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光陰,彈指便過。


    我也曾記得要問風虞可否把阿糯的身份改成普通弟子,但風虞說,青雲宗收徒的首要條件便是家世清白,又或是有確鑿證據證明家中已全無活人,像阿糯這種來曆不明,又沒了記憶的人,根本不可能成為青雲宗的正式弟子,當年把他留下當個記名弟子就已經可以說是極限了。


    我聽他這樣說,本來還想幫阿糯爭辯兩句,卻又突然想起自己於他,已經隻是個陌路人了,也沒什麽資格去替他胡攪蠻纏爭取什麽,便住了口,隻想著迴去再說,找找有什麽法子讓他以後能過得好些。


    迴去的時候,風虞他哥沒給我們多的馬車,隻準備了些路上的吃食,所以車還是那輛車,馬還是那兩匹馬,隻是少了兩個鞍前馬後的黑衣人,多了個大爺風虞。沒了駕車的黑衣人,那駕車這種“粗活”,當然是阿糯來做了。本來按我的尿性,既然不那麽急著迴去,那沿途經過的一幹小城鎮必須挨個來一發啊,但是此刻的我正處於情感低潮期,確實沒什麽心思逛小城鎮玩,而神奇的是,一向最喜歡瞎玩亂玩湊熱鬧的某掌令也表示還是早些迴青雲宗為好,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所以一路上我們隻是每晚進沿途城鎮找客棧住,每天午時又準時啟程……為什麽是午時?還用說?


    似乎是刻意躲我,途中我很少能與阿糯打照麵,即使碰到了,他也不會看我,神色淡淡地從我身邊快速走過,連衣袖也不會與我擦到。


    我心裏不舒服,但我知道,這正是我想要的。握一握寬袖下藏著的拳頭,便也罷了。


    就像這樣每天趕半天路,半個多月後,我們終於迴到了瑤琅山。


    迎接我的,當然是小碧白的飛撲和淚眼,塵愉的關心與致歉,以及風素老頭的壓驚大餐,和雙塵師兄小光頭的摸腦袋拍肩膀,一大波人的關切問候,甚至風斛那邋遢家夥也臭著一張臉被碧白硬拉著過來給我把了個脈。我強撐著精神和笑臉,一個一個把這群真正關心我的人都打發了之後,迴到枯榮苑,已是深夜了。


    院裏的梨樹遠看還是光禿禿的,但近前觀察就會發現,樹上已經長出了新一年的花芽,密密匝匝擠擠挨挨的,想必再過個三五天,便又是美絕人寰的滿滿一樹雪一樣的繁花。


    我把手掌貼在樹幹上,仰頭看看這棵陪伴我五年的樹。


    月色中的它,比之白天越發柔美,即使此刻它隻有顏色單調的粗糙樹幹,我也能想起過去這五年它最美麗的時候。


    “又是一年三月末了啊……”我輕聲呢喃。


    每年梨花紛飛的時候,我總愛躺在梨樹下睡午覺,一覺醒來,雪白的梨花瓣就鋪了滿身,連衣襟上、袖口上、下擺上也會沾上淺淺的清香,美得像一場夢。遇到休沐的日子,阿糯不用去後山巡視,他總會拿著一本書坐在我身旁靜靜看著,從我睡著,一直到我醒來。漫天紛飛的梨花中,他微微一笑,就像是生錯了性別的梨花仙……


    我晃了晃腦袋,推了梨樹一把,把自己推得往後趔趄了兩步。我穩了穩身形,轉身迴屋。


    推開大門,右手邊是碧白屋子的門,虛掩著。她又被風斛怪叔叔叫走不知道幹嘛去了,恐怕今天晚上是迴不來了。左手邊是阿糯屋子的門,沒鎖,開了一條縫。他比我早迴來,應該已經睡了才是。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最後鬼使神差地抬腳往左邊走去,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屋子裏沒點燈,但是借著月光也能看見他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如一個多月前他離開這裏的時候。


    空無一人。


    我又在他門口站了一會,轉身往迴走了兩步,然後突然停下,扭頭去看那片陰影。我快步走進他的房間,駕輕就熟地找到他的衣櫃,伸手拉開櫃門。


    裏麵空空如也。


    “.…..嗬。”我笑了一聲。


    然後捂住臉。


    後來碧白告訴我,她第二天早上迴來的時候,看見阿糯的房門大開著,我癱坐在地上,身子依靠著櫃子,嘴角前襟一大片幹涸的血跡,臉色慘白得像個死人,早已經不省人事。


    她說,風斛把了脈,說是我經脈之前本就受過傷,又硬拚著用內力去衝開封住的穴道,引發了舊傷,本應當時就昏迷不醒,但不知怎麽的,本該吐出來的幾口血,卻在心口處淤住了,機緣巧合之下壓住了經脈的變化,讓我外表看起來就像沒受多重內傷一樣,甚至我剛迴來那陣,他給我把脈都沒覺察,隻以為是我內息不穩。但我一時心神激蕩之下,將那些淤血從心口一下激了出來,內傷頓時發作,而且因為這些天的拖延,比當初更嚴重了許多。


    她說,那天,風斛說,我有三成的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她說,治我的傷得要北疆以北大盛朝的聖花為引方可不留病根,風虞二話沒說牽了匹馬就向北去了,平日到大盛皇都快馬單程就需二十餘天,他卻在第十八天黃昏之時將東西送了迴來,之後便一直在藥房隔壁調息,三日後方出。


    後來,我醒來的時候,梨花已是落盡了許久了,綠油油的葉子長滿了整個樹冠,看起來生機勃勃。


    躺在綠意盎然的梨樹下,我想,我也算是死過一次了。


    我不再欠他了。


    其實真不值,如果知道會這麽危險,我才不會喜歡他。前世許多人都說自己崇尚的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理念,我卻不同,與我而言,愛情是最末一位的,自由貴之,然生命最貴。所以我挺後悔的。最開始就不該招惹他。畢竟他於我,甚至連愛情都算不上。


    還是風虞那家夥灑脫,誰都不愛,也誰都不欠。為了還他哥欠我的,說走上馬就走,說取敵國聖花就兩三下把敵國聖花搞迴來。這樣他哥也不欠我了,改成我和他哥欠他了。


    真是叫人羨慕。


    我伸了個懶腰,不出意外動作太大扯到胸口,又是一痛。我皺了下眉,閉眼睡了。


    樹蔭之下,夏陽也不甚熱烈,甚是舒爽。


    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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