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壓抑著西邊的雲彩。山嶽潛形,聳立著北風的影子。冬至將襲,後宮上下,也都在為太後迴宮做準備。這幾天,為了查探君琰謀反的證據,他一直都在與尺素和林一凡,做著精心的準備。


    也不知為何,晚間送米酒的人,竟然不是婉凝。君顥也曾問過王連瑛,可是他卻隻字不提。隻說是婉凝家中生了事故,故而迴了家去。君顥也便在沒提起過,隻是每晚吃不到米酒,心內煩憂。


    “皇上不如,試一試我們胡族的奶茶,”說話之間,隻見一個衣著藏青色的女子,笑意款款的向君顥走來。濃濃的奶茶味道,彌漫著清爽的味道。君顥看著伊芙,忽然想起了那天的迷迭香。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模糊之始。看到了一個身量苗條的女子,如果所猜不差。那麽就是伊芙無疑了。她身上的迷迭香,讓君顥頓時渾身酥軟。至於後來婉凝的到來,君顥卻是一點都不知道。


    奶茶被放在了桌案上,這不禁讓君顥想起了婉凝。通常都是婉凝,將米酒放置一旁。靜靜的等候著自己,舉目望著側殿,漆黑一片。君顥的心裏空蕩蕩的,好像是失去了方向的風箏。


    “皇上?”伊芙輕聲喚著,君顥這才迴過神來。他淡然一笑:“勞煩公主殿下……”他沒有去喝那碗奶茶,他記著蕭易寒的話。眼前這個公主,是絕對不可能相信的。


    伊芙看著君顥落寞的背影,忽然心裏一顫。她輕輕走到君顥身邊,問道:“皇上是否有心事?跟我說說,或許心裏會好受一些。”聽著伊芙所言,君顥不禁又想起了婉凝,那個可愛的女孩子。


    “公主可否知道,舟山之約?”君顥慢慢的開口問道,他要知道,這個公主是否如蕭易寒說的那般。看著伊芙氣定神閑,淡然道:“便是兩國相交。”君顥的心裏頓時明白了八九分。


    所謂的舟山之約,其實是君顥隨口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麽舟山之約,伊芙大約也是信口胡謅。君顥繼續說道:“聽聞胡族公主伊芙,自小文采極高。又練得一手好字,不知朕可否有緣一試?”


    說到文采,伊芙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絲絲的驚慌。君顥細細的捕捉到了,便拿出文房四寶,對伊芙說道:“請公主寫一幅字,為我東麓增輝!”隻見伊芙慢慢的拿起毛筆,握著毛筆的手,卻是停在了半空。


    “近日,我的手受了傷,”伊芙忽然放下筆杆,轉而對君顥笑道,“待來日,我再來與皇上寫這幅字的。”“也罷,”君顥忽然抽出一本書來,指著上麵的詩詞,問道,“素聞公主通曉中原文化,敢問這句,與何節令有關?”


    這個問題,似乎更加難了。伊芙看著那些蝌蚪樣的文字。不覺頭疼起來,她從小最是厭煩讀書寫字。這可怎麽辦,突也其使臣來的時候,也未曾說起過呀。看著伊芙鼻尖上的冷汗,君顥不覺冷哼了一聲。


    午後的陽光,淺淺的流過世間的每一個角落。微微閉目,靜聽林間梅花盛開的聲音。破碎,柔暖,完美。光澤布滿正陽殿的花架上,均勻的灑落在那盆梔子花上。仿若跳動的音符,不覺讓人疼惜。


    細細的梔子花,在暖爐的烘焙下,已經生出了幾片嬌嫩的骨朵兒。君顥仿佛,可以看到婉凝,靜靜的站在梔子花旁。精心的嗬護這纖弱的小生命,隻是景色依舊,憐花之人,又在哪裏?


    與梔子花,他的眼眸再也不曾移開過。隻是那麽,看著光澤流動。不知多年後的婉凝,是否依然記得這盆小小的梔子花。君顥不覺拿著水壺,輕輕的為它們灑水,洗淨花瓣。


    不知過了多久,王連瑛才慢慢的迴道:“皇上,伊芙公主求見。”“不見,”君顥淡然一句,卻是聽得伊芙的笑聲:“我是皇上的妃嬪,皇上怎麽不見芙兒?”她說著,便走上前去。


    嬌嫩的花瓣,因著一絲兒風微微晃動。晶瑩的水珠,像是雨後初露。伊芙不覺輕聲讚歎:“梔子春日開放,沒想到嚴冬之日,竟也開的這樣好!”她的一番話,讓君顥又想起了婉凝:“凝兒會照顧得很好。”


    伊芙沒有聽到,而是拿出一頁紙。問君顥道:“皇上昨兒要芙兒寫一幅字,不知要寫些什麽?”看著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君顥便知事有蹊蹺。不可能一晚上,伊芙便可以通曉這些文字的。


    “梔子開得正好,就賦詩一首,應該不會難到公主吧?”君顥絲毫未提,些什麽字的話,他從伊芙的眼神裏可以看到。昨晚應該是突也其出了什麽主意,如果再提寫字,一定會上當的。


    聽聞賦詩,伊芙果然皺起眉頭來。看著她苦思冥想的樣子,君顥不覺冷哼:“朕還以為,公主一夜就學會了中原文化。”“我,我,”伊芙支吾了半天,沒想到君顥會讓自己寫詩。


    記得昨晚,突也其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教授自己寫什麽“洪福齊天”的話,怎麽君顥會變了主意?伊芙咬著筆頭,左思右想。也未想出什麽好句子來,她咬著唇,暗裏隻恨突也其。


    “怎麽,公主的手傷還未痊愈?”君顥故意問道,“昨兒不是已經請了禦醫?難道手上還傷著?”伊芙聽聞君顥如此問,索性丟下筆杆。心裏固然有氣,卻還是為了利益忍了下去。


    隻見君顥走到梔子花旁,脫口而出:“淡若細煙羅,纖纖月婆娑。不見賞花人,傷心淚獨落。”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說的那麽細心,那麽有情有義。伊芙聽得出來,言辭間,夾雜著對一個人的念想。


    君顥的眼眸,那麽深邃,那麽黝黑。像是寒夜裏的星光,透露著細微的關心。伊芙忽然覺著,君顥的心裏藏了許多事。這樣的男子,她還是第一次接觸。真是不知道,那個女子被他掛念,會如此幸福。


    暗夜星光,點綴無盡念想。蕭瑟風聲,靜待一線天明。婉凝和纖雲,一齊搬到了王府居住。一來可以精心養傷,二來也可以幫助尺素,在王府得到一些信息。盡管婉凝不願,她還是聽了纖雲的話。


    晚間,纖雲送了晚飯。婉凝搖了搖頭:“實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王公公會不會記得,給皇上溫一碗米酒……”“姑娘還是記掛著皇上,”纖雲說著,便端了一碗粥,送到她唇邊,“姑娘要好身子,皇上也不會擔心的。”


    婉凝卻是淡然一笑:“我這個樣子,隻怕是很難好的。時間長了,說不定,皇上就會忘了我。”聽著婉凝說得如此淒涼,纖雲忙打算了她的話:“怎麽會?皇上疼惜姑娘還來不及呢!”


    窗外有風聲,婉凝側耳細聽。似乎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正朝著這裏走來。“有人來了,”婉凝不覺自語道,纖雲疑惑的左右看看,不解的問道:“姑娘看不見,怎會知道有人來了?”


    “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的耳朵卻很靈,”婉凝說著,便聽得門軸聲響動。纖雲迴過頭去,果然是有人進來。她起身相迎,卻是君琰。“姑娘說的沒錯,”纖雲笑著道,“是王爺來了呢。”


    於是纖雲便知趣兒的退了出去,這裏婉凝冷冷笑著:“王爺來做什麽?是來可憐我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昔日互為知己,今朝卻是冷冷相對。世間的一切,變化的還真快。


    君琰將手裏的食盒放下,從中取出一碗紅棗羹。對婉凝說道:“小凝,這是我親自熬的,對你的眼睛有好處。”聽聞他說這樣的話,婉凝不覺反問道:“這就是王爺想要的?”


    “小凝,你還在怨我,”君琰說著,便放下了紅棗羹。坐在婉凝的旁邊,柔聲說道:“我一直覺著對不起你,今後我來照顧你。就隻當是,我對你的補償,好麽?”他的補償,也不過如此。


    婉凝聽了他的話,總覺著甚是不妥:“許是我來王府,應該是在你意料之中……這樣,你便可讓伊芙公主在皇上身邊,好下毒手,不是麽?”“小凝,你誤會了我,”君琰慢慢的解釋著。


    素來被冤枉之人,應該是盡力解釋。可是聽著君琰的語氣,怎麽也不像是如此。婉凝不覺歎息一聲:“我還真是誤會了王爺,不然我這雙眼睛,隻怕是永遠也不會好了。”


    “不會的,”君琰連忙說道,“我會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會讓你重見光明的!”“如果我說,讓元易斌來診斷,王爺同意麽?”婉凝故意有此一問,她想要通過元易斌,打探宮裏的消息。


    雖然元易斌被軟禁於家裏,畢竟元汐月是他的妹妹,也是梁王妃。也會有機會進宮的,那麽婉凝便很容易,得到有關君顥的消息。誰知,君琰聽了,微微點頭道:“隻是他暫被貶官在家,如何給你診脈?”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不要元易斌來了。婉凝冷冷的一笑:“王爺既然不願,那奴婢也不勉強。王爺請迴吧!”隨後,婉凝便生氣的躺在了榻上。看著婉凝如此,君琰的心裏,越發的不好受。


    多年前的那個午後,靜謐安詳。暖風吹拂著桃花,散發著迴憶的味道。濃鬱飄香,淡雅醇厚。宛如一壺老酒,散發著經久不息的味道。君琰靜靜的望著那架馬車,目送著芳塵漸行漸遠。


    他沒有去阻攔,隻是看著麗兒,被馬車無情的帶走。直至後來的麗妃娘娘,他隻能是拱手行禮。連一句“麗兒”,都無法叫出口去。如今的婉凝,一如當年的麗妃,叫人疼惜。


    甚至於有時候,他會把婉凝當做麗妃。他要彌補麗妃的一切,都要在婉凝這裏求得諒解。可惜婉凝終不是麗妃,麗妃也不能是其他人所替代的。元易斌還是來了,因為君琰不想,婉凝還對他懷恨在心。


    有的時候,君琰會在想。如果當初不是為了皇位,不是為了權利。那麽婉凝的眼睛就不會看不見,她還會和自己和平共處下去。汐月看到君琰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婉凝身上,不覺心兒一顫。


    她被安插進王府,為的是保求哥哥元易斌的命。可是她卻對君琰動了心,動心的代價,就是要失去哥哥。不論怎樣,汐月都無法權衡下去。看著哥哥為婉凝診病,君琰關懷的眼眸,她的心裏有些疼。


    “王爺還是休息要緊,”汐月輕聲勸慰,“哥哥在這裏,王爺可以放心的。”君琰聽了汐月的話,不覺隔著窗子。又多看了一眼婉凝,才不忍著說道:“也好,也好……”


    看著君琰如此神色,汐月便知道。君琰可以騙得過自己,卻騙不了他的心。或許君琰與婉凝而言,已經不單單是知己了。汐月默默地跟在君琰身後,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可安慰君琰。


    小徑深處,是尺素淺淺的腳步。君琰微微抬頭,看到了尺素一襲桃紅色夾襖,下身是一條同色棉裙。腰間係著水紅色的汗巾子,遠遠望去,尺素好像是春日裏的桃花,灼灼其華。


    “正好,”君琰輕輕開口,“纖雲去熬藥了,小凝那裏需要人照顧,你去照應一下,也是好的。”尺素微微頷首,方才遠遠遠地走開了。看著尺素落寞的背影,汐月總覺著,她有什麽心事。


    一路上,君琰都沉默不語。汐月緊跟了兩步,與君琰並肩道:“王爺不應讓尺素去,她是皇上派來的人,而且婉凝也從宮裏來……”或許,她們兩個人會說些什麽,汐月實在是不放心。


    尤其是上次阿月之死,即便是皇後所指使。可到底對於王府,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汐月更怕,怕君琰會受牽連。她不免又道:“王爺還是小心為妙,尺素不是上次還拿了那些書信麽……”


    “本王累了,”君琰忽然說道,“你也去小凝那裏看看,需要什麽幫助。”他說著,便已經大踏步的離開了。看著君琰的背影,汐月頓覺很是傷心。大約是,自己的話說的多了些。


    迴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婉凝的房間去。汐月忽然想起了那些書信,快步走到木格窗下。細細的紗窗,阻隔著汐月的視線。但聽得裏麵尺素的聲音:“他還好麽?”四個字,讓汐月頓覺世間情感,竟是這般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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