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簡單,但問題也就是在太簡單了,甚至到荒謬的地步。


    鬼神曲無謀,待程安,真情實意。


    “……”


    謝湛眯了眯眼睛,又想起玉宸殿、不周山、紫霄宗,程安總是想盡辦法逃離他,又同時拚了命的保護修祈。


    郎有情妾有意,他們之間情投意合,彼此奔赴。


    他謝湛又算什麽?


    他捫心自問,若是血陣就此碎裂,他會用時寸重啟天道嗎?


    不會。


    無由來的沉痛如蔓草布滿心尖,長滿荊棘,刺痛心髒,伴隨著前所未有,連他也不知名作妒忌的情感。


    是你錯了,大錯特錯。


    可是,他依舊沒有動作,也沒有暴露任何情緒。


    因為他沒有理由發難。


    很早就沒有理由了。


    隻有身上的紅光大振,仿佛在訴說他心緒的不平。


    打量禁製給他帶來的紅光束縛,修祈像是舒了一口氣:“神君若是明了,我也不願和您動手,神君厭惡鬼界,也不過是因為鬼修肆無忌憚,破壞了您的秩序。”


    “我這裏有一則兩全其美的法子,此時尚且來得及。”修祈聲音緩慢:“以血契為定,修祈想同您做一件交易。”


    “你萬年前便當知道,我不同惡鬼做交易。”謝湛的話仿佛淬了冰,冷到骨子裏。


    “如果這個交易關乎神士呢?”他笑了一聲。


    “你是什麽意思。”謝湛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他,還活著。隻要他在,九子母的威脅,恐怕也算不了什麽。”


    “與我合作,兩個好處。”見他沉思,修祈笑道,“我能助你們取四獸血破開鬼界禁製,允許你去深淵再斬


    一次神士。且此事了後,將不再會有鬼修出現於人間界。你們盡可以使用輪迴台重塑秩序。”


    “代價是什麽?”謝湛本以為對方會提出怎樣難以接受的交易。


    沒料到,修祈卻很平靜,很執著道:“我要程安。”


    “……”


    “我要神君再莫為難於她,更要她與仙界,再無任何聯係。”


    .


    新王封禮後,程安的一切似乎重新歸於平靜,甚至隱約間有幾分前輩子作為鬼王殿守將的時光。


    每日修行,批折子,偶然間和鹿君動手友好切磋一番,或是去九幽冥泉讓釀酒好的小鬼奉上新的酒釀。


    她處理朝政雖不一定比得上修祈,可是新王封禮上的紫火給鬼留下太過難以磨滅的印象,以致於鬼王域的眾鬼都格外聽話。


    建律例,肅風氣,她在人間界時,走訪市井時知道不少律例,改了一改,放在鬼界,效果還算不錯。


    鬼界煞氣一日比一日消退,動不動食同類的亂象也有了些許調整。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若不是每每當她打開鬼王殿大門,看到雅致玄玉棋盤邊上空空蕩蕩,總要愣神好一陣子,她甚至恍然間有種自己依處於前世的感覺。


    ……


    真要這樣,就好了。


    程安捏著手裏的折子,忽然間獰聲一笑,一把火竟然不受控製地將麵前的折子都燒了個一幹二淨。


    鬼侍們知道這是鬼神之息,也不敢上前,隻能等著折子都燒了個幹淨。


    禾女躺在桌子上,似乎並不理解發生了什麽。


    “嘶嘶?”


    程安站起身,卻對鬼侍道:“讓他們重寫一份,哦,寫完之後送到龐護法那裏。他知道怎麽做。”


    龐護法:?


    她話說完,自己卻轉身迴了寢殿,重新換上往日的緋紅勁裝,將頭發重新高高紮起,一派要出遠門的模樣。


    禾女相當不解,鬼侍們就更加不解了。


    “程安大人,您要去哪裏?”


    程安不讓他們稱唿自己為鬼王,這些小鬼便隻好在她名字後加了個大人換她。


    “抓人。”她近乎咬牙切齒道出這兩個字。


    新王封禮上,從鬼神之息逃出去的那隻鬼,是她


    故意放跑的。


    她太了解修祈的性子,必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不小心留下的漏網之魚,於是,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在那隻鬼身上留下一縷極其細微、甚至不太可能迴歸的靈識。


    細微到,若是那鬼活過一日,這縷靈識便將消散。


    但是,如果活不過,它就有可能飄迴來,讓她看清楚他是如何被殺、又是在什麽地方被殺的。


    時隔數個月,她以為沒希望的時候,這縷靈識迴來了。


    還不負所托,帶著她想要的記憶。


    長著大簇大簇石蒜花、看不到盡頭的血河,這能是哪裏,這不就是深淵嗎?


    現在沒辦法出去?


    那太好了!


    程安腮幫子惡狠狠地動了一下,似乎在磨牙。


    這縷神魂迴來便用了至少半年,她也不知道,這時候修祈是不是還在深淵。


    但是無論如何,盡快去,總是多一些希望的。


    有些事情,冷靜下來,再細細想去,其實未必會是那麽迴事。


    幽魂界謝湛的記憶確實傷了她的心,可是,事實究竟如何,也是難說。


    她是怎麽迴到這個時候起死迴生的,為什麽交代後事一般給她鬼神之息和鬼王之位。


    這一樁樁,一件件,其實都沒有說法。


    她隻是想要一個說法。


    程安不信,那個六百年間,總是很耐心教她讀書寫字,始終在鬼王殿,她一推門就看得到的地方等她的人,真的隻是一個幻想。


    她指尖不自覺捏緊,手卻碰到一處暗格,啪嗒一聲,木格子打開。


    “……?”


    她懵了一下,有些狐疑地停了手中的準備工作,抬手探了那木格子,卻在裏麵摸出一隻方方正正,寒玉製的小匣子。


    寒玉雖有不朽作用,但天下人隻會將這東西用作修行,拿這種異寶作匣子,也著實暴殄天物了些。


    她帶著好奇,打開匣子,手稍稍一頓。


    那裏麵沒有什麽稀世奇兵,也沒有什麽天才地寶,而是一節纏繞在一起的頭發。


    一節偏棕,一節純黑,係了個漂亮靈巧的死結,親昵而纏綿的交纏一起,被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萬年鮫絲布絹上。


    幽魂界中,她和修祈的頭發。


    下麵,還有一張信箋,鋒利遒勁的字跡,顯然是留給她的。


    第72章 深淵一吻


    程安將信箋翻出來, 上麵隻有寥寥幾筆,筆透紙背,顯然對方書寫時, 心緒難平。


    ——幽冥界是我失禮, 非你本願, 若礙眼, 盡可燒了。


    程安凝著手裏這一方發結,看了好一陣子。


    最後, 她將發結收好,放迴匣子裏,丟進自己的儲物袋。


    她忽然好想聽修祈彈琴。


    .


    深淵邊緣,血河盡頭,是血氣徹底侵染而喪失意識的惡鬼和屍體,血氣腥得發臭,上岸後, 程安相當熟稔地封了自己的嗅覺。


    血河邊緣, 鮮紅鬼花旁邊, 是白慘慘的枯骨,而順著枯骨再往後,是白花花的一隻巍峨大橋, 橋下連通一處兩人高的小斷崖。


    準確的說,這裏本該是沒有橋的,仔細去看那橋,是人類屍體堆砌成的橋,麵色僵硬發青的麵容永遠停滯在這裏,睜著不甘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程安看。


    誰也無法想象,如此靡麗的血河盡處, 竟是肮髒的屍體。


    “吼——”


    意料之中,程安踏上邊緣,人橋便彷如忽的有了自己的氣息一般哢哢作響,連同血河邊緣的枯骨一起顫抖著發出響聲,似乎在隱約間發出警告。


    程安得鬼王位來,鬼界於她多有認可,若是他人在此,恐怕鬼屍便當即動起手來了。


    她手裏握著陰兵令,順著自己記憶的方向,踏上軟趴趴的人橋,小斷崖,沿著對岸枯骨,一路向前。


    她步速不算慢,可依舊走了有半個時辰,腳下的血地才漸漸砂化,成了深淵深處,她再熟悉不過的樣子。


    沙地上邊緣,忽的出現兩隻掛著人頭、長著褐色寬葉麵的樹來,通向深淵深處的路就在這兩顆樹後。


    可是,她卻再也無法繼續向前走。


    “……”


    身上似乎為什麽力量壓製,原先還算輕盈的步伐像是灌了鉛。


    誰的力量,一目了然。


    見走不動,程安幹脆站在原地,直直瞧著血樹後的平坦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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