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都忙著修行。”程安忍不住又嘬了一口桃花粥,將勺子放下道,“一閉關就是十年八載,哪有人同你一樣,整日研究這些東西。”


    “是,但也並非僅僅如此。”玄色鬼火兀自升起,細細代他將她碗裏的粥熱著,“他們總會有閑下來的時候。千載歲月,哪怕隻是修行的空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額。”


    “那是為什麽?”程安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似乎還真沒有什麽可以解釋的地方。


    “最核心的東西,並非每個人都能夠掌握。”修祈搖了搖頭,很坦誠承認,“便如我這萬年試過世間百道,也隻是淺嚐即止,比起百年凡人,許多地方都有不足之處。”


    您這叫淺嚐即止?那旁人就別活了。


    程安木著臉心中這般想,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最核心的東西是什麽。”


    “你可以叫他天賦,也可以稱之為情感。”修祈同她道,“便如這一碗粥,無窮的生命中,技藝總有一日會達到巔峰,屆時又該如何區分優劣好壞,便是情的範疇。”


    他笑了:“所以,便是我再怎樣去學,也終不會超過你。正如丹藥一道,你不過用了數百年,便遠超於我。”


    程安聽罷後看著粥裏鮮嫩到甚至隱約能看出露水的桃花瓣,這東西於修行無益,不算貴重,正因如此,新鮮的桃花瓣隻有清晨去上界采集才能找到。


    她不是很理解修祈的這番話。


    但是可以明確的是,他的這一碗


    粥,確實比她做的好喝。


    “胡扯。”


    她將最後一口喝完,將自己感受如實告訴他,又把空蕩蕩的碗還給修祈,沒成想對方卻撐著下頷笑眯眯道:“吃完了?我想收些飯錢。”


    聽出他話裏有話,程安的手有一瞬間的僵硬。


    ……?


    曲無謀你又不做人。


    她第一反應便是化魂逃跑,沒想到自己魂魄卻讓鬼息凝住。


    漆黑鬼息在他掌心流轉,暗光落在身上,襯得方才還清疏雋朗如同居士文雅的白衣公子氣息有些昏沉:“這麽害怕做什麽,我隻是渡些鬼息給你,又不會吃了你。”


    不,你會。


    真的會。


    她深刻覺得修祈這麽多年孤身一人不是沒有原因的,世道真沒人受得了他那麽純正的鬼息。


    君不見他一口本源息都是鬼界至毒。


    她能受得住全靠神魂殘破融合下的本魂格外強大,上一次她便撐得難受,他還得過來幫她一遍遍梳理魂息……她都替他覺得麻煩。


    “不麻煩。”修祈仿佛聽得到她心聲,眉眼是極清潤高雅的光彩,微微一笑便山巒失色,“樂意至極。”


    .


    程安決定收迴自己的前話。


    除了在廚房折騰,某位傳說中的鬼王每日還有一項必備功課便是來折騰自己,但見他日子優哉遊哉,好不快活。


    日子在匆匆忙忙中度過,鬼界河畔紅豔豔的鬼花又一次開滿整個三途川畔,新來的幽魂們路過無光路,見到漸漸長出指尖長短的流光草,多少有些驚歎,卻被難得善心的老鬼提醒。


    ‘這是阿七公子最鍾愛的植被,你可別碰,否則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雖是這麽說,但偶然路過的冤魂總是忍不住站在草坪前,看看鬼界獨有的螢火,漸漸這一條路被鬼眾稱為流光路。


    等流光草上開始打上花苞時,深淵傳來消息。


    九子母已近完成時。


    這於程安來說,是終結她平靜生活的消息,於群鬼來說,是南邊有鬼神饋贈秘境的機緣,於修祈來說究竟意味什麽,程安並不清楚。


    首當而來是鬼王殿劇烈的震動,有正兒八經的大鬼神鎮守,鬼界數萬年間從未發生過地震,雖於大多數能穿牆的鬼魂


    地震並無影響,但這終究不是個好消息。


    程安感受到空氣的異動,神識布開向東北方向放去,果然那裏有一排衣袂飄飄的仙眾。


    為首之人神情淡漠,與記憶中無甚差別,又在似乎在無形中有哪裏不太一樣。


    ……結界就這麽開了?


    修祈見她略略吃驚,理所當然解釋:“是我讓他們進來的。”


    “……啊?”程安有些奇怪。


    鬼界酆都大屏障,不是本源天然……


    “那是我第一個禁製結陣,時日太早了,自然所有人都以為是本源所化。”修祈耐心地解釋,“連它也不會例外。”


    ……似乎聽到什麽了不起的話呢。


    “四獸結陣是個幌子,重要的是那一滴血,能掩住‘道’對這一片的入侵。”修祈笑道,“走吧,去做個了結。”


    談話間,地麵震動越演越烈,鬼界幹涸的大地發來一聲聲呻吟,地麵似要裂縫,鬼王殿卻依舊完好而矗立。


    他牽過程安的手,像握住一隻從樹上掉落的雛鳥般輕握:“會害怕嗎?”


    “這有什麽的,從前什麽場麵沒見過。當仙門的麵度雷劫我都做……”程安見修祈一瞬的沉默,及時刹車,遲疑道。


    “可能……這次場麵更大了一點?”


    他笑了:“或許是。”


    他鮮少在程安麵前使用自己的在鬼界的神權,近乎隻是瞬息,眼前場景便驟然異變,一大一小兩棵褐色葉子的血樹驟然出現眼前,腳下是軟綿綿的沙粒,不知道的,甚至會以為踩在沙灘上。


    “……這能力真好用。”程安還是頭一遭看他這麽用,隻覺得自己之前靠兩條腿跑路實在是弱爆了。


    “想試試看嗎?”修祈輕笑一聲,垂眸看她。


    雖然莫名其妙,直覺她現在要是答應,會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還是別了,正事要緊。”程安想鬆開他的手,卻發現對方牽得更緊了些。


    她心中稍稍歎了口氣,手中力度卻收緊迴握了迴去,忽然仰頭朝他笑道:“下次再來,我覺得這裏也能種些花。”


    乍一看去,偌大的深淵盡頭隻有那兩棵血樹和一座石台,實在是孤零零又荒涼的可憐。


    被程安這段那棵血麵樹已重新長到半人高大小,不及旁邊那棵掛著人頭的鬼樹那麽恐怖,嫩褐葉子零零散散,細弱的樹莖有些許惹人愛憐。


    “好。”他彎著眼睛,“迴來就種。”


    “一起種。”程安看著他如千年琥珀般的漂亮眼睛,認真補充。


    他笑了笑,抬手將程安攏在了懷裏,白袍溫暖幹淨,上染了他身上的那種木香:“要開始了。”


    第117章 注意安全


    踏入灰質石台之中, 淡金浮光頓生,照在石台正中心那棵巨樹上,顯出幾分神聖的光澤, 腳下鮮紅紋路平靜流轉, 陣文的核心是巨樹邊一團暗金的光團, 如有生命一般流轉波動, 流轉越來越快,越來越不可見起痕跡。


    程安看著那團光, 下意識想要走進,卻被修祈用另一隻手遮住了眼睛:“不要看太久了。母陣有影響精神的力量,看久了容易被奪取心神。”


    她立即收迴視線,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睫毛刷在他的掌心,根部有輕微的癢意。


    她看見腳下血紋流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想起什麽, 有些懷疑:“之前……那個神主封在這裏, 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雖說她接觸不多,但神主既然頂了個神界之主的名號,即便成了殘魂, 也應很強才對。


    可是那次阿祈將人封入九子母中,卻好似真的成了陣法的養料般寂靜。


    “或許是陷入沉睡。”修祈鬆開擋住她眼簾的手,溫和道,“九子母母陣聯通世界本源,強壓之下,靈魂極易迷失其中,即使是神族也無法抵抗。”


    論起玩弄靈魂這種玄妙離奇又細致的事情, 眼前這位可是官方認證的第一祖宗,程安沒有懷疑太久。


    “我還是不理解。”程安皺眉,“我們既然要等九子母完成,為什麽現在就放那些人進來。”


    修祈笑了一下,並未直麵迴答。


    論事之間,有兵器響動的聲音,四麵流光劃過鬼界的天空,如同從未有過的隕石雨,奪目危險。


    隕石一個接一個落在深淵的沙礫上,踏足這片幾乎沒有活人踏足的領域,仙門十殿及大部分有名頭的人都在此處,甚至連實力最不濟的柳碧舟都到了此地。


    程安謔了聲,沒想到謝湛這麽敢,哪怕知道鬼界有異,還是帶著一大半的勢力來。


    眼前的深淵空檔而寂靜,與想象中殘魂四處飄散的恐怖是截然不同的場景,進入石台空間,望著掛滿玉製名牌的巨樹


    下的一白一紅兩人,眾仙麵上多少有些異色,甚至有幾個險些抽刀,齊刷刷盯著程安看。


    有年輕氣盛者高聲問道:“鬼王,你是什麽意思!”


    而幾個老牌的神仙,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如火紅衣,手持骨刀形態百煉的程安,而是她身邊站著的那個人,忌憚之色洋溢言表。


    第一個輕聲叫出來的是柳碧舟,手中通天扇不自覺握緊:“為什麽他還活著……”


    “柳殿主這是什麽意思。”群仙這才將視線投入程安身邊那個高冠玉麵,神情溫和,甚至如哪家仙君站錯位置的公子,他沒有給自己上幻術,也沒有故意驅使陰霾掩住身形,長身玉立,白袍俊雅。


    幾個從前在不周山上見過修祈摧毀擎天柱的仙人倒吸一口冷氣。


    顯然昔日險些被吞噬的心理陰影並沒有隨著時間消退,柳碧舟自言自語:“鬼王,修祈。”


    還不知情的小仙們自然聽過老鬼王修祈的名號,紛紛瞪大了眼睛,議論聲四起。


    “不是說鬼界換代了嗎?趙國京畿幽魂界,他沒道理能……”


    “尋常鬼王自然不可能從中逃出。”陶衡看向未加幻術的修祈,最終搖頭看向白袍鬼神,落下一句話,“但是鬼神曲無謀可以。京畿幽魂界,是您的手筆?”


    修祈唔了一聲,大方承認:“是啊。”


    “……”


    他這話一落,空氣一瞬間冷凝。


    小輩的仙並沒有聽過曲無謀的名號,但是都知道幽魂界的兇名,能徒手捏出天災的怪物,足夠讓人僵硬原地,不敢動彈:“鬼神…不是說神族都已經覆滅了嗎?”


    “相傳鬼神可是玩弄靈魂的好手,逃得一劫沒什麽稀奇的,怕什麽,神君在呢。”


    不知是誰落下這麽一句,讓眾仙霎時安心下來。


    沒錯。


    既然似乎沒什麽殘魂能讓他們收拾,那他們這一趟,也最多來看看舊神打架的。


    管他要打的是神主還是鬼神,世上的神明有能比肩舊神第一謝湛的?


    然而,從謝湛那裏知曉真相的老輩仙人如玄冥、鏡池麵色依舊不變,唯有戒備與視死如歸的沉默。


    隻有陶衡還算冷靜,故問道:“可否請鬼神告訴我們,神族的殘魂,此時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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