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陰沉,像是滿腹怨氣的婦人。轟隆隆,一陣雷鳴,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兒。婉凝迷迷糊糊的醒來,隨口問道:“纖雲,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才剛過子時,”纖雲見婉凝醒來,忙走到她跟前說道。


    聽著雷鳴,婉凝便再也睡不著了。纖雲便移了燭火,說道:“不如喝一碗安神湯,想來睡得也安穩些。”婉凝擺擺手,向外探了探頭。不覺自語道:“皇上不知道這個時候,睡了沒有?”


    “姑娘還是操心自己的身子吧,”纖雲笑著說,其實她是不想婉凝知道。今晚是萍貴人落轎侍寢,纖雲隻是怕婉凝知道了又會傷心。“姑娘還是早些休息,”纖雲勸慰道,“明兒又要早起呢……”


    婉凝歎了口氣,起身披了衣衫:“我想要出去走走,順便看看皇上。”她的心裏,究竟還是掛念著君顥的。纖雲勸她不住,隻好替她打了燈籠,跟在婉凝的身後。半空裏,也隻是兩聲雷鳴,也便安靜下來了。


    望著黝黑的正陽殿,婉凝的心裏好似空蕩蕩的。以往這個時候,君顥都會在裏麵批閱折子,或者是讀書。因為這幾天自己病了,纖雲在照顧自己,所以就換做了其他的侍女。


    可是婉凝的心裏,還是放心不下。遠遠的天空,掛著淒涼的月。照應著空曠的禦花園,讓婉凝心生感慨。以前她在蓼汀閣,隔著那道低矮的宮牆。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走在禦花園裏。


    如今夢想實現,卻是感覺少了什麽。她隻知道,自己沒有拿到賣身契之前。她是哪裏,都去不得的。多少次,她都要求君顥還給她。可是君顥就是不肯,婉凝很是鬱悶。


    “誰?”低矮的四季青下,一道黑影遊動在哪裏。纖雲正要走過去看,卻被婉凝擋了下來。主仆二人,輕輕邁著步子走向青鬆下。卻是看到了一個小巧的身影,不是尺素還會有誰?


    旁邊還有一道黑影,大約是穿著夜行衣。所以沒有看出來,隻知道那個黑影的樣子,約莫與君顥有些相似。隻見尺素將一封信箋,親自交給黑影:“這是所要的,你要趕緊交給娘娘才是。”


    黑影將信箋掖在袖口裏,低聲道:“辛苦了!”他說著,就轉身打算離開。卻不料尺素輕聲喚著:“等等——”黑影方才止住了步子,隻見尺素將一塊兒玉佩。輕輕遞到他的手心,麵上帶著滿意的笑。


    “這是我隨身的玉,”尺素走到他跟前,“如果有什麽不測,你隻需拿著這半塊兒玉。來長春宮找我便可……我叫尺素,於尺素……”月色下,尺素的眼眸裏,帶著一絲絲的念想。


    黑影卻似乎沒有多想,而是接過玉佩。緊緊握在手心,對她看了一眼。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尺素看著他消失的影子,仍舊遲遲的望著那個方向。看得出來,尺素對那個男子,很是上心。


    可是當尺素迴身要離開時,卻忽然看到了月下的婉凝和纖雲。她驚得嘴巴張得好大:“婉凝,你,你怎麽在這裏?”“燕姑娘的名諱,也是你叫的?”纖雲立刻,大聲質問著尺素。


    大約是做賊心虛,尺素竟是渾身顫抖,跪在了地上:“我,我……燕姑娘,我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求你別告訴皇上,還有苓昭儀,不然我,我這條命,可就真的完了……”


    素日張狂的尺素,這會子竟是給自己下跪。婉凝很是疑心,遂要纖雲扶她起身,安慰她:“你起來吧,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麽,皇上的那封信件,可是你偷的?”


    “不,不是我!”尺素連連擺手,“我從未進過正陽殿,都是苓昭儀,是她!”“可是我明明看到,你那天出了宮的!”纖雲瞪著眼睛質問,尺素見此,便咬著牙道:“我,我是去找林公子的……”


    她口中的林公子,正是禦前侍衛林一凡。因為林一凡得罪了太後,所以才被發配嶺南的。纖雲有些疑惑:“刑期尚未滿,他怎麽會來到京都?到底怎麽迴事?”見纖雲這麽問,尺素索性說出了實情。


    原來皇後有心保住後位,自然要除去所有潛在的威脅。而這頭一個人,必然是江苓嫣。最好的法子,便是君顥親自發現錯處。“苓昭儀偷拿了皇上的信箋,被我發現,我便告知了皇後,”尺素如實答道。


    “後來從皇後那裏得知,那封信,其實是胡族與東麓的和親書信,”尺素低著頭,絞著裙帶說道,“江苓嫣不想胡族女子入宮,所以才要想銷毀和親書的。皇後見此,便要我又送了迴去。”


    既然江苓嫣由此心,皇後又如何不想假借她手,阻止胡族女子入宮?可是皇後很清楚,和親不僅僅是個人的私欲。更多的則是,家國之間的利益往來。所以皇後便要尺素,重新把信放在長春宮。


    她是想著,親自要君顥發現。和親書在江苓嫣哪裏,君顥自然不會放過江苓嫣的。“那跟林侍衛有何關係?”纖雲更加不解,不待尺素說下去。婉凝便道:“因為他可以,幫助皇後穩固後位。”


    原來林一凡深得君顥信任,如果此時幫助林一凡複位。那麽君顥必然感激皇後的,皇後也可以以此為跳板。進一步,穩固她的後位。盡管這麽做,暗裏是得罪了太後,她也是拚了一把的。


    畢竟太後哪裏,扶植的是她的兒子楚君琰。倘或君琰登位,那麽對於皇後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兒。於是皇後,便要替君顥除去所有的障礙,君顥自然感激於她了。尺素便是一枚棋子。


    “你說,那個黑影就是林侍衛了?”纖雲有些吃驚,尺素微微點頭:“這封信,是報告宮外有關梁王的消息的。”一旁的婉凝聽著,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原來皇後暗裏,要林一凡監視君琰的舉動的。


    尺素還說,除去江苓嫣,隻是其中的一步棋而已。婉凝卻十分擔憂:“梁王可有動靜?”尺素搖頭:“我隻負責聯絡書信,其他的一概不知。”原來一切,都在暗流湧動。什麽爭寵,不過最後還是為了皇位。


    寂靜的正陽殿,婉凝正站在一旁,默默地為君顥研磨。看著君顥工整的寫著字,婉凝心裏還是想著昨夜尺素的話。也不知道君琰近來怎樣了,他一直都未入宮,還有些掛念著他呢。


    “你給朕讀讀這折子,”君顥說著,便拿了一本折子,遞給婉凝。婉凝看著那蝌蚪一樣的文字,著實皺了眉頭:“皇上,奴婢,奴婢不認得字的……”真是可惡,都怪那個繼母盧氏,沒讓自己識字!


    可是君顥卻好似沒有聽到,下麵的王連瑛,也給婉凝使了一個眼色。婉凝才隻好接過折子,磕磕巴巴的讀了起來:“東什麽什麽,萬年什麽什麽……前日所什麽什麽……書什麽……可,可……”


    “你果然不認得字?”君顥聽了婉凝所念,立刻冷笑起來。婉凝索性丟下折子,說道:“奴婢就說過,就是不認得字啊!”“一個禦前侍女,是要會讀書寫字的,”君顥說著,便拿了一本書。


    婉凝看了半天,才念道:“李,李,李……”“李青蓮,”君顥補充道,“就是李白的詩集,你拿著多讀幾遍,自然就認字了。還有纖雲也會,你可以向她請教。朕會抽查你的。”


    什麽?抽查自己?婉凝驚得嘴巴合不住了。正當她拿著詩集,發愁的時候。君顥又拿了一本字帖,是王羲之的蘭亭序。遞到婉凝手裏:“這是一本字帖,你拿著好好練,三天以後,朕要看到你的字。”


    這又要讀書,又要寫字的。真是把婉凝難住了,她雖然很想讀書寫字,可她想起君琰教她時。她還是希望君顥來教授,這樣她會學的更快。可惜君顥不會那樣做的,她也隻能想象了。


    “皇上要給我賣身契才好,”婉凝又提起了這個問題,她希望可以早日迴複自由身。可是君顥卻冷言道:“等你什麽時候,會讀書識字,朕自會給了你的!”啊?婉凝聽了,無奈的接受了。


    隻見君顥端起米酒,慢慢的品著。隨後便對王連瑛說道:“今夜,讓皇後來落轎吧……”他說的聲音好大,唯恐王連瑛聽不見似的。可是婉凝聽得出來,似乎是故意說給她聽得。


    如果婉凝記得沒錯,君顥都好久未曾宣皇後落轎了。記得上次,還是半個月前呢。而且前幾天,還都是萍貴人落轎的。真是奇怪,想到這裏,婉凝便自覺好笑。君顥要誰落轎,自有他的主意。


    見君顥沒什麽吩咐,婉凝便說道:“皇上早些休息,奴婢這就告退了。”“薛采女如今已經搬到了錦祥宮,你得了空兒,就去看看她,”君顥隨口說道,“她好歹,是你舊日的主子。”


    怎麽,梓若搬到了錦祥宮?她不是在蓼汀閣住得好好的?“皇上難道不知,薛采女喜歡水閣的清幽?”婉凝不自覺問道,“怎麽忽然,要她搬走?”君顥淡然說道:“元禦醫說她衝水,自然要搬出去的。”


    衝水?怎麽元易斌身為禦醫。還要信這等迷信之說?婉凝雖然心裏有氣,卻隻好忍了下來。決定明天找找元易斌問個清楚,然後再去探視梓若。她賭氣離開,君顥卻隻是希望,婉凝能夠明哲保身才好。


    忽然,半空中飄下一些細密的雨絲。婉凝拂過發梢,才看到了竟然是雪粒!她忙向四周望去,那些雪粒隨著風兒。覆蓋在了枯枝上的每一角落,很快就向灑了一層白霜,煞是好看。


    “姑娘在看什麽呢?”纖雲說著,就拿了披風,給婉凝披在身上,“這麽冷的天兒,姑娘怎麽站在風口裏?當心被風吹了頭,又該頭疼了。”聽了纖雲的話,婉凝才覺著雙膝發酸,渾身的骨頭有些疼。


    可不是麽,當初進宮時的二十板子。還有被罰跪在碎瓷片上的雙膝,如今隻要天氣陰冷,她就會渾身酸楚。每每想起這些,婉凝都會對江苓嫣恨得咬牙切齒。對自己當初的容忍,感到後悔不迭。


    迴到屋子裏,纖雲給婉凝一隻小手爐。又遞來一杯熱茶:“這是皇上特意賞賜的碧螺春,皇上知道姑娘喜歡,所以多送了些。”碧螺春,開在春日裏的陽光。婉凝偏喜歡著,沒想到隻說了一句,君顥就記下了。


    捧著熱熱的茶水,婉凝的心裏暖暖的。“才剛奴婢來的時候,遇見了尺素,”纖雲隨口說道,“她的樣子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麽。”聽到這裏,婉凝立刻要纖雲拿筆墨來,她要證明一件事情。


    看著婉凝在白紙上寫寫畫畫,纖雲實在是看不明白。她知道婉凝不會寫字,也就沒說什麽。可是當婉凝畫完最後一道時,便對纖雲說道:“你知道麽,皇上要我去讀了一封信箋,這就是了……”


    白紙上被婉凝畫的到處都是,隨意得很。可是纖雲,還是發現了其中一些字:“這些字,似乎有什麽和親的意思?”“沒錯,這是和親書……尺素在撒謊,”婉凝想起尺素的話來,堅定的說道。


    “我雖然不識字,可到底記著這些字符,”婉凝指著白紙上的字跡,說道,“如果真如尺素所言,和親書在長春宮。那麽正陽殿皇上給我的書信,又該作何解釋?”


    纖雲拿起那些字符,又看了一遍,微微點頭:“和親書在長春宮,沒有理由在正陽殿的……難道,尺素她……”“如果我料想的沒錯,尺素應該是皇上身邊的人,”婉凝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她不是皇後哪裏的人麽?”纖雲感到疑惑不解,“昨夜她還承認,是皇後要她去陷害苓昭儀的。怎麽會是皇上哪裏的人?”“皇後要她拿著和親書,放在長春宮,可正陽殿卻又發現了和親書,”婉凝默默的說道。


    聽了婉凝的話,纖雲恍然大悟:“如果皇後的陰謀得逞,那麽苓昭儀早就被皇上發現了……可是如今長春宮一切如常,可見是尺素又將和親書,重新放在了正陽殿的——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夜色濃重,正如尺素所言,皇後是要替君顥排除異己的。她望著窗外,幽幽說道:“尺素那麽精明,自然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是挑撥皇後和苓昭儀。”


    到時候,君顥坐山觀虎鬥。他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此等鞏固皇位之事。不費一兵一卒,他自然會願意的。難怪當初,自己說苓昭儀陷害君顥一事。君顥會無動於衷,原來他已經打算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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