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前塵悉數道來。


    神族為謝湛滅族後,神魂隨神血從天上墜落,一路落到同世俗相隔開的鬼界,尋到了曲無謀,讓他將鬼界深淵留給神族,並答應他,重啟世間一陣後,鬼界同樣將劃分出去,自立一界,做新的神族。


    曲無謀答應了此事,可是在定下不可違背的神契時,卻將神魂從自己的身體抽離,神魂隻印在了自己的魂體上。


    後來,神血汙染了本為河流的綠洲,一個叫修祈的人類試圖穿越戈壁,抵達不周山,卻最終從不周山,下到了鬼界深淵。


    求神無果,鬼界有路。


    曲無謀應下那個人類保護綠洲,將自己的神軀借‘機緣’為名送給神族一自大傲慢的低階神,自己則用修祈的身份走到鬼王位。


    他這一通操作下來,已經不能算是一石二鳥了。而是一槍將整座林子的鳥都打了。


    一則,低階神魂在得了如此便宜後,即便發現不對,也不會向神族聲張,無人知道他換了個殼子;二則當修祈重新找迴自己的神軀時,神魂與軀體不一致,魂契無效;三為修祈的身份,能夠使他避開仙界謝湛耳目,讓他更方便行走人間界……


    明顯,早在和神族定下契約時,修祈便做好了反水的打算。


    程安想通這一點,不由得心驚,這人果真是一肚子壞水。


    “我說過的,我可沒有你想得那樣良善。”輕薄的眼皮垂下,遮住深沉的瞳眸,擺出一個很好看的笑來。


    “這豈不妙哉,總歸讓旁人害了你好得多。”程安挺奇怪地看他,卻忽的想起另一件事,皺起眉頭:“不過這麽說……我之前給你開的藥,是不是都打了水漂?”


    她之前為了給修祈治他味、痛殘缺的問題,硬是死磕古籍將三界藥方都翻了個遍才最終配好了材料。


    要是他沒有味覺痛覺,僅僅是因為神魂離體,那她還真是白費了番功夫。


    “怎麽會?”修祈搖頭,聲音很輕很暖,“這是我很久前便存有的舊傷,一直苦於無法痊愈。藥方很有效,便是神族的醫神,也無法與


    之匹配,我很感激。”


    “……”


    明明讚譽過度到近乎恭維的話,可偏生他語氣誠懇,讓他說得跟真的一樣,程安不由得覺得窘迫。


    ——自己還真是拿他沒什麽辦法。


    她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那兩棵樹要怎麽辦?”


    “血麵果每十年會結一次果,等另一棵樹結了果,再移植過來便無大礙。”


    修祈將手碰了碰另一顆血樹,樹梢撲簌簌抖著葉子,告狀一般,在向主人控訴程安的暴行。


    程安漫不好意思地碰了下鼻子:“對不住了。”


    修祈卻道:“小傷而已,想來它不會在意。”


    血麵樹:我差點沒了叫小傷?


    謝謝,馳名雙標。


    “下一次血麵樹結果,還有半年。”修祈低聲自言自語般呢喃一句,“若是能提前料理了那些,等與不等,都無所謂了。”


    程安聽不清楚,湊到他跟前,直直看著他的眼睛:


    “為什麽不能離開深淵,你還有事情瞞著我。”


    “……”


    修祈頭一下子就疼了起來。


    他自然能想得明白,那天那隻從程安手裏逃出來的鬼,多半是她故意放跑的。


    說實在的,他一點兒都不希望讓程安參與神魂的這些事情,畢竟他們才是曾經的玉宸殿主人,九重天之主,他為鬼神,本質執掌世間魂魄,並無無懼,可安安天賦再怎樣特別,也畢竟年歲千年不到。


    雖說麻煩了些,但他更希望程安安安穩穩在他設下禁製的鬼王殿中,等神格自己送上門。


    程安見他抿起唇角,眼角挑起,笑得很是明媚,便知他又要糊弄自己。


    “此事說來話長……”


    於是她哦了聲,想著方才的事情,也不等對方說完,湊到到耳邊:“又要騙我了,我不信。”


    修祈:……


    清甜的酒香隨著她的動作刺激他還算完好的腦筋,他半晌才無言地笑出聲,有些無奈地敲了下她的腦袋。


    算了。


    左右不死蓮在她身上,不會出什麽事情。


    指甲劃過自己的指尖,逼出一滴心頭血來,血落在地上,刹那間紅蓮生火,枝葉騰地而起,從沙地之間,直直插入黑沉沉而不見天


    日的天空。


    程安有些不解。


    “有這滴血擋著,血麵樹結果前,都不會再有神屍跑出。”


    修祈抬手一揮,所有的紅蓮間赫然升起一種肅殺之意:“之前,不過是收拾一隻漏網之魚,當然沒有出去的必要。”


    “嗯?”程安瞧他。


    他將程安有些淩亂的碎發整好,又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聲音低沉:“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麽在此嗎?這裏不是說這件事的地方,迴去,我同你細講。”


    “……”


    程安單手抵住額角,覺得心跳有些不對,明明方才怎樣香靡的吻都接觸過了,可這一下卻還是讓她整得不好意思。


    她覺得自己耳朵尖發燙,便側過臉咳嗽一聲,卻抬手故意抓著修祈的胳膊,怕他走到一半,將自己丟出深淵又消失了去,這才道:“行啊,走吧。”


    修祈讓她搞得哭笑不得:“我就這般不可信?”


    他要是鐵了心真想讓程安出去,深淵她是怎樣都踏不進來的,就算這麽一直抓著他,也實在沒什麽用處。


    程安很直白道:“嗯,不可信。”


    修祈隻好由著她去,卻將她的手從胳膊上拿開,單手攏在素白袖袍下,輕輕而小心地握著,透明的神力攀爬纏繞在其上,束縛住他們的小指,顯然,誰都沒有能鬆手的機會,溫棕眼底似笑非笑,如含春水。


    “那……這樣,可值得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修祈:我自己鎖了,鑰匙燒了。


    之後放兩章偏日常


    第74章 一更


    出乎程安預料, 這一路,修祈聽話的過分。


    隻是,他並沒有與眾鬼透露他身份的打算, 進鬼王域, 都斂了鬼息, 裝成程安的侍從一路走來。


    程安瞧著他走在自己身邊, 斂了鬼息,甚至變化了番樣貌, 好似一個尋常小鬼,不由得一抽唇角。


    “真的要這樣嗎?”


    她已經能聽到,路過小鬼在說什麽了。


    小鬼甲:看啊,那是程安大人……


    小鬼乙:她身邊那是?


    小鬼丙:不認識,可怎麽瞧著……和上一任鬼王修祈大人有幾分相似。


    小鬼甲:啊?


    小鬼丙:聽說,程安大人和修祈大人是一對鬼侶,隻可惜修祈大人葬身幽魂界, 這才將鬼王位傳給了程安大人。


    小鬼乙:那這人是?


    小鬼丙:可能是程安大人對修祈大人思念過重, 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替身吧。


    眾鬼一陣唏噓, 聽得程安額角一跳。


    什麽替身,誰拿阿祈當替身!


    她手裏運了火,就要燒了那三隻多話的小鬼給修祈助助興, 可是手腕卻讓他虛虛握住。


    “倒是……很新奇有趣。”


    再看修祈,他彎著眼角,似乎覺得讓別人說自己小白臉替身,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甚至還有些開心?


    好嘛,他高興就行。


    程安悻悻收迴火,推開鬼王殿大門,命所有的鬼侍下去。


    “好了你現在可以……”她轉身正要讓修祈交代, 大門上忽然覆上一層用於禁製的紅焰,鼻翼間有濃鬱的蓮木香氣。


    她為修祈帶到懷裏,感受他胸腔細微酥麻的震動,不由得咳嗽一聲,紅了耳朵,有氣無力道:“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當然能,現在不正是同你說話?”修祈笑道。


    “……”


    程安為他的邏輯折服了,她試著掙脫了一下,發現對方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隻好作罷。


    “這些日子在深淵,是為了完成那個陣法。”他輕輕吻過程安的發頂,問起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安安做鬼王的這段日子,如何看待鬼界?”


    “……”


    程安


    細細想了一番自己的翻閱的那些折子,眉峰聚攏,最後搖了搖頭:“說實在的,鬼界與仙界、人間界鬧得那樣僵,還是有點道理的。”


    “此言怎講?”


    見他力度稍鬆,程安好不容易將頭從他下頷拯救出來,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就比如……你真的不考慮將鬼界換個風格嗎?”


    “嗯?”


    程安痛心疾首:“你看這一路,又黑又暗又腥、血池滋養萬千鬼魂也就算了,連路邊的陳列都是讓人心驚肉跳。就差將‘快來討伐我’這五個大字刻個大碑文放在酆都城門口了。”


    說起這些事情,程安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離譜。


    “還有,為什麽護法和鬼將會定期跑到上界屠城。明明血池的血肉夠他們使用了吧……他們真的不是在單純享受被很多人圍剿的感覺嗎?”


    “……”


    “這就算了。”


    程安揉了揉額角,黑質清明的眸底全是‘你能不能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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