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有人在盯著我。

    這是一間比較暗的房間,也許是因為牆上的塗料老化的緣故,發出的光也幽幽暗暗的,這個人離得很近,全神貫注地觀察我,眼珠子像貓一樣閃閃發光。

    這個人居然是柯盈!她看見我醒來,立刻退開幾步,跟我保持距離。

    我想坐起來,卻發覺腦袋一陣眩暈,頭重腳輕。我按住額頭,憤憤地盯著柯盈。

    柯盈受不了我的目光,轉身不肯看我,非常不安。

    我的心開始沉下去,隻有已經下定決心要對不起某人的人才會有這樣心虛的反應。我沉聲問:“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柯盈不肯答我,這更落實了我心中的猜想。

    我冷冷說:“你如果打算要我的命,為什麽會在這裏等我醒來?”心中忽然一動,他們不是想把我押在這裏,誘康文來救我吧?

    柯盈卻說:“因為我要親口對你道歉。”

    我瞪大眼睛:“道什麽歉?”難道她已經認識到自身的錯誤,打算迴頭是岸?我故意掩飾著自己的高興,裝出安慰的樣子:“其實要道歉的人不應該是你,這一切都不幹你的事,你並不需要為此道歉。”

    柯盈迴過頭來,臉上有點尷尬:“我跟你道歉,是因為,我不能讓你離開這裏了。”她看看我的臉色,“實在很抱歉,我不能不這麽做,希望你了解我的立場。”

    哈!我敢打賭這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話。有人對將要死在自己手裏的人道歉,並請她了解兇手的立場。

    可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一個笑話,這絕對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

    一時之間,我也說不出什麽話來。房間裏靜了一刻。

    柯盈歎了口氣,“你,可有什麽願望麽?我會盡力幫助你達成。”

    臨終願望?說實話,我平時也有不少願望,近的如盡快酬得孤兒院的資金,親眼看見它得以重建,裏麵的孤兒們因之開開心心地生活度過童年;遠的則是跟朋友們一起,將偵探社辦成第一流的,走向國際。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願望,我也不例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最盼望的也不過是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快樂。

    快樂是一個過程,不是目的,這麽一想,我也無法說自己的現在不快樂。可是,怎麽說起願望,還有那麽多,那麽多。

    無法企及的願望叫遺憾。我如果就此死

    了,甚至沒法等到自己二十七歲那年,親眼看見自己的真命天子,這真令人不甘心。

    想來想去,所有的願望不甘和遺憾都因為一個原因,我還不舍得死。

    我目光複雜,想是柯盈也察覺了,她臉有憾色,輕輕說:“對不起。”

    我實在想破口大罵的,可是嘴張了張,又覺得沒有意義。

    而且即場惹惱她我隻有死得更快。

    我歎了口氣,作出非常認命的樣子:“不錯,換著我是你的位置,也許也會這樣做。不過,我有些事情還並不是很明白,你能告訴我麽?”

    柯盈的眼睛閃著亮光,忽然對我客氣起來:“你請說。”

    “請問貴國是怎麽確定女王的,就是靠下龍池去撈石子?你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可以當上女王的?”

    柯盈退了一步,猶豫地:“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直視她:“請你看在我就要死的份上,告訴我。”

    柯盈萬分無奈:“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

    房間外麵忽然響起一陣大笑聲,有人粗聲打斷柯盈的話:“你想知道些什麽?我來告訴你。”

    一個白衣人走進了房間,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這個人,居然就是昨晚跟我一起潛伏偷聽的老頭。這時的他,換上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不是他那雪白的大胡子,我都不敢確認是他。

    可惡的老人裝出第一次看見我的樣子,笑眯眯地說:“我們對待將死的人是最仁慈的,你想知道些什麽,可以來問我。”

    我瞪著他:“你是誰?”

    “我麽,我是這裏一個掌管典籍的小官。不過,我想你真正感興趣的是我原來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

    “我的伯父曾經是統治這個國家的國王,我的祖先是世上的最強者。我這麽說,你明白麽?”

    我恍然大悟。

    這個人才是事件的關鍵,一定是他,充當幕後黑手,一手把柯盈送上皇位。

    我想了想:“柯盈的身份是給你和真正的女王掉轉過來了,是不是?你是怎麽做到的?”

    老人撚著自己的雪白長須,樣子既慈祥又和藹,甚至有點像古代神話傳說中那些好心老神仙,可是,他說的話卻是如此邪惡。

    “龍城每隔十年就會選送優秀的女嬰出去,采用的方法就是偷偷掉換外麵的嬰兒。穀雨

    被選上是個巧合,她的血統並不純正,甚至,在那些蛇頸龍後裔的眼中,她身體裏流著令他們畏懼的血。但是,她被選上了,是因為她的生日跟將來的女王正是同一天,這在我們國家的傳統裏,她是輔助女王的最佳人選,因此,她也被送了出去。”

    老人這時停了一下,看著柯盈,眼光十分憐愛:“我還記得那時國家裏反對的聲音也挺大的,而我為了穀雨可以得到這個機會,就在龍城至高神靈麵前立下詛咒,我不會對國家統治者的位置起什麽壞念頭,如果違反了這個,我會死無完屍,被巨石壓身,怪獸踐踏,灰飛煙滅,不留痕跡。”

    這個說是咒語,倒不如說是毒誓。聽見他這樣為柯盈立誓,我也不禁微微動容。

    可是這時老人幹笑了一聲:“可是他們不知道我肚子裏的打算,隻要我的女兒能當上女王,我自己不坐這位置有什麽關係。”

    “你一開始就策劃了這個陰謀是不是。你把柯盈跟真正女王的檔案掉轉了,而當柯盈迴來了,你就告訴她要裝成女王的樣子,然後通過聯係上麵的小丁,通過他的手把真正的女王殺掉,除掉後患是吧?”

    “不錯,雖然這些檔案收藏地是個秘密,而他們也在提防我。但是他們的智力是永遠無法超越我們這族人的。”他臉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我心中暗罵,你的陰謀得逞純粹是因為蛇頸龍的後代比你單純善良,這根本與智力無關。

    老人撚著胡子:“而且穀雨認識的小夥子很聰明,也很能幹,隻可惜他不是真正屬於這裏的人。”語氣若有所憾。

    柯盈這時突然叫道:“父親!”

    老人完全知道女兒想說些什麽,他大手一揮:“這不是可以討論的問題,他並不是這裏的人。”

    柯盈眼裏淚光盈盈:“他一直在外麵替父親你做事,他一直是為了我,我卻因為這個誤會他變心了。”

    老人一皺眉,濃密的眉毛一聚一掀:“他喜歡你,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應該保護自己的女人。但是你們不能在一起,這是注定的,你注定要在這裏當女王,為你曆代受壓迫的祖先爭一口氣。他不是這裏的人,留在這裏隻會妨礙你做事。要知道,你現在不是孤身一個人,你擔負著整個族人的命運!”

    我從他們的爭執中看到一線生機。

    我的心念轉動:“龍城裏送出去的嬰兒有的沒迴來,而且還是跟女王同一天生日的貴人,女王的身份不會有人懷疑

    麽?”

    “有,所以穀雨的即位也是曆來龍城女王裏麵最困難的一次,不過,沒有什麽事情是辦不到的。畢竟,她連最難取得的龍石也拿到了,她是注定要坐這個位子的,不是嗎?”老人毫不否認。

    本來一個心地醜惡的人會讓人感到討厭,如果懷疑某個人偷了自家東西,那個人怎麽看就怎麽像小偷。我本來非常憎惡這個老人,盡管他長得不難看,尤其像聖誕老人,但自從知道他是策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後,我就覺得他怎麽看怎麽像絕代大奸人。但此刻的老人,根本不把我這將死的人放在眼內,對於自己做下的事一口承認,語氣洋洋自得,神態飛揚無懼。那種形諸於外的霸氣,反而形成一種梟雄的英氣,令人不覺得討厭,反而有種佩服的情緒升起。

    這個霸王龍的後人想是為了這一天已經臥薪嚐膽數十載,今日得以成功在望,那二十多年中受的鳥氣一朝吐盡,怎會容我這無名小卒螳臂當車。

    當下我隻想為自己的脫身作最後努力:“現在女王的位置是坐穩了,可是跟著你們想做什麽呢?小丁並不是屬於這裏的人,女王你又打算怎麽處置他呢?”

    柯盈現在關心的就是小丁,甚至為了小丁,可以違背她善良的本性,捂著良心來殺人。既然她已經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我也不能再求饒,不然多半會讓她決心更堅定,隻能從她心上人的前途著手。幸好剛才他們的對話中,透出龍城不能容小丁留下的壞消息。

    現在柯盈果然被我問得心神大亂,轉頭一臉淒楚地看著白胡子老人。

    老人說:“這裏並不允許沒有龍族血統的人留在這裏,這是沒有條件可談的,如果觸犯了這個約定,龍族會受到詛咒。”

    柯盈低下了頭。

    我忽然想起一事:“你們說換人出去的時候,是拿你們城裏的嬰兒跟外界的對換,那換迴來的人類嬰孩呢?”

    老人看著我,微微一笑:“你說呢?”

    我心中一寒,忍不住:“你是說,所有來到龍城而又不具備龍族血統的人都會被你們處理掉?”

    柯盈渾身一震,失聲驚唿:“不可以。”她立即就想到了情郎身上。

    老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精光暴射。

    柯盈害怕他的威嚴,但事關情郎的生死,她還是鼓起勇氣:“可以送他出去啊,不要害他,他還幫助過我們。”

    老人的眼神變得更可怕,嗬斥道:“他出去了,你怎麽辦?你

    說什麽胡話,出去,這裏給我收拾。”

    柯盈急得流出淚來,看了我一眼,終於什麽也不敢說,出去了。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果然是明智的做法,這樣子,你女兒當女王跟你當皇帝有什麽分別呢。”

    老人轉而來瞪著我:“不要以為你這樣子攪和,就可以拖延時間,延長你的生命。”他兩眼圓睜,兇相畢露:“還有什麽遺言,說!”

    已經不可能再拖下去,我暗暗活動著自己的手腳,尚算靈活,隻是頭還是發暈,估計如果勉強活動,視線會模糊。

    我又歎了口氣,悔不當初:“遺言是有的,可惜我沒有可以交托的後人。如果有機會,你就把它們告訴外麵的人吧,好叫他們聰明一點。”

    老人冷著臉:“說吧!”

    “第一:不要為了什麽是非公義冒險來到一個不同祖先的國家。第二:不要得罪這個國家的統治階層,更不能偷偷跑到人家的地方來偷聽他們的私人談話。”

    我偷偷看了看老人的臉色,一麵把身子不易察覺地橫向悄悄挪動,一點點地,不停歇地,每次移動一到三厘米。

    我躺著的是一個布椅子,把手似乎是石材,看上去挺堅硬,我希望可以挪到能夠著把手的位置,起身舉起椅子掩護身體,甚至可以舉著把手當武器。

    “第三:就算看見有人跟你同樣在做著偷聽的事情,也不能因為他年紀大而起到憐憫之心,自己挺身而出去掩護他,因為總會有一天他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甚至會殺了你。”

    老人不耐煩地皺著眉:“你在拖延時間麽,囉裏囉嗦的,我已經說過,這是沒有用處的。”

    我的手已經觸到石頭把手,我的手心感覺到石頭的冰涼,心中一定。

    我笑:“別再裝聽不懂了,我掩護的人不是你麽?恩將仇報是你的本性決定的,我並不怪你。”

    老人瞪著我:“你說什麽?”

    我冷笑:“那天你跟我一起在有布幔的密室裏偷聽女王和小丁的談話,我為了掩護你不給他們發現,才挺身出來,後來給他們抓住了。怎麽了,才幾個鍾頭,你就忘了?你真老得這麽沒有記性?”

    本來沒指望會惹惱這威嚴而惡毒的老人,純粹隻是質問一下發泄我自己的不忿而已,卻不料老人神情驚愕,他指著自己:“你看清楚了,跟你一起偷聽的那個人是我?”他的神情誇張,並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他現在也沒有裝樣

    子來糊弄我的必要。

    說實話,他現在的表情就像被一個驚人的消息嚇著了,有點手足無措,實在令人感覺有點好笑。

    我裝出非常認真的樣子上下打量他,點著頭:“不錯,不錯。”

    “不錯什麽?”

    “不錯就是你呀,化灰也認得你!”

    老人精神極度緊張,臉肉抽搐,忽然哈哈哈地笑起來:“你在編故事騙我是不是,什麽跟你一起偷聽,全是你編出來拖延時間的是不是?”

    我板起臉,“你最好弄清楚幾件事:一、我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麽怕死;二、現在你想要我的命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三、拖延是沒有意義的,騙你更沒有什麽意義,所以我並沒有騙你。”

    老人像是受了重大打擊,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著,忽然低低吼叫一聲,拿出一柄匕首向我撲過來。

    我閃身讓過,順勢把椅子遮在我身上作為掩護。

    隻是一動,我的頭天旋地轉。我看不清楚老人的來勢,隻能盡力揮舞椅子作為擋駕,腦袋的眩暈隨著我的動作加劇,冷汗一直淌下來。

    但老人顯然狀態比我更糟,他似乎已經心神大亂,一擊不中,他居然也沒有敏捷的反應,居然給我盲目揮舞的椅子掃中,摔倒牆上,唿唿喘氣。

    我聽見他咬著牙說:“就算事情敗露了,也要先解決你,你是個障礙。”

    他的話令我心生疑惑,難道那天跟我一起偷聽的人不是他?但是他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

    我也喘著氣,笑:“我說的沒有錯吧,你要取我的命,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並沒有騙你。”

    老人作勢又要撲上來。

    房間外麵傳來紛迭的腳步聲,急促而密集,來的人至少在十個以上。

    老人的動作停止了。

    我的力氣也在迅速離我而去,順勢放下椅子,我喘著氣:“你放下刀子吧,讓侍衛們親眼看見你殺人,並不是什麽好事。”

    老人發出惡毒的咒罵聲,從窗戶翻了出去。

    果然是侍衛們,帶頭的是新浪和康文,他們上來攙住我:“長老要我們來救你,你放心,很快就沒有事了。”

    我寬心地笑了。

    真沒有料到,最後的遺言居然救了我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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