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林老枝,壓抑著一冬的渴望。湖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映著模糊的陽光,反襯出暗淡的色彩。對比著白雪紛飛,梅苑飄香。頗有一種衰敗的感覺,越發顯著宮苑厚重了些。


    正陽殿的爐火,燒得很旺。婉凝硬是從皇後哪裏,得到了幾枚小銀炭。然後親自淨手,為君顥點燃。盡管小銀炭是太後才可使得,可是婉凝卻是念著君顥的身子,頗費一番周折才得到的。


    從那刻起,不僅僅是纖雲和王連瑛,就是君顥,也對婉凝另眼相看了。婉凝將沏好的茶水,輕輕放在桌案上。然後,便跪在一旁的席間,默默的研磨。好在屋子裏,溫暖如春,這墨才化的開。


    “皇上,梁王求見,”王連瑛進來報告,婉凝的心兒有些喜悅。君顥頭也不抬,道:“讓他進來吧!”說話之間,隻見君琰緩緩走入正殿。他的眼眸慢慢看向婉凝,婉凝不覺忙低下頭來。


    君顥並未覺察到,遂合上折子,隨口問道:“不知梁王前來,所為何事?”君琰拱手笑道:“汐月入府半月,十分想念家人。所以就托臣弟前來,看是否能讓她進宮,見一見她的哥哥?”


    汐月的哥哥,就是元禦醫元易斌。君顥聽了,微微點頭,表示應允:“梁王進宮,不僅僅是為了此事吧?”這話問的別有深意,君琰看了一眼婉凝。欲言還休,婉凝幾乎都恨不得,鑽入地縫兒了。


    君顥卻是看了一眼婉凝,遂對君琰說道:“你隻管說,凝兒不是外人。”話說到這裏,君琰才點頭道:“胡族和親一事,臣弟認為不妥。”緊接著,他便陳述了胡族和親的諸多不妥。


    聽了君琰的分析,君顥沉默不語。君琰又道:“太祖皇帝被困舟山,難道皇兄不知?”當年太祖皇帝與胡族交戰,被圍於胡族舟山下。後來的幾代帝王,一直都在與胡族作鬥爭。


    “皇兄應為太祖皇帝,報舟山之恥辱,”君琰說得言辭懇切,“和親實屬不妥,還望皇兄三思行之!”此時君顥的臉,很是陰沉。君琰還要再說下去,卻被君顥攔下了:“你的意思,朕明白。”


    也許在君顥的心裏,早就有了主意吧。正在婉凝胡亂猜想,卻聽得君顥問道:“凝兒,你認為呢?”什麽?是在問她麽?婉凝怔了一下,隨後便道:“和親才會給百姓,帶來福祉……”


    這樣的話,也就隻有婉凝才會想得到。君顥心裏暗暗讚佩,嘴上卻對君琰道:“一個侍女的見解,尚且如此,王爺還和何話可說?”君琰也不曾想到,婉凝的見地,如此深遠。


    “燕姑娘果然見解犀利,”君琰自嘲道,“為百姓謀福,才是長遠之計。臣弟,自愧不如!”聽他如此說,婉凝也顧不得君顥在場。便笑著說道:“王爺不必如此,奴婢不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一旁的君顥聽了,不覺拍手道:“這樣最好!朕最需你這樣的人!”聽了君顥如此誇獎自己,婉凝一時樂滋滋的,卻又有些惋惜:“可惜,奴婢文墨不通。不然,也可以為皇上分憂了……”


    今夜的風有些冷,隔著窗戶縫兒,都吹進了屋子裏。婉凝又報抱來一床被褥,鋪在床榻上。這才直起身子,笑著自語道:“這會子,可就不怕冷了。”她說完這話,又轉身去點燃了熏香。


    不想她轉身的瞬間,卻看到了一臉凝重的君顥。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婉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皇上,床已經鋪好……多添了一層褥子,睡的時候,會暖和一些……”


    聽了婉凝說的話,君顥的心裏暖暖的。隻見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撫了撫她額前的發絲,冷冷的說道:“燕婉凝,你說要為朕分憂。可如今,朕就遇到了麻煩事兒。你願意,替朕分擔憂愁麽?”


    為什麽他說話總是這麽冷,總是那麽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帶著一種命令般的語氣?真是不明白,婉凝看著他幽深的眸子:“皇上,你曾說過,待奴婢讀書認字,就要給我賣身契的……”


    “這是答應朕的條件?”君顥忽然這麽問,言辭間似乎多了一層含義。婉凝略微想了想,便點頭道:“勉強算是吧——不知皇上,要奴婢幫什麽樣的忙?需要奴婢,怎麽做呢?”


    君顥聽了這話,冷哼了一聲,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除掉楚君琰。”什麽?除掉,除掉楚君琰?婉凝唬了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再次詢問道:“皇上是說,梁王殿下麽?”


    他微微點頭,隨後便看著婉凝,認真的說道:“隻要你答應朕,朕必會還給賣身契的。”這就是交換的條件,一點都不容疏忽。婉凝木訥的點頭。君顥見此,以示輕輕的笑了起來。


    薄薄的嘴唇揚起,露出好看笑容來。他指了指妝鏡台前的木凳,示意婉凝坐下。婉凝不解何意,呆呆的隨了他的意思,坐在妝鏡台前。菱花鏡裏,形容消瘦。臉頰處的疤痕,這般醒目。


    一道小小的花鈿,卻遮掩不住婉凝內心的傷痛。她心裏明白,這是永遠的疤痕。哪怕一輩子,就會無法抹除。記得君顥曾經玩笑說過,這道疤痕是很好的印記。怕是,尋不到婉凝,故而留下印記罷了。


    可是婉凝,寧願不要這道印記。一根小小的血玉簪,別在婉凝如瀑的青絲間。好似一點朱紅色的梅花,盛開的這般嬌豔。仿佛是,刻在婉凝的心間。與其同時,她又想起了君琰送的雕花木簪。


    一樣是君琰親手所雕,一樣是君顥親自所送。她的心裏,真是都很喜歡。“喜歡麽?”君顥的話語,頃刻間變得異常柔暖。婉凝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似飛霞。一片緋紅,一時羞澀不已。


    “這是西域的血寒玉,”君顥輕輕撫著婉凝的青絲,“朕特意命人打造了這根簪子……比起梁王的雕花木簪,怎樣?”這話問的突然,婉凝的心兒猛然一跳。倏然,想起了那天浣衣局的遇見。


    她頓了頓,微微笑著道:“奴婢能夠得到皇上和王爺的垂愛,實屬奴婢的榮幸……”她的話語,不漏半點痕跡。君顥的心裏,有些小小的醋意,冷哼道:“你的心裏,到底是念著他的!”


    雪花飄落人間,空靈欲墜。冷風吹來,空襲一夜寒涼。寂靜的重華宮,此時有些微醺的醉意。皇後倚在美人榻上,懶懶的閉目養神。迷迭香散發著安逸的味道,把嚴寒冬日驅散的無影無蹤。


    門軸聲響動,有人進來了。皇後輕啟朱唇:“讓她進來吧。”緊接著,便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直至走到美人榻前。這才跪了下來:“奴婢見過皇後娘娘!”皇後這才緩緩起身,揮揮手,要她坐下說話。


    一時門窗皆掩,皇後方才開口道:“如何?見過林一凡了麽?”尺素搖了搖頭,心裏有些失落。她已經很久,未曾見到他了。就是上次,也隻是匆匆一見。這都三天了,林一凡會去哪裏。


    她以為,應該是皇後派他任務去了。不想皇後卻淡淡的說道:“你若是見了他,也就活不到現在了。”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後有腳步聲。尺素抬頭去看,竟然是林一凡!


    可惜,他仍舊是蒙著麵紗。看不清他的樣貌來,尺素還以為會看到他的樣子呢。“梁王府有什麽消息?”皇後悠閑的品著茶水,慢慢的問道。林一凡拱手道:“才剛收留了一名侍女。”


    收留侍女?這算什麽消息?尺素正要疑惑,卻聽得皇後問道:“可是上次,逃離了的侍女麽?”林一凡點點頭,尺素這才聽明白。那個侍女就是離宮時,被江苓嫣所害的存活下來的一個。


    隻聽得林一凡又道:“她叫阿月,現在梁王府上服侍王妃。”這就是阿月的身份了,也是阿月的下落。皇後追查了月餘,也終是水落石出。她滿意的點頭:“很好,接下來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那是一瓶毒性很強的藥,隻需要滴在茶水裏,便可讓人立刻安然死去。林一凡從皇後手裏接過來,這便就告辭退了出去。皇後見尺素還不離開,便揮手道:“本宮累了,你也跪安吧。”


    “奴婢這就退下,”盡管尺素心存疑慮,但她還是默默地退了出去。她不明白的是,為何皇後會要害死阿月。看著林一凡的身影,尺素立刻追了上去:“阿月不能死!”


    林一凡住了腳步,冷言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難道忘了,皇上是怎麽吩咐我們的麽?”尺素冷不防,說出了這麽一句。她是要提醒林一凡,莫要忘了他的任務。


    此番從嶺南而還,全依靠君顥之力。林一凡死心追隨君顥,做他的心腹。聽從君顥而跟在皇後身邊,與尺素一同監視皇後的舉動。尺素不想,他們的計劃,就這麽前功盡棄。


    “她是唯一知道,苓昭儀陷害皇後的人!”林一凡看著圓月,緩緩地說道,“苓昭儀不會放過她,皇後更不會放過她的。所以阿月必須死,皇上也會同意這麽做的!”


    尺素卻是連連搖頭:“同樣,她也可以做,苓昭儀陷害皇後的證人!你難道這一點,也不明白麽?”“大約你忘了,”林一凡迴憶著說道,“七藥香,可是皇後要阿月找尋的……”


    幽深的迴廊上,穿透著冷硬的風。尺素的心有些顫抖,她知道阿月是無奈的。當初是皇後,要阿月找尋七藥香的。可誰又想得到,七藥香會成為殺人的工具?倘或阿月不死,這罪責又推到了皇後身上。


    盡管這七藥香皇後無福享用,輾轉到了苓昭儀哪裏。可追查到底,還是在阿月,在重華宮,在皇後處。這是阿月不得不死的一個理由,尺素握著那瓶毒藥。腳步,都有些散亂。


    她從林一凡哪裏,要來毒藥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可以,就要放了阿月的。可是放了阿月,就無法取得皇後的信任。林一凡也曾說過,換作是君顥,也一定會這麽做的。


    “尺素姐?你來了?”阿月打開後門,看到了多日不見的尺素,分外開心。尺素強打起笑容:“是啊……聽說你不在重華宮,在王府服侍王妃來著。所以就來看看你,還習慣麽?”


    阿月住在王府的後門,尺素很容易就找到了她。阿月將尺素引入屋內,沏了壺茶:“王妃人很好的,她還說,要等過一段時間,將我送迴家呢。”一時之間,尺素看到了阿月,含笑的眼眸。


    “阿月,”尺素開口道,“皇後娘娘說了,讓你收拾收拾,這就進宮去見她。”“現在麽?”阿月眨巴著大眼睛,問道。尺素點頭道:“是啊,我會跟王妃說得,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看著阿月轉身進了屋子,尺素這才慌忙打開藥瓶。將毒藥滴入茶水中,直到阿月走出屋子。尺素才覺著自己的手,還在顫抖。她忙端起茶杯,笑著道:“我喝著有些苦,你嚐嚐看……”


    “苦麽?”阿月猶不相信,遂端起茶杯就要嚐一嚐。尺素見她要喝下去,忙攔了下來:“阿月!”她的心裏,有些緊張。畢竟阿月,是她最好的姐妹。“阿月,你,果然要迴鄉麽?”


    阿月被問到了心底最柔潤的地方,她點點頭:“家裏還有一個小妹妹,母親年齡大了,撫養她很不容易呢。”聽到阿月這麽問,尺素的心裏,很不好受。她想起了纖雲失蹤的妹妹,感慨起來。


    誰想這時,尺素沒留神,阿月竟是端起茶杯來,將那杯茶喝了下去!尺素忙拿起茶杯看,竟是茶杯底兒空了。尺素大吃一驚:“阿月!你,你把茶水喝了麽?”阿月還自顧自的說道:“這茶水,不是很苦麽?”


    “阿月,阿月——”尺素拚命晃著她的身子,連連搖著頭道,“你,你快跟我走!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快!”也就不消片刻,阿月便閉上了眼睛。任憑尺素如何喚她,也是叫不迴來了。


    抱著阿月漸漸冷卻的身體,尺素的眼神有些散亂。她忽然後悔起來,不該灑下那些毒藥。悔之晚矣,“阿月,你放心,”尺素慢慢平複了心境,撫著阿月的額頭,“你的妹妹,我會接近京的。”


    白雪皚皚,淹沒了所有的印記。林一凡將阿月的屍身,投入了王府的枯井裏。寒風嗚咽,戲謔人生。暗夜滄瀾,淒涼無比。此後,每年的雪夜寒風,尺素都會在這裏,給冤屈的阿月,上一柱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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