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恪……?”小姑娘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身後的少年猝地抬起頭,墨色的眸子緊緊地盯住她,無聲地應答。


    第19章 夫子遺物他臉色有些不好,原本澄澈的眸子裏添了些焦灼的血絲,卻在見到常瑛的這一刻緩下神來,好似大石落地。


    那長衫的中年男子還在與寶篆客套地敘話,趙恪卻好似沒了興致聽一般,輕輕扯過常瑛的袖子,朝那人行了個禮隻當是告辭。


    男子不在意地擺擺手任他離去,連個眼神也沒有多分出來。


    眼見得距離縣主府的距離愈來愈遠,常瑛實在按捺不出自己那滿肚子的問號:“阿恪,方才那人是誰?又如何識得縣主身邊的寶篆姑娘?”


    “我爹生前的一個舊識。”趙恪言簡意賅。


    小姑娘卻知曉此事沒那麽簡單,拉住他的衣角,不肯放過的追問道:“昨日我離家前去如意樓,你也來了縣城為我托人求情是不是?……不對!夫子去後,你寧願獨自一人住在深山老林也不肯去拜訪他,他今日又為何會幫你?”


    她的直覺敏銳,轉瞬之間便覺察到了此事的關竅。頓時收斂了臉上輕鬆的神色,肅然道:“料想他是有所圖,你給了他什麽?”


    “夫子的遺物?”


    “不行,那是你自火海中救迴來的東西,怎麽能輕易與人?我這就去給你贖迴來!”


    趙恪反手按住她的肩,語氣輕緩又堅定:“不必了,並非什麽重要的東西。”


    不過是父親去後留下的珍藏孤本而已。


    那為“知交”聽聞趙家敗落之後,便三番五次地登門欲購,可惜他那強驢脾氣的父親死也不同意。


    趙夫子死後,孤本自然落到了他的手中。


    這些年來倒也是一種無言的諷刺,無形之中成了支撐他的一口氣,讓他日日夜夜瞧見這東西,便對那些人的恨意深上一分。


    不過如今……


    少年思及常家那小小的院落,心中那些陰暗不自覺地被消弭了一個角落。


    垂眸看一眼自己身上那幹淨整潔的新衣,他也漸漸地明白,自己如今是不需要恨意支撐了……


    這本就是他昨夜懷揣孤本,等在那人的大宅前等了足足一晚便明白的道理。


    趙恪知道那位“世伯”同高陽公主府聯係緊密,又眼饞那孤本許久,以此說動他出力為常瑛說話,方才多上幾分可能。


    幸而,常瑛總算平平安安地迴了家。


    小姑娘鼻尖一酸,無聲無息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再多的語言已是多餘,她隻能試圖用指尖的力度告訴趙恪,自己並不會辜負他的再次搭救之恩。


    夕陽之下二人再次並肩走在了由鬆陽通往常家村的羊腸小徑之上,連天的赤霞雖相似,可是心境到底不同。


    誰也不知,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之中便悄然改變了……


    寶篆自角門歸來時,一張芙蓉麵上還掛著笑意。


    自她家主子高陽縣主心灰意冷,來到這小小的鬆陽縣,已經過去了五年。


    這五年裏縣主府的生計總要有人操持,寶篆身為大丫頭自然當仁不讓,一來二去地便也結識了許多這鬆陽縣裏出名的富商豪紳之流。


    這留了謝公須的男子名為程左,正是其中的佼佼之輩。


    並且早年喪妻,至今未娶。


    寶篆年紀漸大,眼見自家主子並無迴京的意思,也不得不在這偏僻的小縣城裏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早做打算。


    今日程左肯來溫柔小意地托她辦事,寶篆自然心頭喜悅,扶著縣主前去小憩之時,迴稟主子的聲音都軟得緊:“姑娘,您既喜歡今日那小丫頭的手藝,還特地把人叫了來,為何不順勢留下她呢?”


    高陽懶懶地一抬眉,輕輕抹去臉上濃重的胭脂色:“她那手藝,足夠在外自在謀生。如今我強求,也沒什麽意思。”


    偌大一個縣主府想要處處金尊玉貴,她又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自然還是要費心經營些庶務。那妙儀坊便是她精心挑選之後,特地入了一份股的鋪子。


    卻沒想到方才見了些起色,另一頭的如意樓倒是異軍突起,新奇的香料一連出了三月,源源不斷地擠兌起了妙儀坊的生意。


    縣主大人來了興致,自有底下辦差的人替她查個明白,不出幾日,常瑛便入了她的眼。


    恰好碰上綠蕪一事。


    高陽原是心知肚明這群丫頭日子久了人心浮動,沒少搗鬼。平日裏她才懶得為一個丫頭廢這些心思,直接亂棍打死殺雞儆猴了事,這下卻是來了一出項莊舞劍,特特地叫了那姑娘來。


    可惜人才難得,她也不能貿然開口被下了麵子,須得拿出幾分真心才是。


    *


    不過離家一日的常瑛再次敲開自家的屋門之後,卻發現茅屋之中自家爹娘的氣氛十分詭異。


    她娘大抵是腦補過多自家閨女迴不來的慘象,哭得眼睛都腫了一圈。她爹也不知為何,低落得好似村子前那棵快要禿了的老柳樹。


    整個屋內,也隻有不知為何前來登門的裏正常武還算正常。


    輕輕安慰一陣瞧見她平安迴來愈發激動的吳氏之後,小姑娘按了按眉心,利落地挽起袖子洗去了自己那一身疲倦,上前給那位素來剛正的裏長大人行了個禮:“武叔,不知您此番前來,可有要事相商?”


    她年歲不大,若是在旁家還隻是一個跟在娘親麵前撒嬌的孩子。可偏偏落在常瑛身上,竟成了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不說常父常母,就連常武也不自覺地把她當成了可商大事的人看待,聽著小姑娘開口,便打開話匣子把事情給她講了個清楚。


    原是那鄭地主蟄伏多日不見動靜,卻不知是得了哪個高人的指點,竟然悄悄疏通了關係,打算把那常家村無主的後山買下來。


    常武得了消息之後,這事情已經落得個十有八九,眼看便要簽字畫押了!


    ……


    常瑛差點沒忍住自己想要瞧一瞧老黃曆的衝動,看看自家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


    怎麽才被牽扯到縣主府見識一番勳貴酷烈,而今迴到家中,自家的根基又被人挖了?


    那頭常武的聲音還在滔滔不絕,可常瑛實在沒了心思聽,瞅準機會截住他的話頭道:“既如此,後山那塊地作價多少銀錢?”


    這件事幹係甚廣,若是真的如了鄭地主的意,後山成了鄭地主家的私產,她常家若再想製香,便苦於手中沒有原料,隻能被動受製。


    故而她如今是毫無退路,必須搶在鄭地主之前,把後山買下。


    “七十兩……”常武似是有些不忍,半晌才吐出這幾個字。


    嘶——


    眾人齊齊吸了一口冷氣,常瑛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忍不住再次問道:“多少?”


    “鄭家開價七十兩,若是咱們想要拿下,隻怕還要再往上加價。”


    尋常一個荒蕪的山頭也不過三四十兩白銀,常家如今砸鍋賣鐵傾家蕩產勉強能夠拿下。可鄭地主這麽一摻和,就是把常家的地皮都搜刮一遍隻怕也湊不夠錢。


    第20章 夜深人靜冷靜,冷靜……


    常瑛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撫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她還未找這人算賬,鄭地主便幾番跳出來作妖。如今她好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新仇舊恨一起算了才是。


    細細捋順了腦中思緒之後,常瑛冷靜下來,提筆飛快地給如意樓寫了一封信。次日一早便托進城的劉家小子給送了出去。


    *


    徐掌櫃的屋子裏早間一有動靜,鋪子中的夥計便殷切地捧了洗漱的熱臉巾給他,帶著笑道:“大掌櫃,常姑娘今日托人送了信來。”


    常瑛出入如意樓的次數多了之後,諸位夥計也漸漸知曉了她便是那個手藝了得的製香大家,對這有本事之人的態度也難免恭敬起來,對常瑛一早托人送來的信件並不敢輕忽。


    “哦?什麽事?”徐掌櫃胡亂擦了把臉,急匆匆地接過信展開。


    上頭的字跡才入行了兩眼,他便險些被那天大的驚喜砸昏了頭。


    無他,隻因這常家丫頭,要售賣香方給他?


    從前徐掌櫃不是不眼饞香方,隻可惜製香為業的人哪個不把自家的香方當成命根子一樣,根本不可能輕易售賣。


    雖不知這丫頭哪根筋吃錯了藥,隻為了七十兩銀子,竟要把那複刻自縣主府的藏春香方子轉手。


    可有便宜不賺王八蛋,山羊胡子的老頭喜得一拍大腿,當即樂顛顛地去了常家,如約照付了七十兩銀子,寶貝似得揣著那張紙迴了家。


    常家的銀錢緩開之後,亦是出了血本,一氣拿出了兩個銀裸子,托付給裏正前去打點關係。


    常武亦是知曉其中利害,得了托付之後馬不停蹄地便朝縣城跑。好在他做了這些年的裏長也算積攢下些許人脈,箭在弦上之際攔住了那差點給鄭家立契的小吏,把那十兩銀子盡數塞了去。


    小吏眉開眼笑,順坡下驢地停下了筆,轉而在那紙上換上了常家的名字。


    七十兩買斷常家村後的那座荒山,白紙黑字,板上釘釘。


    待到常武把這來之不易地一張地契捧迴常家村時,且不說常家人如何激動,也不說鄭地主如何氣得沒下得了床,這消息便似風一般被遞入了高陽縣主府。


    詫異到縣主險些捏破了手上紫瑪瑙似的葡萄,惹得那玉漿似得汁液沾染了她塗了蔻丹的指甲。


    “你說什麽?她買了藏春香的香方籌錢?還成功拿到了地契?”


    寶篆一時也分不出自家主子的心思,隻好小心翼翼道:“縣主,這丫頭忒不識時務,您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哼,如今看來,我倒是小瞧了她。”高陽縣主冷冷一哼,眸中的興致卻越發深厚。


    知曉鄭家搞鬼之後,她本是早早備好了銀錢,隻等常家那小丫頭走投無路,自己再來充當一番及時雨,好生籠絡這個好苗子一番。卻沒想到,人家自己便解決的漂漂亮亮,絲毫沒有用上旁人助益的時候。


    她的名聲在京中早就壞了個徹底,心灰意冷之下來到這小小的縣城生活。索性更加肆意行事,由不得自己不快活。這丫頭倒是有兩份意思,給她這越發沒滋味的日子添了些趣兒,值得她花些心思去對待。


    “去,給那鄭家好生吃一吃教訓,莫要再出來搞鬼,破壞本縣主的興致。”


    好不容易想要見義勇為一迴,卻不想人家還偏不領情。既如此,她還非得幫常家那小丫頭不可!


    *


    那承載著全村希望的一張地契到了手之後,仿佛是給常家村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讓他們更加堅信,常家製香的路數不是見風就散的空架子,自家反抗鄭地主那份壓榨亦是有底氣。


    無形之中,他們倒有些期待鄭地主的反應,迫不及待地看看這位鄭扒皮被氣得下不來床是讓人何等的暢快。


    可沒想到的是,還沒等鄭地主從這買山失敗的打擊中緩過神來,鬆陽縣城中偏生來了位富貴老爺,手段了得,軟硬兼施地自鄭地主手中買下了不少上好的土地。十來日的功夫,鄭家手上的土地就去了三四成。


    鄭家不堪壓迫,托人一打聽才知道,那針對自家的富貴老爺竟來自高陽縣主府,是受了縣主大人的授意。


    傳話的人差點沒嚇破膽,哆哆嗦嗦地迴去同鄭地主哭訴一番之後,嚇得鄭地主當場昏了過去。


    平日裏遇到一個收稅的小吏他這鄉下的土財主都要巴結半天,如今被這比縣令還大上幾級的縣主找了麻煩,他可不就要兩股顫顫,幾欲昏死了嗎?


    可惜常瑛哪裏迴讓他落得那麽便宜下場,特地挑了一個天上沒有一顆星子的夜晚,捏了一根線香,無聲地躍入了鄭家的大宅。


    火折明滅地閃爍了一下,一點赤紅的火光點燃於線香之上,緩緩向下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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