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沉入山穀,將一抹餘暉散落林子裏。甚至於,給枝頭的鳥兒也塗抹上了金色。往日嘰嘰喳喳的熱鬧,這會子全然不見。就隻聽見噠噠的馬蹄聲,踏在鬆軟的泥土上,頗像一幅悠然的畫卷。


    倘或不是行路匆匆,巧巧一定會駐足賞析。這必然是一幕很好的景致,隻是她現在要做的事,盡快趕到京都。然後找尋父親,所以不得不揮動著手裏的鞭子。馬兒嘶鳴,疾步而馳。


    本來是要穿越城頭的,可是臨行前為了不引人注意。就聽從了晚妝的意見,從這片老林穿過。還好,身邊有哥哥和顏舜祁在。她並不覺著害怕,隻是四周有些淒涼。


    不知走了有多遠,前方忽然起了一層霧氣。穆辰軒便下得馬兒,大聲喊道:“如今霧氣太大,咱們應該等一等再走。”於是顏舜祁也隨後下了馬,順道去往旁邊,找尋鬆木枝烤火。


    在山頭林子裏,暮色來得更早。何況又起了大霧,路徑更加不好走。穆辰軒便建議在山間過一晚,明早再走也不遲。幸而來的路上,帶足了幹糧和水分。不然,深山老林,真不知道怎麽辦。


    “巧巧,看哥哥給你烤雞翅膀!”穆辰軒一麵喊著,一麵用竹簽串了雞翅。放在火上,慢慢的烤著。不消片刻的功夫,雞翅的香味四散飄逸。他欣喜的拿著雞翅膀,很是得意。


    小的時候,穆辰軒最喜歡給巧巧烤雞翅。文火慢慢烤著,讓雞翅的肉皮,隨著火焰的溫度,鎖住裏麵的肉汁。這樣烤出來的雞翅,才會外焦裏嫩,酥軟可口。尤其是在野外,最是有味。


    聽著穆辰軒這番得意的說著,顏舜祁不覺淡然笑著。小小一隻雞翅,竟是被他烤的這番有味。看來巧巧小時候,過得很是滋潤。“我是在教你,”穆辰軒忽然斂起笑意,“以後,你來給她烤……”


    不知為什麽,聽到穆辰軒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傷感。以後,他就不能在照顧巧巧了。一切,還需交給顏舜祁。他拍著穆辰軒的肩,點頭應允:“放心,我不會讓巧巧吃苦的。”


    真好,有了顏舜祁的許諾。穆辰軒的心裏好受許多,至少他不用操心妹妹了。很快,雞翅便烤好了。隻是沒有見到巧巧的身影,穆辰軒還以為她在玩耍。所以又喊了一聲,仍然沒有聽到迴應。


    忽然,林間響起馬蹄聲。循聲而望,是巧巧騎得棗紅馬兒。隻是馬背上的人呢?怎麽沒有了?穆辰軒的心兒一沉,總覺著要發生什麽事兒。以前巧巧從來,不會離開馬匹的。


    她會去哪裏,穆辰軒慌忙起身去看。他希望,可以從馬背上,得到些什麽。可是除了一袋幹糧,別無他物。他頓時慌了神兒,渾身開始顫抖起來。“巧巧,巧巧——”他大聲喊著妹妹的名字。


    除了空蕩蕩的深穀迴音,什麽都沒有。忽然,顏舜祁發現了馬蹄上的黑色泥土。那是山穀裏的懸崖邊,才會有的呀!他忙轉身跨上馬背,朝著東邊飛奔而去。他的意識告訴他,巧巧有危險!


    此時暮色將近,天邊微微掛起幾點星辰。仿佛點滴迴憶,在此刻變得頗為溫馨。隻是如此美景,穆辰軒和顏舜祁,並無心欣賞。他們一人一匹快馬,朝著東邊的山穀飛奔。


    如果沒有起霧氣還好,走不了多久就能達到。可是茫茫霧氣,淹沒了所有的一切。像是一片煙雲雪海,流淌出一片悲苦顏色。東邊的山穀,喚作陳穀。那裏山高路陡,臨著一片懸崖。


    馬兒在此處,頓時住了步子。望著山穀下,滾落的幾點碎石,穆辰軒頓時膽戰心驚。他不敢想象,巧巧會在這裏失蹤的。心底的那個聲音,不斷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會發生的。


    可是現場狀況,不由得讓人這般想像。穆辰軒的手心都在出汗,旁邊寂靜的林子,渲染出可怖的場景。他咬咬牙,便要跳下山崖。他要找到巧巧,一定要找到她!


    “你要幹什麽?”顏舜祁伸出手來,攔下穆辰軒,“這裏山高穀深,一旦下去便會粉身碎骨!你不要命了?”但見得顏舜祁翻身下馬,沿著懸崖邊來迴看了看。羊脂玉的綴子,靜靜的躺在那裏。


    細小的紅色綴子,被顏舜祁輕輕捧在手心。他的腦海裏,迴想起與巧巧的故事。因為一塊兒羊脂玉,將他們的命運,牢牢栓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穆巧巧是他心中的唯一牽掛。


    這樣想著,他便將紅色綴子放在懷裏。然後預備沿著旁邊的山路,繞到山穀下麵。下麵應該是一片湖水,以前,是聽晚妝說起過的。山穀上,本就沒有通往懸崖下的道路。


    山穀霧氣潮濕,將道路浸染的頗為濕滑。而且每走一步,鬆軟的泥土頓時往下落。細小石子兒,頓時滾落穀下。紛紛揚揚,蕩起一層塵埃。“我陪你一起去!”穆辰軒也隨後跟上。


    誰知顏舜祁扭過頭,看著穆辰軒,寂然說道:“她是我的妻子,理應我去救她。你還需到京都找尋穆大人,不可耽誤了才是。”他的話語淡然,卻是讓穆辰軒的心頭,頓時安靜了不少。


    看著顏舜祁挽起袖管,抓著路徑上的鬆樹枝,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他不覺放心不下,卻又擔心老父,便囑咐道:“顏公子,那你要小心。我會盡快找到父親,來跟你匯合的!”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顏舜祁擔憂著穀下的巧巧。所以打起火把,趁著夜色下得深穀。他常夜間走山路,是有把握的。此時周圍萬籟俱寂,偶爾會聽到蟲鳴聲。再細細聽去,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不過還好,此時的霧氣慢慢散去。借著空中的月色,可以隱約看到穀下那片湖水。果然晚妝說的不錯,穀下的確有一片湖水的。顏舜祁心下歡喜,不覺加快了腳步。


    因為隻顧念著巧巧的安危,顏舜祁的腳下。竟是踩空了!於是他整個身子,便順著穀底滑去。他趕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邊的樹枝。卻是沒有抓住,他隻覺著周圍在快速往下落。


    他忙抽出身上的寶劍,狠狠紮入泥土上。還好,還好,一棵老鬆樹將他掛在半空。他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涼氣。這裏距離穀底,還有好遠的路。巧巧,穆巧巧,顏舜祁一直念著這個名字。


    昏暗的燭火,搖曳著夜的漫長。周圍一片寂然,群山也變得沉默無言。歸巢的鳥兒,此時也歇息在樹杈間。於是天地之間,分外空曠。半空中飄灑下的雨滴,縈繞一片傷感氣息。


    本欲出發的婉凝,卻在聽了晚妝的分析之後。便靜靜的坐在桌案旁,再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語。若是在以前,她一定會不顧一切找尋君顥。可是她知道,這其中定然會有陰謀的。


    歲月無痕,將婉凝慢慢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人。少女時的任性衝動,早已變得分外平緩。她靜下心來,想著晚妝說過的話。還有晚妝送去的聖諭,以及出現在玉池人家的官兵。


    一切,仿佛都在編織著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有著他們這些人,紛紛往下跳而已。隻是這時的婉凝,能夠預料到這個陰謀。卻是無法預知,君顥最終的命運是什麽。


    當她到達京都,由著宮人將君顥帶出的時候。她頓時愣在那裏,眼前之人會是君顥麽。憔悴的神色,不僅讓婉凝心疼許久。被關押在天牢裏,時日甚久的君顥,不覺迴轉過頭去。


    婉凝知道,他必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落魄的樣子。那樣會讓自己傷心難過的,可是她錯了。婉凝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怔怔的,向著君顥走去。那一刻,她的心在作痛。


    “君顥,你怎麽了?”婉凝顫抖著聲音,上前追問,渴望得到君顥的一眸關懷。隻是君顥似乎,並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婉凝心裏很難過,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君顥這般對待自己。


    直到後來,婉凝才曉得原是那幾封信。她哭著向君顥解釋:“這些草藥,可不是你送的麽?還有這些冬衣……君顥,你騙我,不然,我怎會收到你的梔子花箋?君顥,君顥,你信我……”


    可是此時,任何的解釋都隻是蒼白無力。婉凝看著君顥冷峻的眸子,一時之間百口莫辯。她本以為,會是君顥給自己寄去的信箋。哪裏會知道,是君琰以此為由,讓君顥誤會她的。


    她咬著唇,憤恨的看著君琰,一字一句道:“楚君琰,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的!永遠都不會!”那個時候的婉凝,恨不得將君琰千刀萬剮。因為君琰,她和君顥的緣到此終結。


    聽著這份話語,君顥隻是對婉凝說了一句:“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句話沒有任何溫度,卻是在婉凝的心頭,烙上深刻的印記。永遠也抹不掉,讓婉凝欲哭無淚。


    即使在以前誤會的時候,也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然而這次,婉凝已經無力去辯白什麽。因為君琰算計好了,她燕婉凝便是有心無力了。既然來到京都,見到了君顥,婉凝無悔了。


    哪怕君顥誤會自己,她都要堅強的活下去。為自己,也為死去的人兒報仇。她將所有的委屈,煙入喉中。轉而對君顥認真的說道:“君顥,你等著,我會來救你,救你出去,等我……”


    她說的很是深情,不覺觸動了君顥心底的那根弦。他本不想讓婉凝牽涉其中,也不想婉凝傷心難過的。可是婉凝卻是力爭到底,這樣的結局,不是君顥所希望的。他期盼著,婉凝快些離開。


    天空陡然之間,飄落下漫天煙雨。雨霧迷蒙,在這迷離的世界裏看不清彼此。婉凝輕輕撫著君顥的臉頰,深吸一口氣,堅定著說道:“楚君顥,你記著。我燕婉凝不會拋下夫君不顧的!”


    淒冷的雨,彌漫著春季的溫度。一點一滴,打濕了這段苦澀的迴憶。眼前模糊的印象,有些支離破碎。婉凝輕輕的長歎一口氣,伸出手來,憑借著記憶。一一描摹君顥的樣貌。


    一枝梨花木筆,在她的手指尖遊走。單純明朗的線條,勾勒出君顥昔日的情懷。她隻怕有一天會忘記,忘記楚君顥這個人。記得昨天的血玉簪,她都不記得放在哪裏了。


    是不是她的記憶有所衰退,她要將君顥畫下來。深深地印在腦子裏,隻是在後來的某一天。她也不會遺忘,這份淡然憂傷的感情。隻是無奈,再見君顥的時候卻是判若兩人。


    他不僅冷若冰霜,更是沉默寡言。婉凝知道,他必是在牢裏關押許久的緣故。她沒有怨恨,也沒有惱火。隻是靜靜的等待,等待救走他的時機。可惜一切太過遲緩,讓婉凝捉摸不透。


    許是命運的離散,讓她與君顥再次分開。直至君顥流落街頭,她竟是失去了些許記憶。這段空白,讓她怎麽也迴憶不起來。輕輕撫著那副畫卷,讓她頓覺悵然若失。


    生命裏,似乎少了什麽。君顥看著她茫然的眼神,心裏疼了一下。與其看著婉凝痛苦,倒不如離開她的好。不管怎樣,她都已經記不起自己了。何況自己淪為乞丐,又怎麽養活婉凝。


    也罷,大約是命運的使然吧。君顥終是沒有搭訕婉凝,眼睜睜看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其實喜歡一個人,隻要她過得快樂就好,何必在乎其他。隻是他不知道,婉凝並不快樂。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婉凝拚命地捶打著墓碑,淚水好似珠子簌簌落下。她將一切計劃好的時候,卻不見了君顥。當她失憶的時候,卻又與君顥擦肩而過。她不明白,到底所為何。


    再也不會有人,陪著她在雪地漫步。在黃昏的時候,她也不用去熬米酒了。可是她寧願這麽辛苦,也不要君顥離開。“凝兒,天涯海角,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他的許諾,尚在耳畔。


    天邊的雲朵,絢爛無暇。還記得君顥將自己攬在懷裏,愛撫著軟語:“凝兒真好看,我們要這樣一輩子。”好,一輩子都是如此。婉凝依偎在他的懷裏,感覺溫暖如春。


    正陽殿的那盆梔子,在他們兩個人的照料下。開出了許多細小的花瓣,婉凝笑的很是燦爛。那時的她以為,會和君顥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今想來,卻不過是一段無解的迴憶。


    “凝兒,等我,”他走的時候,是這樣對婉凝說的。可他有說過,麵對權力便要舍棄****。楚君顥到底,是怎樣的心思。婉凝已經無暇去想,她已然決定了,哪怕龍潭虎穴也要闖!


    窗外雨停風駐,婉凝微微揉了揉手腕。方才放下木筆,隨口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戌時,”一旁的纖雲答道,“姑娘要不要休息?雲兒已經鋪好了床鋪。”


    “好,”婉凝點點頭,慢悠悠道,“明兒早些叫我,咱們這就往京都。”有的時候,明明知道有危險。卻總歸要往前行走,這不過是源於對君顥的癡念。即便君顥不理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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