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湛銀甲卸落,發出驚心的碰撞聲,那雙黑眸暗沉如水,卻沒了後文。


    蕭武也沒敢再多話,隻是無端覺得心髒被人揪起,還一上一下不斷跳動。


    待空氣凝固了好一陣子,頭頂才傳來聲音:“我可從來不留多話的人。”


    明明如同隨口聊的一句家常,卻聽得讓人心中一顫。


    蕭武咽了口口水,連聲認罪。


    見謝湛自己扣好腰封,沒有繼續追究的意圖,蕭武急忙獻殷勤:“大公子去那麽早,想必還沒用膳,我這就讓廚房熱幾個菜送來……”


    麻杆似的身體還沒往前走幾步,又聽著後麵道。


    “站住。”


    蕭武心中驀然一驚。


    他總覺得,眼前這位大公子,比之前來得更沉穩不可捉摸。


    實在…叫人有些害怕。


    誰料,謝湛卻道:


    “取一件手爐給她。”


    謝湛隨手披上一件狐裘,抬眸望向窗外。


    屋外大


    雪連天,半人高的皚皚白雪將門口假山埋了一半,她此時還沒長開,隻有小小一點兒,在屋外久了,埋在雪裏找不到了也有可能……


    謝湛終究皺了眉,腦子裏卻滿是程安那雙凍成山楂的細軟小手,以及方才同他說話時的啞音。


    ——若病了,倒也麻煩。


    蕭武眼珠子一轉,瞬間明白謝湛口中“她”指大少奶奶,思及昨晚謝湛的詭異態度,當即哎呦一聲:“這屋外大冷天的,大少奶奶就這麽站著?”


    “……她不想進來。”


    謝湛不想多說,起身,從容不迫地在書架子上取出一冊看到一半的軍書。


    “唉……這……小人這就去勸勸大少奶奶。”


    蕭武覺得自己明白了。


    定是這兩人方才鬧了點不愉快,才牽連到他。


    他這犯得什麽孽啊,照顧性格難測的大公子本就夠麻煩,現在看起來,這位大少奶奶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


    不過說實在,能讓大公子沉臉生氣的人,他可真沒見過幾個。


    他作勢要出門,卻聽身後又道:


    “不必勸她。”


    白皙指腹翻過一頁軍書,謝湛態度頗為篤定,“待手爐冷了,她想明白,自己便會迴屋。”


    “是,那早膳……?”


    “……”


    謝湛忽的想起,晨時在靜心院裏,那碟鮮嫩飽滿,一看就很有食欲的冬筍。


    古卷上的修長指尖一頓,他沉默少許,思緒似乎流轉片刻。


    “多做一道筍,拿過來。”


    “好嘞!”


    侍女將菜呈上離開,謝湛才從書中取出一張堆疊齊整的空白宣紙,攤開。


    即刻,微黃紙上竟無端浮出幾個字,謝湛掃過一眼,眸中暗色隨即逐漸加深。


    ——修祈失蹤,尋無果


    來信者,是他在仙界的暗探部下。忠心不二,四海之內沒有任何查不到的東西。


    若是他們都說鬼王修祈失蹤,那對方就真是將自己藏了起來。


    ——藏到哪裏去了。


    心思沉沉,一直到他夾起冬筍試了一筷,啪嗒一聲散開。


    “……”


    謝湛盯著麵前明顯色澤黯淡一個等級的冬筍,放下筷,完全沒了食欲。


    實在難吃。


    像在嚼柴火。


    .


    經過這一遭,約莫近一個月時間,程安都未見過謝湛,更別提


    什麽名義上的迴門雲雲。


    對此……


    程安本人表示,巴不得。


    雖說謝湛見不到人,沒辦法繼續她的和離大計,但是,有失必有得。


    這麽多的空閑時間,完全能讓她心思放在另一件事上。


    ——穀平城滅城慘案。


    當年穀平城滅的蹊蹺,她還在鬼界同右護法打架正是興頭時,外界就傳說她發狂屠城,一大口黑鍋蓋得那叫一個猝不及防。


    雖說她後來做厲鬼,手裏也堆了幾條命,談不上什麽好人。


    可莫名其妙就替不知哪個王八羔子背了鍋,也不是個道理。


    現在事情還未發生,正是難得的好機會,程安當然得想辦法,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大少奶奶,您要出去?”紅玉見她收拾東西,連忙道,“這使不得,這開春時候,可是容易染上風寒了……”


    “還說呢。這悶了一個冬天,既然開了春,自然要出去走走。”


    脫完厚重又不便行動的襖衣,程安心情極好。


    “可……”紅玉欲言又止。


    大少奶奶這一個冬天都在謝府,還不知道……還不知道外麵有多少人,在等著看她笑話的呢。


    “無事。”


    待紅玉攢好最後一簪,程安安撫似般笑,“我隻是出去走走,又不是去和人鬧架。”


    紅玉一愣:“您知道?”


    “不就是幾個女子聚成堆說葡萄酸,我可見過不少。”


    程安語氣滿不在意:“吵又吵不過,打又打不過,就隻能背地裏多說幾句討個嘴上舒服,盡是些無聊人。春光難得,因為這點人擾了興致,這可真是罪事一樁。”


    “……”


    “喲,怎麽眼框子又紅了。”


    程安雙手環抱於胸,調笑般瞧自己這個小丫鬟,像極了地痞無賴:“怕不是風大吹得痛,需要我給你揉揉?”


    “什……什麽啊,大少奶奶貫會瞎說。”


    聞言,紅玉眼睛是不紅了,臉倒紅了起來,“走便是了,我們避開人。”


    “避什麽。”


    程安哈哈一笑,好不快意:“她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這可不一定。”


    紅玉瞪著眼迴應道:“而且……”


    “而且什麽?”程安慢悠悠接著話茬。


    “大少奶奶身體弱,真打起來,自然是打不過那些姑娘的。”


    第8章 尋我作甚


    程安沉默了。


    紅玉這句調笑戳中了她的痛點。


    她現在真的打不過,誰都打不過。


    不僅如此,就算她做鬼的天賦再高,日後成了鬼,恐怕也得有好一陣的空窗期。


    算了,多大點事情。


    染好豔紅口脂,程安望著銅鏡裏明豔動人的女子,默默安慰著自己。


    不久是幾百年修為,一點一點從頭練起,要不了多久。


    事情一件一件處理,當下還是穀平城覆滅一事比較重要。


    紅玉替她披好披肩,溫聲道:“那大少奶奶今兒是想去哪裏?我這就讓人備車。”


    “備車就不用了,用不了多久。”程安大方笑道,“去城南河畔轉轉,現在春花都該開了。”


    城南是穀平城城內河上遊,當年城滅她在廢墟上停留許久,唯二發現的端倪,便是染成血黑色的河邊生有黑花,黑花上散著劇毒“一夜香”,城中人死後身軀成行屍走肉,魂魄則扯得稀碎,死因明顯是一夜香。


    全世界隻有她配得出一夜香。


    她也實在想不通,自己的醫術和毒術都是自己研究的,一夜香也是偶然間亂配出來的陰毒玩意,她總共就用了兩次,怎麽就成了穀平城滅城的罪魁禍首。


    而且……黑花?這東西她記不大清,也不知是不是穀平城某種特有的野花。


    心懷有事,程安雖在和紅玉搭話,可總是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直到聞到一絲熟悉的甜膩氣息,她才將注意力從對穀平城事上移開。


    “大少奶奶是想吃糖葫蘆了?”紅玉見她站住,望著麵前食樓天上居門口的小攤。


    “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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