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同仙界雖說明麵上水火不容,掐得死去活來,可總體也勉強算個彼此相安無事。


    仙門從不踏足酆都地界以內,妖鬼也同樣未曾進入不周山之外。


    數千年來,據說修祈同謝湛兩人,連麵都沒見過,完全談不上什麽血海深仇。


    誰知道那日,仙門毫無預兆地突然進攻鬼界,打他們了一個猝不及防。


    她正沉沉思索這兩人究竟有何恩怨時,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個低沉聲音:


    “注意腳下。”


    “……”


    程安聞聲腳下一頓,麵前不大不小,正卡著一塊恰好能絆住她的石塊。


    “你怎麽在這。”


    她默默後退一步,抬眸瞧著謝湛,蹙眉。


    “來提醒你莫要絆著。”謝湛慢悠悠道,涼涼道出兩個字,“夫人。”


    盡管知道他沒什麽情感,隻是專程念出這兩個字來惡心她,程安還是讓他這一聲夫人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偏生當著紅玉蕭武麵,她還真不好懟迴。


    她扯扯唇角:“想來今日軍營很是無聊,竟讓大公子專程跑來這十裏外的地方提醒我。”


    “不及夫人。”謝湛眼皮子未抬一下,“專程摘取毒花觀賞。”


    ……


    幹你鳥事。


    程安嗬嗬兩聲,捧著夾竹桃到麵前,故意湊到跟前嗅了嗅,道:“這花是我摘的,賞也是我來賞。”與你無關。


    後麵那半句她未說出口,但純澈眼底之下覆上的一層嫌棄之色,已經將


    她心情悉數暴露。


    謝湛見狀,步下銀靴微微頓住,眉峰稍皺,隨即又向廂房方向走去。


    兩人一路無言,到客房時,天色暗下,紅玉同蕭武告退守夜。


    挺尷尬的一件事情發生了。


    仙使知曉謝湛程安之間關係,僅安排了一間廂房。


    “……”


    程安揉了揉額角,倒沒在怕,推開門便走進屋,借著天際餘輝,將夾竹桃好好放在木桌上,取了火折子,點起一邊的蠟燭。


    仙廟不比謝府,燭火僅有一隻燈芯,熏染得屋內一片昏暗。


    謝湛後腳進門,立在門口,未曾入座,便看穿她的疑慮:“你想問什麽。”


    ……


    ……


    程安拿著火折子的手一頓,內心暗暗自我懷疑一瞬。


    這謝湛怕不是還有什麽讀人心思的能力?


    她繃著臉,坐在廂房內木椅上,直截了當道:“那我便問了,殿下如何看待鬼界?”


    “鬼界?”


    謝湛眯了眯眼:“從前的鬼界,還勉強算個幹淨地方。隻是現在……嗬。”


    這一個嗬字就很靈性。


    不屑、輕蔑與殺氣皆留在其中。


    盡管知道鬼界不是個好地方,可讓別人這麽說自己家,尤其是讓謝湛說,總是讓人開心不起來。


    程安皺眉,幾分不虞:“曾經?現在怎麽就不幹淨了?”


    “血腥濫殺,自然不幹淨。”


    謝湛緩緩入座,轉口說起另一件事,“至於說它曾經幹淨,是因為原先妖鬼修行以日月精華為食,不需吸納他人靈力,更無需吞噬生人靈魄。”


    “……”


    程安怔忡一瞬,心裏微微一驚。


    謝湛說得實在認真,她竟一時分不清這人是不是在誆她。


    妖鬼修行,須得吞噬大量精血靈魂作底,這不僅是鬼界規矩,更是仙門常識。


    連她,都曾吸食過生人精魂,以此提升修為。


    隻不過能保證,自己所殺之人,均是罪大惡極,該死之徒罷了。


    “為何現在妖鬼修行又要靠人靈魄了?”程安皺皺眉,有些不解。


    “因為一個人的出現。”


    謝湛眸色漸深,直直望向她,視線平和,卻暗藏濃鬱的肅殺之氣。


    透過他的眼神,程安頃刻便明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修……鬼王?”


    她輕聲道出他


    未說出口的那一個人,隨即搖搖頭,篤定道:


    “絕非是他。”


    她了解自家老大。


    雖為鬼王,可修祈身上毫無鬼王的架子,不僅算不上殘暴兇狠,對待下屬乃至界中小鬼,甚至能算得上仁善二字。


    有時有人對他出言不遜,或者其他行為冒犯於他,她見了都想一鞭子抽死,他本人卻能輕笑一聲不做在意。


    比較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那個酆都城守城門的李杵。


    李杵就曾當著群鬼的麵,說鬼王行事優柔寡斷,處處退避仙界,沒一點兒鬼界該有的血性,實力還也不咋地,整日就靠她程安和其他鬼將護著。


    她當時在場,氣不過差一點兒就和李杵幹起來,最後還是修祈讓她停的手。


    這種事情多了,她憤然之中一直都很懷疑,修祈究竟是怎麽穩穩坐在鬼王位置上這麽多年的。


    “怎麽?你似乎認識鬼王?”


    謝湛麵無表情,十分不要臉地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也罷。”


    “知人知麵不知心,程安。”他抬眸凝著程安,漆黑眸底認真嚴肅,本想好好勸誡的話,到了嘴邊變成了……


    “好自為之。”


    說完,他就後知後覺感到不太對。


    ……


    其實,他剛剛想說的,是“識人要清”。


    第18章 司命星君


    程安本欲收拾床榻,聞言,動作稍稍頓住,誰料,她竟微微頷首,毫無爭辯之色,蕩開一絲無甚在意的笑:“那便,多謝殿下提醒了。”


    何必同謝湛爭執。


    她明白得實在有些晚,寒鐵就是寒鐵,她再怎樣一頭熱,對方依舊穩如老僧入定,油鹽不進,不僅顯得自己毛毛躁躁,還會氣得夠嗆。


    “……”


    謝湛見她低眉順眼,甚至有幾分很久以前的善解人意,心底卻微微的沉。


    他從前確實樂得見她這般溫馴的樣子。


    南疆征戰禍亂無休,他一直忙於軍中事務,無暇顧及其他,更遑論母親逼迫他所娶的程安。


    聽旁人說起,他名義上的這位妻子即便被冷待也從不哭不鬧,待人接物更是厚道體貼,打理宅邸私事雖不算多好,但也算沒出亂子,謝湛說沒有鬆一口氣,那是假的。


    許是程安溫和的模樣太過讓人放心,他便心安理得將母親給他的這件“擺設”放在一邊,哪怕聽聞軍中其他將軍後宅頻頻起火,也沒有絲毫慶幸之意。


    可現在再見她這幅溫和老實的順眼模樣,謝湛卻總覺得有些礙眼。


    數日前在庭院裏的那絲不悅好像漸漸放大,如同一隻細小的氣泡,從一鍋冷水底部慢慢浮了上來。


    他稍稍闔了眸,如象牙白皙且修長的指尖抵住桌上茶壺茶蓋,卻隻斟出一盞涼透的苦茶。


    ……苦?


    忽的,謝湛擰了擰眉頭,神色清醒,冷靜且嘲諷地嗤笑一聲。


    當真可笑。


    自己何時會被情緒左右,莫非受此時俗世情劫影響,竟也昏起頭來?


    “既是明日祈福,莫要起晚。”於是,他神情越發冷肅,淡淡落下句話,轉身踏出門檻。


    留下程安一人懵逼。


    ……她明明沒說什麽吧。


    算了,也好。


    讓她和謝湛同床共枕,今日若是睡得著便奇了。


    她嘖了聲,也不理會謝湛出門做什麽,起身緩緩鋪好床榻被褥。


    仙廟客房床板並不柔軟,薄薄被褥算不上厚,躺在上麵硬邦邦的,幾分冷硬的味道。


    程安並不嬌氣,也不嫌棄其他,和衣躺在榻上,手裏捧著那朵夾竹桃,指尖觸碰尚


    且殘留些許溫度的花瓣,有些出神。


    她有些在意謝湛方才說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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