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祈嗓音溫潤爾雅,慢條斯理,偏生透著些委屈:“外麵真的好冷啊,安安。”


    漆黑的鬼王屋頂,還十分應景地忽的吹起了寒風,卷起幾隻凋零枯萎的鬼花火紅花葉,哆哆嗦嗦飄過她的麵前,落在修祈略有淩亂幹枯的發梢上。


    他素來一派居士作風,且身份尊貴,鮮少有衣冠不整的時候。


    如今這般,連程安自己都覺得,她是在折辱修祈,可偏偏她知道,自己若是不答應他,這人大抵是一定要一直跟她耗下去。


    ——真有你的。


    程安絕望地一把捂住臉,連道三聲:“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


    仙界,玉宸正殿中,群仙畢至,正殿下方人頭攢動,皆衣著不凡,氣質清貴,殿中安靜得出奇,在座皆是仙界大佬,卻無一人敢出聲。


    謝湛坐上方群仙首位,眉眼冷然。


    有仙人道:“應天殿鏡池君卜算從不出錯,鬼界構魔陣欲覆滅三界。這……這可如何是好?”


    旁人議論一陣,人群中又粗獷的聲音傳來:“如何是好?打上下去滅了鬼界便是了!不過是群無病呻吟的冤魂,有沒有都一樣,還真拿自己當迴事了。”


    “此言差矣。”陶衡拱手,並不讚同這位同僚發話,“鬼界既然存在至今,必然有其合理性,盡管其中敗類繁多,但也有無辜著。”


    “怎麽?星君是覺得,下麵那群妖魔鬼怪欲顛覆三界,也有他們的合理性了?”


    陶衡搖頭:“血陣來源突然。天地氣運靈力忽然變化稀薄,從前從未聽聞,未必同鬼界有關。眾殿主尚未定論。山陰真人何須先下定論?”


    “你!”山陰真人頓時氣得連胡子都直了,“怎麽,星君是覺得,鬼界那群醃臢玩意,值得同情?”


    “就事論事罷了


    ,鬼界這些年可少沒替真人背鍋。”陶衡冷笑一聲,“小老兒記得,山陰真人上次處理那幾個爐鼎,是推給了鬼界吧。”


    “陶衡!”那個叫山陰真人的老頭直接擼了袖子,要同陶衡打起來:“你處處維護鬼界,是何居心!”


    “夠了。”謝湛抬手一揮,神力卸了兩人的氣力,抬眉向下看去,冷冷將這事敲定,“血陣滅世不假,不過事關古神舊事。諸位不知,也屬正常。”


    大家連連稱是。


    至於詳問究竟,探尋古神舊事,誰都沒有那個膽子。


    就像之前玉宸殿突然最後和鬼王離開的女鬼,誰都不敢去查人家的來曆。


    大家多多少少有點見不得人的東西,何況是當今天下第一的謝湛,還是莫要拿到明麵上說的好。


    “神君可是要打下界去?”有一白胡子老者出列,拱手問道。


    “自然。”謝湛似乎沒有什麽別的情緒,“九子母陣比你我想得堅固,陣眼不破,無法滅除。”


    老仙長歎一聲:“鹿蜀與蜚,皆在仙界。其血自然好取。可若神君要破開鬼界,兇鳳、狂龍不知所蹤,我等當如何做?”


    “狂龍在我執境。兇鳳恐怕已逝。破開鬼界結陣,隻用三血便可。”


    謝湛看向下方的一個青衣男子,交代道:“玄冥君,你同菩葉大師一起,負責我執境戒備。秘境半年後便將開啟,鬼界之人定也會來尋狂龍。”


    柳俞羌向謝湛拱手一禮,半跪於地:“俞羌領命。”


    柳碧舟站在兄長身邊,同柳俞羌一並領了命,望了上座的謝湛一眼,眼底有諸多情緒劃過,最後合了合眼,一言不發。


    直到聽到謝湛說若見鬼,殺之時,她的眼中才忽的生出一絲名作不滿、心寒的情緒。


    她是知道的,玉宸殿中的那隻女鬼,正是謝湛的人間發妻。


    她也不知為何,忽的出列,向上座發聲:“敢問神君,可是不問哪一隻鬼,都要殺麽?哪怕……是那個叫程安的女鬼?”


    群仙的視線一瞬間全凝聚在她身上,誰也沒想到將這一茬揭在明麵上的,竟然是最花瓶的那位雲鸞殿殿主。


    在列的柳俞羌很不滿地嗬


    斥道:“碧舟!”


    不成想,柳碧舟卻異樣固執,又一次問道:“敢問神君。真的是哪一隻鬼,都要殺嗎?神君心中,便無一點兒愧疚嗎?”


    “柳碧舟!”柳俞羌聽著自己妹妹大庭廣眾如此反問神君,心髒一梗,就差直接將人拉下去了。


    “有何異議?”謝湛垂眸看她一眼,不做迴答,“是鬼,皆殺,若不敵,及時撤開便是。同愧疚有何關係?”


    其實謝湛的重點在第二句的後半句話。


    ——及時跑路啊小傻子們。


    他之所以如此講,不過是篤定心思,去的必然隻會是曲無謀。


    以曲無謀城府,若是仙門有所保留,下手留情一點兒,那絕對會連怎麽死得都不知道。


    但是柳碧舟不明白,在場眾人也不明白。


    大家心中都道一聲,神君還是那個清心寡欲,冷血無情的神君。


    “……碧舟明白了。”柳碧舟又一次陷入沉默,停頓片刻,才道,“是我失言了,雲鸞殿,不敢有異議。”


    她藏在袖口的手悄悄握成拳。


    .


    程安不知道玉宸殿上發生的事情,她隻知道,門口有隻鬼神,真的蹲在門口候了好些個月,還順道假裝弱小,演戲玩弄那幾隻‘修祈代替品’男鬼。


    她每日運氣提氣,第一個周天。


    修祈出去很無聊地走了一走,正好遇上還不知程安閉關想來偶遇的男鬼甲,似作很尋常的攀談。


    “真的嗎?可是安安說,她不喜歡我穿白衣服,說這樣太素淨了,不好看。”


    謝謝,沒說過。


    第二個周天。


    “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連安安喜歡吃甜的都不知道吧。”


    程安嗬嗬兩聲。


    這人知道她喜好辣口,偏偏氣人的時候連真話都不想說。


    第三個周天。


    “哦,你說安安啊。我早些年,就這樣喚程安大人了。”


    第…不知多少個周天。


    “喜歡的東西?安安喜歡血河裏的鬼花。若是能采到,那便太好了,我從前去過,但是被安安罵了一頓呢。確實有一些危險。不過,人間界有句話,說得不錯,付出越多,收益也是越高。不付出一些,鬼王大人如何能看到你我的真心呢?”


    “


    她若是看到血河中心屍王看守的那朵花,定然會很感動的……可惜我鬼息薄弱,自保尚有困難,根本渡不過血河……”


    ???


    程安一口氣險些沒有提上來。


    這時間點,血河的屍王都成群啦!


    修祈說不殺這群人,還真不殺。


    他隻是友好地交流了一些虛假的情報,編造一些有的沒的,偏偏……這群傻孩子怎們還信了啊。


    程安打開閉關大門,看著格外安靜空空蕩蕩的鬼王殿,修祈坐在她對麵的木椅上,像一隻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的狐狸,招了招手,低眉順眼,明顯戲癮沒下去。


    “恭迎程安大人出關。”


    “……”


    就很離譜。


    她還要去血河撈人。


    第87章 沒做什麽


    程安深深地看他一眼,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桌子上擺著人間界的小點心和幾盞清茶淡酒,他坐在哪裏,神情輕鬆自如, 仿佛自己什麽都沒有做, 他抬眉望向程安。


    “安安的靈識, 可以看到‘道’了?”


    “‘道’?”程安一凝眉, 仔細想了想,“你是說空氣中那些一直在消失的小點?如果是這個, 那便可以。”


    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點有什麽厲害,自從那日從深淵迴來,她便能很自然的看到這些點,甚至有時候即便不用靈識,她都能感知到它們的流逝。


    “謝湛用了近百年時間,才能勉強看到它,已經算神族覺醒最離譜的人物。”


    修祈溫聲說起那些粒子來:“能看見它, 才有可能司掌天地規律, 成為擁有神格的主神。安安靈識的洞察力, 不到五年,便能辨析它的流動,果真厲害。”


    “不是還得算上上一世幾百年的經驗?”程安讓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便順口問道,“那你呢?”


    “我同旁人不太一樣,一直可以。”


    “……”


    打擾了。


    程安揉了揉額角,準備離開鬼王殿下河撈人,卻聽著修祈又道:“這段時間,我過得當真好無聊。便照著上次人間界的樣子,做了些糕點……我尋思你的手藝素來是天下一流, 便想讓你替我改進一番。”


    溫棕眼眸流露出幾分期待與小心,像極了某成績優異、長相可人的別人家孩子頭一迴給父母做飯時求誇獎的模樣。不知道的,恐怕還真以為修祈這些日子真的隻是在這裏琢磨小點心。


    隻有程安攤著臉,心裏指導一聲鬼信哦。


    無聊個錘錘。


    您不是玩那幾隻男鬼玩得很開心嗎?


    程安決定自己不要再和這人繼續糾結下去,扭頭卻隻聽身後傳來一聲幽怨的歎息,如同受了氣又舍不得發火的媳婦:“安安放心留在這裏,他們一定不會出事的。”


    留在這裏一定不會出事,不留能?


    “……”


    直覺告訴程安,如果她真的走出這個門,趙鬆濤和那群人…八成是真的要死在血河裏。


    為了鬼界的可持續發展,程


    安隻好頂著對方的笑,寒著臉坐下,勉強抬手拈起一隻方方正正的杏仁花糕,放入嘴裏。


    ……謔,還真挺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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