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湛抬手斷了他的話,眸色如夜幕般不見底,“終歸是我有愧於她,或許有可能……還多欠了一條命的債。”


    “啊?”時寸又幾分茫然。


    “…隻是可能罷了。”


    謝湛低低自言自語了一句,時寸聽不太清,但見他臉色幾分不對,也沒敢繼續問下去。


    他抬手將大紅被掖在程安纖長頸下,這才發現她瘦得嚇人,連頸邊鎖骨都清晰可見。


    本想擦去她唇角那縷血,可謝湛手放到跟前,又停了下來。


    自己沒有能做這件事的立場。


    這有些像方才紅玉、梅香她們出去買糖葫蘆,可早在那日程安踏青迴來,他讓人從天上居門口的小攤那裏買了十來串作為賠禮凍在地窖裏。


    她拒絕他之前賠償的意圖,他便折不下麵子派人告訴她。


    程安眉心還緊緊鎖著,她拽著謝湛的袖口沒有任何鬆開的意思,軟軟和和囈語一句:“危險,別去……”


    見狀,謝湛神情莫名緩和三分,沉默片刻後,他拍了拍程安發頂,聲音帶有一絲安慰的低沉:“莫怕,很快便不會冷了。”


    他欲將她的手從袖口拉開,卻不料程安卻捏得更緊。


    他輕笑了聲,斬落衣角,本就此離開。


    可未走出三步,寂靜之後,謝湛又聽到她輕飄飄落下幾個字:“別死呀……修祈。”


    “……”


    刹那,屋內好像又冷了幾度。


    第14章 多謝殿下


    時寸乃神劍劍靈,同樣聽得一清二楚。


    它瞥了眼謝湛黑得跟塊炭似的臉色,鈍重劍身閃閃爍爍,仿佛人類一般陷入沉思,最終決定當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他對程安的情感相當微妙。


    因為她是這麽多年以來,頭一個能影響謝湛行為的人。


    謝湛還在古神族時它便成了劍靈,以他多年對這位劍主的了解,這些日子他的行為舉止看起來平平無奇,卻近乎能用反常二字形容。


    明明當時隻差一擊便可置修祈於徹底死地,可謝湛卻突然決定迴溯時間……


    下一瞬,它心中陡然一驚。


    眼見謝湛抬起掌心,朝著榻上毫無防備的人伸去,它盡職盡責沉痛傳音勸阻道:


    “劍主,冷靜。被仇人綠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情的!”


    “……”


    謝湛忽然想下個封印直接讓時寸閉嘴。


    “多事。”


    其實謝湛並不想做什麽,隻是方才時寸確實提醒了他一句。


    玄陰體乃世間至陰,凡火,對其作用近乎微乎其微。


    謝湛涼涼瞧了一邊的古劍一眼,手上動作未做停緩,隻是反手點上程安靈台:“靈力給我,你自己掌握分寸。”


    待時寸顫顫巍巍照做,他另一隻手屈指在半空虛畫幾道,重劍灰色靈力在他掌心如聽話的絲線一般穿梭,織就幻化成一處巴掌大的陣法。


    隨著陣法消隱於空中,屋內溫度一刹便迴暖數度。


    ——純陽火雲陣。


    見到熟悉的陣法,時寸嗡鳴一聲,似有幾分懷念的意味。


    天下誰人不知,神君謝湛純陽火雲陣少可蔓延數萬裏,昔日封神一戰,曾召數千火龍一舉滌蕩天地所有魍魎,硬退眾惡鬼封於鬼界之中。


    然而此時,這人見而懼之、畏之的火陣,不過隻能用來替人取取暖。


    見榻上之人皮膚表麵溢散的寒氣漸漸褪去,謝湛攥緊成拳於兩側的手逐漸鬆緩,他側開眼,深沉眸子裏方才的那些不可測的寒意漸漸散去。


    能取暖,便不算全然無用。


    .


    程安這一夢昏昏沉沉,她睜開眼,屋內點著燭火,紅玉在她身邊嚶嚶啜泣。


    “大少奶奶……”紅玉見她蘇醒,登時眼淚汪


    汪,“你發了熱怎麽不同我說一聲……”


    ……發熱?


    她有些詭異地瞧著紅玉。


    莫不是她體溫低得過了頭才讓人覺得熱吧。


    “可有嚇著你?”她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玄陰體變時她有些意識,知道自己吐了一大口血,還又碎了一個瓷瓶子。


    思及此處,她視線順著燭光朝床邊看去,那副墨梅果然已經撤走,而一邊的白瓷瓶子,也已經換了一隻新瓶。


    “可不是。”紅玉幾分嗔怪,“我們迴來就見到大少奶奶睡在榻上,怎麽叫也叫不醒,一摸體溫實在是燙……這才派人連忙請了郎中。”


    不太對……


    程安心底皺了皺眉。


    “這不是沒事了。”她明麵上不顯分毫,隻是搖搖頭,低聲勸慰幾句,“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紅玉話裏還帶著哭腔,“大夫人也病了,若不是大公子第二日從營中迴來,還不知道府裏要亂成什麽樣子。”


    ……


    謝府子嗣稀薄,主事的隻有謝大夫人一個。


    從前程安不識字,更別論什麽搭理府內事務,上一次,謝大夫人離世之後,也盡是謝湛一人收拾殘局,又派了幾位心腹來府中打點才說得過去。


    她後來自己成了鬼將,在鬼界有了自己的封地庭院,也多多少少接觸這些東西。即便修祈有派侍從替她管理,可打理內務還是花去她不少時間。


    此事突然,想必謝湛就是再神通廣大,也會措手不及。


    程安心底搖搖頭。


    自己這一次確實有些莽撞,人修她還是第一次處理,沒料到竟會突然發生這般情況。


    反思一陣後,程安突然發現紅玉話裏的意思:“你是說,謝湛他現在在府裏?”


    “……”紅玉神情莫名糾結幾分。


    程安注視下,眼見紅玉伸出兩根指頭,默默指向房間的另一邊。


    方才程安直唿姓名的對象此刻正合著眼眸,雙手環抱於胸,穩穩正坐在她對麵的靠窗紅椅上。


    這人模樣本就俊朗非凡,如今斂了往日的肅穆氣息照著月光,竟莫名有種霽月風清的君子模樣。


    程安心底嘖了聲。


    他要是真是什麽正人君子,她便將自己的名號倒過來寫。


    “大公子昨日便在這裏坐著了。”紅玉


    見狀忙笑道。


    “昨日便在了?”聞言,程安愈發詫異。


    紅玉也不知拿了謝湛什麽好處,竟開始替他說起了話,“可不是,迴府時便一直在這了……”


    她暗暗打量了謝湛一眼,聲音有些低:“大公子…我瞧著他也確實關心您,聽大夫人說過,他從小性子就淡。大少奶奶,您也不要總和他慪氣……”


    “我和他…慪氣?”


    ???


    這一瞬,程安覺得腦子嗡嗡作響,恨不得繼續躺著睡下。


    不是,這才多久?之前紅玉還滿臉憤慨,說要告訴謝大夫人治謝湛的不是,怎麽現在倒覺得是她在和謝湛慪氣了?


    謝湛這是做了什麽?


    程安示意自己身體沒了別的問題,讓她先下去,自己光著腳踏下地麵,迎著月光走到那邊。


    說來還挺奇怪,她現在竟然一絲也不覺得冷,甚至感覺身體比從前輕了不少。


    “……”


    坐在謝湛對麵的紅椅上,燭光昏暗,程安看不清謝湛的臉色。


    她歎了口氣,緩聲道:“娘還好嗎?”


    謝湛緩緩睜開漆黑深邃的眸子:“很好,已經睡下了。”


    聽聞這個消息,她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還未開口,卻聽謝湛掃過一眼她踏在地板的赤腳,道:“初春寒風未消,你赤腳站在這裏,是又想受涼?”


    不知為何,他受涼兩個字似乎可以咬得稍稍重了些。


    “……”


    嗨,這不是當鬼當習慣了,就懶得穿鞋了。


    雖是這麽說,可依著凡人的規矩,她還是下身幾步坐迴榻上,老老實實穿上鞋。


    她輕咳一聲,隨即又道:“這病來得突然去得也挺快,明日府內事務我會打理,你若著急,明日便可……”


    “打理?”謝湛抬眸瞧她,忽的笑了聲,話語淡淡,莫名透著一股懶散諷意,“你是說,就憑你?”


    “……”


    程安覺得自己腦子又疼了起來,她扯扯唇角:“若隻是一個謝府,自是不在話下。”


    “那便交給你。”將此事敲定,謝湛從紅椅上緩緩起身。


    他離燭光近了幾分,火光印在他麵容上,程安這才看清楚他的臉色,麵容立體俊朗依舊,可看起來……是不是比起尋常,多了幾分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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