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隻說了這一個字,便沒了下文。


    最終,雲鑾殿主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謝……罷了。”


    還站不起來的程安眨了眨眼。


    她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麽?


    第34章 陶衡再訪


    見神使遠去, 程安看著徹底看不出個原型的院子,笑了聲:“神君想通了?”


    謝湛將視線從庭院處移迴:“想通什麽。“


    “這樣讓柳碧舟走了,若是她將此事宣揚。仙界定然是一陣軒然大波。”


    程安慢悠悠同他分析:“神君是想通了, 終於要將我斬首示眾了?”


    她說這話就是來激謝湛的。


    “……”


    謝湛握住劍的手不留痕跡地一緊, 他並沒有即刻迴應程安, 隻是靜靜看著她, 那雙漆黑眼瞳什麽都沒有射入,暗沉過分。


    程安偏了下頭, 心道莫非此人真氣得糊塗了?


    這份沉默保持許久,程安嘁了聲,覺得無聊便想告辭。


    謝湛合上眼:“想多了,我不會殺你。柳俞羌自有分寸。”


    他聲音不複方才的肅殺,似乎在盡力嚐試緩和聲線,同她解釋,同時極為隱秘地帶著一星點兒的期望。


    “在仙界, 你不會有事。”


    謝湛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


    於他而言, 在玉宸殿中, 他想保護誰,即便群仙皆反對,也沒有任何人能傷害程安。


    至於期望……


    或許他自己都說不上自己在期望什麽。


    “不會出事?這可真不一定, 且不說我剛才險些沒了,單論您的那位大侍衛,可是一心撲在斬鬼上呢。”


    程安冷笑一聲,前世她同此人便不怎麽對付,屢次三番有所衝突,實力不足時三番四次險些為此人斬殺。


    ……幸虧每次修祈都能及時上來撈她。


    她有時候也很奇怪,為什麽每次她在天涯海角某個不知名的旮旯裏, 修祈都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謝湛側眸看她:“你如何知道?”


    程安不緊不慢:“善劍之名,天下無人不知。神君不殺柳碧舟,也不殺我,想必希冀兩全。可天下,哪裏有兩全的事情。”


    如她安穩為人,便不會遇到修祈,潛心做鬼,就注定無法一帆風順。


    隻是仙界鬼界、做人與修祈之間,她素來隻想選著後者而已。


    “柳碧舟不能殺,否則柳俞羌定因此叛逃。”


    謝湛話很冷,但是還是解釋道,“雖不足為


    懼,但鬼界當前,徒增傷亡,沒有必要。”


    “謔,我們吃飽了沒事幹上來傷亡。”


    程安讓他這番話逗笑了:“神君不下去屠戮鬼界,都是我等幸事一件了。”


    “你不會,但有人會。”謝湛的眸底似乎多了層鬱色。


    “誰?”程安下意識道,“修祈?”


    謝湛看她一眼,算是默認。


    ……


    “神君這就有偏見了。”程安擺手,擺明不信,“修祈成鬼王千年,性情溫柔良善,絕不會主動造就傷亡。”


    “溫柔……良善?”


    謝湛念著這四個字,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很詭異地盯著她看。


    黑黢黢的眼睛明明依舊是一片寂然,卻讓程安有種他在看傻子的不適。


    然而她隻能勉強維持笑意:“怎麽?莫非仙界中人皆如神君這般武斷,不見其人,便能直接這般下……”


    “我見過他。”不待程安說完,謝湛冷冷丟下一句,“數萬年前。”


    “哦……可過境遷物是人非,人都會變……”


    程安下意識替修祈辯解,話說到一半卻不由僵住。


    他說……


    數萬年前?


    程安眉頭微微蹙起。


    修祈雖不知生前,可他成鬼王不過數千年之事,化鬼之今也不到萬年。


    哪裏來的數萬年前。


    “我不僅見過,還殺過。”


    謝湛似乎未發現程安臉色的微妙,還丟下一句驚雷:


    “神族到一定品級,天地會授其一樣神物。你手裏的不死蓮,曾經在他手中,爾後隨他的第一次死亡消失不見。我也不曾想到,此物竟然最終流落到黃小仙手中。”


    程安偏了下腦袋,有些愣住。


    謝湛這一句話信息量著實有點大,且叫人摸不著頭腦。


    程安不自覺摸了下袖中的那隻簪子。


    所以,黃小仙的東西隻是一個簪子。


    不知道是誰,從修祈手中拿過……


    或者根本就是修祈他自己,特意將不死蓮融入了黃小仙的簪子裏。


    ……


    也太扯了些。


    程安皺起眉頭,也不說自己信還是不信,隻是道:“神君有話,直說便是,告訴我這些。還有留我在仙界,究竟是想用我做什麽?”


    “…


    …”


    一口一個神君,可謂給足了麵子。


    但明顯,她的心中,還是向著修祈。


    信任。


    極度的信任。


    謝湛手上緩緩用力,收緊重劍劍柄上纏繞的綁帶。


    而她待他,隻有不知多少真假的虛偽恭敬。


    他可以無視自己心中諸多想法。


    唯有一點已到無法避開的地步,他極討厭程安這樣同他的說話方式。


    這會讓他不想起很久之前,他為數不多留在謝府的日子裏,程安夜間悄悄跑過來低聲細語喚他夫君時。


    新作的紅豆湯、桃花酥、杏仁餅……


    有時候他也想知道。


    為什麽自己當時不要。


    明明,如果是真的不在意,真的隻是走個過場,他完全可以當做下人做的膳食。


    而不是像逃避一般,以一種抵抗的情緒對待。


    所以,為什麽呢?


    早已無可尋覓的聲音鬧得他額間微疼。


    謝湛抬手,將太陽穴按得通紅。


    可無論怎樣,他都無法忽視這種歲月流逝,人物顛倒的荒謬感。


    若是程安知道他心之所想,八成隻會覺得尷尬。


    黑曆史被人扒出來的尷尬。


    短暫的沉默之後,謝湛再次開口,低沉的嗓音帶著啞:“我沒有必要騙你。隻是訴之實情。”


    “實情?說七分留三分的也是實情。”她有些慍怒,“你說你之前殺了他一次,那你為什麽要殺他?就算是真的,有仇報仇,修祈迴來同你報複,豈不再正常不過?”


    恩怨分明,報仇還債,於鬼而言,天經地義再正經不過。


    程安知道自己情緒過激,但是,她始終不願她家的鬼王,受到一星半點哪怕敵人這邊的汙蔑。


    最後,她附帶補充一句:“還有,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就算他還有別的想法好了,他待我極好。”


    想起那位一襲月白衣,總是盈盈淺笑的故人,她心底多少帶了些寬慰。


    時光能改變很多,如她的感情受創於人間界的那個夏天,消減在玉宸殿,湮滅在雷劫,最終歸結於一片寂靜。


    虛無之中,似乎隻留得下鬼王的笑,別的都填不進去了。


    他…真的很好。


    若是說謝湛從前是她心


    上一道燙傷,那修祈便是溫涼的燙傷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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