痛。


    本欲是一場愛恨糾葛,而今卻變作權利殺伐的戰場。仿佛一夜之間,宮苑裏的所有樹木,葉子全部凋謝了。時間也在慢慢流走,隻是光陰易逝,誰還會記得當年的那場浩劫。


    很多年以後,當林一凡輾轉迴到這裏的時候。迴憶慢慢浮上心頭,那天接到任務迴宮後。第一眼便看到,站在殿閣一旁的尺素。那時的尺素,一襲黃色紗衣。讓他不覺,眼前一亮。


    此前作為禦前侍衛,平素在宮裏走動,也常會遇到攀龍附鳳的宮女。可是眼前的尺素,垂首低眉。看起來像是一朵水蓮花,低調的模樣惹人憐愛。即便是尺素為了複仇,雙手沾染了鮮血。


    不過林一凡知道,一切對於尺素而言,隻是無奈之舉。她隻好做她的細作,以求贏得君顥的信任,依靠君顥助她複仇罷了。似乎一切進行得恰到好處,每個細節都完美無瑕。


    隻是卻在小徑盡頭,兩人相遇的那一刻,命運也便由此改變。至今他還記得,尺素對他喊著:“尺素,我叫於尺素……”驛寄梅花,魚傳尺素。一個隱匿於宋詞中的名字,唯美傷感。


    那一瞬間,林一凡便記住了這個姑娘。他怎麽會忘記,尺素出嫁的那一天。風沙彌漫,他得知消息後匆忙攔轎。隻是臨行前,君顥曾告訴過他,如果救出尺素,那麽計劃就會失敗。


    讓尺素去做君琰的妾,實則是繼續細作的身份。這一點林一凡是知道的,苦苦在心裏掙紮了許久,他才決定向尺素說明。然而一切沒有那麽簡單,尺素終究還是,隨著花轎而去。


    那一天的血紅色,在林一凡的腦海中輾轉反側。他沒有睡意,翻身下床獨自揮舞利劍。還暗中找尋,逼迫尺素出嫁的人。他知道是君顥,卻又沒辦法質問。畢竟當年,是君顥救了他。


    在恩情和愛情之間做抉擇,的確是很難。到底林一凡是忠心的,他終是舍下尺素,選擇了恩情。“如此看來,這是我們的命,”尺素苦苦的笑著,卻在林一凡的心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山色水韻,淹沒在昨天的初春時節。花絮紛飛,盡染一襲離別。還是梔子花凋零的時候,尺素便對林一凡笑道:“我們一起等吧,等到明年的梔子花盛開。就一起走,離開這裏……”


    而今梔子花開了又敗,他們卻是錯過了佳期如夢。林一凡伸出手來,看著掌心間的梔子花瓣。不覺自語道:“素兒,我會記得我們的許諾。”風兒吹動,吹散他紛擾的思緒。


    於是每一條路徑,每一處宮苑。林一凡都細細的找尋,生怕漏掉了什麽地方。以前尺素在正陽殿,而今那裏卻是有西戎兵把守。隔著窗子看去,殿閣很大,那裏什麽都沒有。


    林一凡有些落寞,他緊緊握了握手裏的劍。想著要不要衝進去看個究竟,卻忽然被一個人,拍了一下肩膀:“林侍衛是不是,在找尺素姑娘?”他猛然迴頭,卻發現是王連瑛。


    太陽升了起來,衝散著潮濕的霧氣。於是空氣開始變得幹燥起來,這一刻的城牆也變得漸漸高大。隻是看著,多少有些淒楚。殘枝枯葉,花木凋零。湖水裏的浮萍,也都一點一點死去。


    正陽殿的小小角落,是平日裏宮人們休息的房間。王連瑛帶著林一凡來到這裏,然後悄聲道:“林侍衛莫慌,老奴看見過尺素姑娘……”“她在哪兒?”林一凡聽了,立刻揪著他的衣領問道。


    此時此刻,林一凡隻是渴望著。快些見到尺素,對於他而言。尺素是他的全部,如果不是他的所謂忠心,又怎會讓尺素忍受諸多苦難。隻是一切太過遲緩,連一個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尚且記得,尺素堅定地笑意,讓林一凡頓覺她超凡脫俗。尺素平日裏謹慎小心,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卻在相遇的最後,走向了暮鼓晨鍾。這樣的結局,讓林一凡著實沒有想到。


    至今林一凡還記得,那天下著傾盆大雨。他站在寺廟門口,怔怔的等著尺素出來。哪裏知道站了一天,雨水淋濕了他的全身。他都未見到,尺素的身影。“於尺素!我喜歡你!林一凡喜歡於尺素——”


    對於壓抑在內心許久的林一凡,他真的是愧對於尺素。在聽到鍾聲響起的時候,他的心徹底碎了。那是僧家為尺素剃度,他此時顧不得什麽禮法。闖入山門,飛奔到尺素麵前。


    “給我一個理由!”林一凡看著眼前,這個灰色袈裟的尺素。不敢相信,她竟是這般絕情。窗外風聲大作,不時的拍打著窗戶。與此同時,也敲擊著林一凡的心兒。


    還需要什麽理由麽,尺素合掌默默念叨著:“貧尼此生,殺戮過重,罪孽深重。唯有長伴青燈,舍棄紅塵。”這些所謂的理由,不過是尺素為了掩飾自己,那悲苦的一生。


    他一把抓著尺素的肩膀,焦急的著祈求一個答案:“我也殺了許多人,隻要心中有佛,就可以贖罪……素兒,我想你,跟我走吧……”其實有那麽一瞬,尺素是軟了心的。


    隻是想著因為自己的複仇,害了整個東麓。就是夜裏也睡不安穩,這樣的生活讓她心灰意冷。還有什麽舍不下的,也就唯有對林一凡的情懷了。她緩緩推開林一凡,笑著:“公子不必掛懷。”


    “可那不是你的錯,”林一凡繼續說道,“是江苓嫣的楚君琰的陰謀,你隻是做了一枚棋子而已!”此時林一凡喋喋不休的說著,隻希望可以,能夠喚迴尺素的心兒。


    月上東山,夜風習習。林一凡拿著尺素起初,送給他的半塊兒玉,緊緊握在手心。然後望了最後一眼山門,騎上馬兒揮鞭而去。隻是那時他並不知,尺素也同他一樣,對著半塊兒玉落淚。


    “林侍衛,林侍衛,”王連瑛連叫兩聲,林一凡才迴過神來。王連瑛見他精神不太好,遂安慰著:“本來安排好的一起走,可是卻不見了尺素姑娘……”原來王連瑛在等著,告訴林一凡這個消息。


    是了,在玉池人家匯合。林一凡頓時有了主意,轉而對王連瑛道:“王公公跟我一起走吧,這裏很危險!”“我還要找纖雲,”王連瑛神色有些落寞,望著遠處的大雁,心裏一陣悲涼。


    晚霞依舊,山巒蒼茫。北雁南飛,老林幽深。看著遠處的夕陽,漸漸隱沒山頭的時候,世間萬物方才安靜下來。如此靜謐、安詳的午後。卻與幾個月前,大不相同了。


    想來這便是“物是人非”了吧,就連枝頭的烏鴉,也翻飛盤旋不再留下。是了,這片曾經的故土,富麗喧嘩的地方還有什麽值得留戀?婉凝仰起頭來,可以看得見夕陽下的淚滴,隻是渾濁了一些。


    連著走了一天半,因為處於戰亂時代。所以沒有客棧,肯給予她方便。從宮苑裏牽來的馬匹,也饑餓的走不動路。多少次,婉凝都要放走那匹馬。可是馬兒不肯,非要跟著婉凝不可。


    摟著馬兒,婉凝頓覺有些欣慰:好在這個時候,還有這個夥伴陪著自己。總好過那一些離去的人,在權力和欲望麵前,失去了自我的本真。於是夕陽西下,一人一馬緩步行走。


    本欲想著,可以留在元易斌哪裏的。可是汐月對自己誤會頗深,婉凝隻好離開。去往玉池人家,那個千裏之遙的地方。不管怎樣,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隻是後來的遇見,讓婉凝更覺命運可悲。


    還是在一處荒廟之中,婉凝為了躲避風雨。被迫來到這裏的時候,卻是看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雖然如此,婉凝還是認出了眼前之人。可不就是失蹤了許久的彥麗兒?


    “你不是,逃走了麽?”記得當天宮中大亂,麗兒是和君琰一起走的。隻是不知為何分開了,而且君琰竟是命喪黃泉。這件事情,想來麗兒還不知道吧。她看得出來,麗兒的臉色有些蒼白。


    一年前,蓮香苑,盞茶一杯,溫婉賢惠,苦苦守候。這便是麗兒給予婉凝,最初的印象。一個可以,為了心愛之人等候的女子。耗盡她的青春,隻為等待一個迴眸的眼神。


    然而世間之事總難如願,這故事發展到最後。卻讓麗兒和君琰陰陽兩隔,一如多年後的婉凝。孤獨的行走在熟悉的宮苑,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迴憶了。麗兒苦笑著:“這是我的命……”


    其實“人定勝天”這四個字,婉凝起初也是相信的。隻是經曆了這麽多分分合合,她才曉得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麗兒,我們都錯了,”婉凝頗多感慨,“隻是我們,已經迴不去了。”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方才是人生的大徹大悟。婉凝握著麗兒的手,輕聲安慰著:“不過還好,至少我們都還活著……”在大火中,在戰亂中逃離處來,也算是幸運的了。


    隻是婉凝不知,她的這番話,著實讓麗兒渾身顫抖了一下。原來君琰已經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麗兒的聲音有些顫抖:“琰哥哥,他,他死了?”看著她迷茫的眼神,婉凝不覺微微點頭。


    此時窗外升起了一輪孤月,周圍還打著一層暈圈兒。薄薄的,像是一層輕紗。婉凝撫著麗兒的臉頰,渴望她能夠接受著一切。可是麗兒卻是無奈的笑著:“我才剛剛,嫁給他呀……他怎麽,就走了……”


    淒迷月色,孤冷煙雲。這樣漫長的夜色,如何捱得下去。記得以前在蓮香苑的時候,雖然看不到君琰,可至少他還在宮裏,自己還能夠看到他。那時的二人,共同守望著一片月色。


    “玉池人家,”婉凝望著麗兒,輕聲道,“君顥在哪裏,我們可以去找他的。”大約關於玉池人家,是有一個故事的開始吧。婉凝尚且不知,未來路途在哪裏。不過至少,還有一絲絲的盼頭。


    聽著婉凝說的話,麗兒竟是有些羨慕。羨慕婉凝還有君顥陪著,羨慕婉凝的人生可以如此。可是麗兒自己,卻什麽都沒有了。那一把大火,將麗兒的希望付之一炬。


    “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你,”麗兒的聲音有些悲切,“跟琰哥哥在一起,他總會提起你——”記得麗兒受罰抄寫經書,君琰也從未去看過她。就是麗兒難產時,也隻在門口徘徊。


    這樣的情感,算是默默守候了吧。婉凝的腦海裏,卻隻記得那場雪後。自己跟在君顥身邊,踩著他的腳印一路跟著。其實君顥對於自己,也沒有說什麽甜言蜜語的話。


    後來想想,何必去在乎呢。“我把他暫時按葬在了後山,”婉凝拍著她的肩,說道,“並且在哪裏,立了一個小小木牌做標記。等西戎兵撤走後,你再去把他葬迴王陵。他畢竟也算做過皇帝……”


    縱使君琰害了自己,縱使麗兒也不喜歡自己。可是婉凝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她不奢求什麽諒解,隻是渴求天下太平。如此,便可讓君顥早些迴來。這樣的氣度,讓麗兒很是佩服。


    “你會有一番作為的,”麗兒看著她的眼眸如此堅定,不覺讚道,“燕婉凝,東麓全都靠你了!”這番話說得有些過頭,不過事情到了後來。也還算是婉凝一個人,輔助著飄搖的東麓朝。


    也還是多年後的月夜,婉凝望著那盆梔子。迴想著當初麗兒的話,竟是覺著分外欣慰。假使那時麗兒還活著,自己也會多一個老姐妹。她時常會一個人,對著梔子花說話。


    旁人可能不知,唯有守候在旁的梔子明白。從一個懵懂丫頭,到一個胸有丘壑的成熟,總歸是歲月的的磨練。“你還記得,當時還有誰逃了出來?”婉凝這個時候,需要知道一些幸存者。


    麗兒細細想了一陣子,方才說道:“當時隻記得,元易斌和他妹妹逃了出來。剩下的,就不知道了……”“萍貴人呢?”婉凝很是擔憂,這個軟弱的小女子。說到這裏,麗兒隻是茫然搖頭。


    “那陳大人和穆大人呢?”一個是萍貴人的父親,一個是穆辰軒的父親。兩人年邁,不知究竟怎樣了。關於陳書閣,當初他也幫了不少忙。這會子他若與萍貴人失散,定然會很難過的。


    穆大人,婉凝虧欠的最多。如果不是她,穆大人的兩位公子也不會出走。可是麗兒當時顧著逃命,什麽都不記得了。輕歎一聲,感慨萬分。“今後,你有什麽打算?”婉凝問著麗兒,自己也是糾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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