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宜晴看著跪在地上的杜鵑,退後兩步,淡淡道:“起來吧,我並不喜歡別人給我磕頭,不是因為心善或者受之有愧,隻是覺得單純的磕頭報恩的方式並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甚至有時候,磕頭跪求更是一種精神上的要挾,讓人不得不接受對方的祈求。”


    聽了這話,杜鵑還怎麽能繼續跪在地上,慢慢的站起身,頭卻一直還低著,神色有些淒惶。


    蘇宜晴仔細端詳了杜鵑,記得杜鵑當時比她還小那麽兩三歲歲,如今卻已經是一個成熟婦人了,五官輪廓依舊,氣質端莊嫻靜,已經沒有當時貧窮卑微小丫鬟的氣息。


    反觀自己,也許該感激上天的厚待,時光沒有在她臉上過多的留下痕跡,所以冒充比她實際年齡小幾歲的姑娘倒也不被人發覺,當然,在某些特殊時候,這就是一個危險,若是她容顏氣質也發生較大改變,反而就不容易被人認出來。


    但轉念一想,該避的還是避不過,杜鵑容顏氣質倒是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還不是被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叫天意弄人,她曾經想過,可能會被人認出來的方式,也許是大荊遠平伯府中那一個人,來到大周見過她,又或者當初郡主府內大群的嬤嬤也丫鬟,近身伺候過她的,輾轉流落大周,見到她會起疑心,畢竟她身為郡主,可能記不清下人的臉,但那些下人應該對她這曾經的主子印象深刻,為此她小心提防,府中下人一定要查三代之內沒有到過大周的,偶爾出門,必然化濃妝。力求跟以往風格全然不一樣。


    可萬萬沒有想到,隔了千山萬水,卻被當初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給認了出來,同樣的,她更想不到,自己居然還能清晰的記得杜鵑的臉。


    蘇宜晴對麵站著的杜鵑,一臉的誠惶誠恐。不敢再多說半句話。


    相對沉默了好一會。蘇宜晴才先開口道:“你如今想要如何?”


    杜鵑臉色蒼白道:“杜鵑這條命當初是王妃所救,不敢過多要求什麽,隻求王妃能放過杜鵑的兩個孩子。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放過你的兩個孩子……那你呢?”蘇宜晴有些驚訝。


    “杜鵑……會替王妃保守住秘密的,無論如何不會開口。”杜鵑神色間露出了一抹決絕。


    隻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蘇宜晴下意識的腦子裏就浮現了這句話,顯然杜鵑就是這個意思。


    身為一個母親。居然願意丟下自己的一雙兒女,為了維護一個人的秘密去死。蘇宜晴無法理解這種感覺,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這是杜鵑的權宜之計,打量了杜鵑半晌,直覺杜鵑並非在說謊。好一會,她定聲道:“就因為當初的那一點點恩情?”


    “不……杜鵑隻是想要給自己的孩子留一條活路。”杜鵑絕望的說道,“杜鵑的一生輾轉顛沛流離。好容易有了一個家,能過上幾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杜鵑很知足,雖也想繼續下去,可杜鵑知道,人不能太過貪心,貪心的下場就是毀滅,就如同杜鵑的姐姐一般。”


    “你姐姐已經……”蘇宜晴早就猜到結果,風柔那樣的女子,隻適合被人精心嗬護,隻是她想不通,杜鵑為什麽不恨?從杜鵑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心中沒有恨,多數時候,人的眼睛最不容易說謊。


    杜鵑輕聲道:“姐姐當年被賣到大周,輾轉被獻給定王爺,原本淒慘的命運發生了翻轉,姐姐其實是幸運的,王爺對伺候過他的女子一想都是厚待的,就算不喜了,也不會棄之不顧,但不幸在於,姐姐後頭奢望得太多,沒有恪盡本分,以至於……就算如此,王爺也不能說對姐姐太過,他將姐姐送去的那戶人家,也是個好人家,姐姐一直不肯相從,人家也以禮相待……隻是姐姐太過癡心妄想,在得知郡主失蹤,王爺迴到大周之後,竟然不顧杜鵑的勸阻,逃了出來,想要來找王爺,杜鵑勸不住姐姐,隻能一路相隨,人的好運不會一直持續,兩個弱女子孤身上路,自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姐姐不堪受辱,一頭撞死了,杜鵑苟延殘喘,在邊關小鎮做了歌女,有幸遇到了相公……才有了今日。”


    短短的一段話,蘇宜晴聽出了萬般曲折離奇,這個杜鵑的經曆也算是一個奇跡,由歌女便成將軍夫人,可以說是一段千古佳話了。


    “為什麽不恨?”蘇宜晴聲音若有似無。


    “心中有恨,就沒有今日的杜鵑。”杜鵑想也不想就迴答。


    “就算沒有恨,你真的就甘心麽?”蘇宜晴盯著杜鵑的眼睛,坦言,“大多數時候,我心中也無恨,但我有不甘,推己及人,我實在難以相信,你就甘願如此……守住秘密。”


    “做為一個母親,不到萬不得已,怎肯丟下自己的孩子。”杜鵑淒然道,“可作為一個母親,更應該知道,要把生的機會留給自己的孩子,杜鵑知道,秘密不是自己願意守就能守得住的,更不是不願意守就可以不守的。”


    蘇宜晴不禁有些惻然。


    難怪這個杜鵑一個弱女子也能在亂世中存活下來,並且活得別他人都好,能如此清晰的洞穿世事,準確判斷形勢,就是個聰慧之人。


    今日之事,她就算狠不下心,也不會坐以待斃,任由別人掌控自己的命運,隻能是告訴綠藤她們,讓她們想辦法了。


    早在當初果郡王府赴宴之後,她就將此事告之過連禦風。


    那時候連禦風並沒有說什麽,之後也不見邵家有何異像,她也就自欺欺人的認為,匆匆一麵,這個人未必是杜鵑,又或者,就算真的是杜鵑。也不太可能一眼就認出濃重妝容之下,幾乎可以說是換了一張臉的她。


    她不敢想,相對於她對杜鵑,杜鵑對她印象應該更加深刻,既然她能認出杜鵑,那麽杜鵑認出她不是更容易?


    事實證明,她之前的想法就是錯誤的。


    歎惜之後。蘇宜晴一時也難以決斷現在該如何。便問出了一個有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做為緩衝,“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她赫然發現。其實自己原來並未相信這杜鵑之言,她真正想的是,杜鵑若是有心避讓隱瞞,當初果郡王府宴席之後。就應該避得遠遠的,不要給兩人再次碰麵的機會。


    那樣的話。眼前這個局麵就不會形成,她也不會麵對兩難的抉擇,有時候沒有選擇,反而更容易。


    杜鵑道:“杜鵑是剛剛才知道的……隻因之前在庵堂中看到了芯兒姐姐的靈位。”


    “芯兒這個名字很普通啊!”蘇宜晴喃喃。或者說這就是所謂冥冥中自有天意,連禦風殺芯兒,是為了滅口。而現在恰恰是芯兒的靈位,引來杜鵑的懷疑。若是沒有芯兒的靈位做前提,杜鵑可能一時半刻,也不確定什麽,頂多認為人有相似,或者連禦風對她舊情難忘,故意尋找相似的女子,很多男子都這樣的。


    “芯兒姐姐對奴婢也有過大恩的。”杜鵑低聲迴答,眼中隱隱有感激之情。


    提到芯兒,蘇宜晴做了決定,淡淡道:“你走吧,你今日沒有見過我,我也不曾見過你,我們從未相識。”


    聞言,杜鵑臉上並未露出任何欣喜之色,反而有了更深的恐懼。


    蘇宜晴理解她的這種恐懼,如今整個明月庵內外都是定王府的人,她不敢相信,能如此輕易過關,幽幽歎息一聲,才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正如我其實也不相信你……隻是我們現在都沒有太多的選擇了。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件你當年可能不知道的事,是我身邊的一個周嬤嬤自作主張要救你的,事前我不知道,而周嬤嬤救你的目的很簡單,用你來要挾你的姐姐,我不讚成,隻因當年的我自問還是一個行事光明磊落的好人,不想要做那麽卑劣之事,現在的我已經不配光明磊落四個字了,更稱不上是一個好人,但我也不想沾染無辜者的血。”


    “杜鵑謝謝王妃大恩。”杜鵑不敢在懷疑,又想要下跪,可想起蘇宜晴先前的話,猶豫了一下的,到底沒跪下。


    “看來你也不是一個死腦筋的人麽?”蘇宜晴露出了杜鵑進門之後第一個笑容,隻是這笑容轉瞬即逝,接著道,“記住你今日說的話,有的人信因果報應,有的人不信,而有人惺惺作態,做了惡事之後喜歡祈求菩薩寬恕,說些什麽要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不要牽連到我的兒女身上之類的話,但我覺得,若是上天有靈,想要懲罰某人,自然要選擇讓她最痛的方式懲罰。”


    “杜鵑不敢。”杜鵑又惶恐起來,似乎急著想要解釋,一時又找不到可說的,最後隻能道,“在相公迴來之前,杜鵑會一直住在明月庵,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不會離開。”


    “有時候庵堂的確是個世外桃源,遠離外頭的是是非非。”蘇宜晴點點頭,表示讚同,覺得這方法的確是杜鵑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


    邵家據她得知的,也是個是非地,邵厲不在,邵家老兩口雖也疼愛一對孫子,但到底還是比較憐惜大兒子,對於這個身份低微的媳婦,始終還是有芥蒂的,邵大爺夫妻更不必說,有名的勢力之徒,躲到庵堂裏來,邵家大爺總不能到庵堂裏來找麻煩,還能落一個為夫祈福的好名聲,不算是受委屈。


    另外杜鵑的聰明之處也在於,沒有說要遠走高飛,明月庵小,等於可以在定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逃不出定王府的眼線,可以大大的降低定王府的戒心。


    並且,定王府大張旗鼓的來到明月庵上香,若是走後,這邵將軍夫人在庵堂裏出了什麽事,眾人難免會懷疑到定王府,反而會令得定王府多顧忌幾分,不敢下狠手。


    在杜鵑走了之後。


    蘇宜晴立即喚綠藤進來。


    綠藤進來之後,她也不管綠藤知道些什麽,直接道:“我方才見過了邵將軍夫人,如今隻想要說一句,若是邵將軍夫人在明月庵裏出了什麽事,不管天意或者是人為,我都會認為是你們做的手腳,到時候指不定我會做出什麽事,若是你無法做主,最好將我的話轉告給你們王爺。”


    綠藤沒有如以往恭敬聽令,卻道:“奴婢不知道邵將軍夫人跟王妃之間有何事,隻是若是邵將軍夫人威脅到王妃,奴婢職責所在,某些事就恕難從命。”


    蘇宜晴冷下臉來,沉聲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能那麽巧,燕城附近那麽多庵堂,偏偏要安排我來這個明月庵上香?之前初一十五,你們可從來沒有如此建議過,不用解釋,事情已然發生,我不想追究太多,就想要問一句,邵將軍夫人威脅到我的安危,你們就打算要除去她,若是我威脅到你們王爺的安危,你們是不是也要防患於未然,除掉我?”


    “不,奴婢不敢。”綠藤總算驚慌了一下,她看到蘇宜晴這話不是說說的,而是心裏的確有了這種懷疑。


    蘇宜晴一字一句,慢慢道:“你這丫鬟或者說,還有定王府中許多我未成見過的死士,在背後做了那麽多事,我並不是不知道,隻是我選擇了相信你們王爺,不會傷害我,不過信任也是容易被一點一滴的磨滅掉的,能對無辜之人下狠心的,未必就不能對我下狠心,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除非我知道邵將軍夫人先做了什麽,有確鑿證據,否則,你們若是先動手,別怪我不客氣。”


    “是,王妃,奴婢知道,奴婢絕不敢欺瞞王妃。”綠藤恭敬的說著。


    “最好這樣。”蘇宜晴對於綠藤這樣的丫鬟,說不上厭惡,但也說不上好感,自己都將自己的感情收斂起來的人,別人還能有什麽特殊的感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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