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管是何之風還是劇組的其他人,此刻都無言了,用一種看珍惜動物的眼光看著遲時雨。


    遲時雨這貨大大咧咧的一聳肩,笑得很是抱歉。


    周秉承在一邊,被這貨的*行為憋得沒吐口血,半天沒說出話來。


    導演助理李豫捅了捅周秉承的手臂,“咳咳,周導,這……”


    大牌影星遲時雨這毛病,誰能治啊!


    這人演技一流是沒錯,可是老愛脫離劇本自我發揮,背個劇本就像是要他的命一樣,他翻開劇本的時候那個聲情並茂,一合上就什麽都忘個幹幹淨淨——圈內人都知道。


    遲時雨這樣的人也能夠成為大牌影星,實在也帶有幾分傳奇色彩,觀眾們不就是喜歡這樣的遲時雨嗎?


    可是……觀眾喜歡,不代表導演也喜歡。


    周秉承走上前去,壓著怒氣,憋出了一句話:“何之風,他念不出來台詞你就讓他給我卡著,別自己改。遲時雨,遲大少,你接劇本的時候答應了我什麽?這就是你背的劇本嗎?你是要逼我去跳樓啊!”


    “噗……”周圍的工作人員又笑了。


    連何之風也忍不住站在一邊捂住了嘴,掩飾不住眼底的笑意,咳嗽了好幾聲才忍住了,沒笑場。


    遲時雨攤手,一副無辜的模樣:“好吧,周導,再給我一個機會,隻有幾句台詞,我一定會記住的!”


    周秉承對遲時雨也很是無奈,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很有表演的才能,當初拍《丹青》的時候本來是想要遲時雨來演男二的,不過因為遲時雨檔期劃不開,又有何之風在,所以隻能錯過,沒有想到能夠在這樣一部《傷懷十裏洋場》之中與遲時雨有合作,他本來是很驚喜的,可是——在看到如今這種狀況的時候,周秉承隻想自戳雙目。


    他無奈,好歹還是相信遲時雨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並非是浪得虛名,大牌總有大牌的風格,他揮了揮手:“各組人員準備重拍,之風,你先幫他過過劇本吧。”


    最後他丟下的那句話,讓何之風的好心情頓時去見了聖母瑪利亞,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擰起眉,“周導,這——”


    “哇,小風風你這是要嫌棄我嗎?”遲時雨偏著頭看何之風,眼神裏帶著幾分故作的譴責,裝作自己很委屈,“我不過就是忘了詞,月笙,你竟然如此狠心……”


    他前一句還是“小風風”,下一句就成了“月笙”,真不知道這腦迴路是怎麽長的。


    何之風有些無力:“抱歉,你可以直接叫我何之風。”


    也就是說,他不接受那什麽莫名其妙的“小風風”的稱唿,也不想突然就被冠以“杜月笙”的名字,尤其是他們根本沒有在演戲,而是在戲外。


    戲裏戲外,何之風向來是分得很清楚的。


    遲時雨笑容變淺,眨了眨眼,隨手一拽自己胸前的領帶,正了正領帶夾,“月笙兄,可算見到你了。”


    咦?這是……


    這是台詞。


    何之風頓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一皺眉,接道:“啊呀,我這左等右等,還以為雨農你又被什麽事兒給耽擱了,好歹還是來了。我倆,酒逢知己千杯少,上次沒喝夠,這次要好好喝一場。”


    “聽說,你跟盧家那小子鬧起來了。”遲時雨這不是能記得台詞嗎?隻是這樣對台詞的方法讓何之風很不適應,因為遲時雨的聲音是幹巴巴的,不帶有感情,完全讓何之風感覺不到這是在演戲,說白了,何之風覺得這不是在對話,而是真真正正的“對台詞”。


    兩個人麵對麵不帶任何感情地將該念的台詞念一遍,也就是這樣。


    何之風繼續接話:“巧了,我正想跟雨農你說這件事,想讓你幫著拿拿主意。”


    “月笙,你也不要太為此操心,我倒是覺得那一個女人沒什麽要緊的,為了一個女人惹下這樣的麻煩,不值得。”還是平直的聲線和語調,可是卻多了幾分輕佻和戲謔,這感覺忽然就不像是劇中的戴笠了,倒更像是那些貴族的公子哥兒,輕浮極了。


    戴笠的台詞,遲時雨的語氣。


    這違和感,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他憋著氣,將下一句台詞接上:“事情已經鬧起來,多說無益。”


    何之風眼神一掃,忽然之間瞥見遲時雨正在看他,唇角半彎,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然後他換了個口氣,語速也放緩了:“月笙,你遲早會栽在這些小事上的。”


    在何之風的想象之中,劇本裏這句話,完全就是方才遲時雨說的那樣。低沉的嗓音,放慢的語速,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壓抑著什麽秘密,因為這樣的預言最後是會應驗的,便帶著一種無邊的悲涼。


    遲時雨的眼神,方才忽然就閃現了一分黯然,那種感覺就像是劇本中的戴笠活脫脫地站在了何之風的眼前,他心中一驚,竟然不自主地退了一步,站定。


    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氣,何之風笑了,“我杜月笙,還沒栽過跟頭。”


    他知道,在說出最後這一句台詞的時候,自己已經輸了,輸給了遲時雨。


    他走到場邊上,端水喝了一口,再由工作人員檢查了妝容,稍稍地補了妝,迴到場上,正好遲時雨那邊也忙完。


    他問道:“你記得台詞?”


    遲時雨笑:“有的時候記得,有的時候不記得,心情好的時候就記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想記得。”


    還真是很個性的迴答。他知道從遲時雨的嘴裏是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的,隻好笑了一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重複方才的動作。


    “action。”


    重新開拍。


    還是方才的場景,方才的細節,方才的人員,可是何之風的心卻有些沉重,因為遲時雨的演技。


    攝像機運行到他的身前來,對著他的臉,一旁裴然飾演的鬱詠馥一直在假裝自己沒有任何的存在感。


    遲時雨再次穿上厚厚的西裝,扮演著戴笠大步走進來,跟何之風握手,兩人將台詞過到了之前斷掉的那一句的位置上。


    “聽說——你跟盧家那小子鬧起來了?”


    此時的遲時雨完全是另外一副表情,眉頭鎖著,看上去很是憂慮,似乎是在為杜月笙、也就是何之風擔心一樣。


    他那眼神,直直地撞進何之風的眼底,讓他的心髒有一瞬間的停擺,下意識地,他就要忘記身邊的攝像機和正在觀看的工作人員,將自己所有的偽裝豎起來,可是他強行忍住了,因為遲時雨跟他交握在一起的手忽然重重地捏了他一把,讓他輕皺了眉。


    這皺眉的動作倒是剛好合適了,他心中暗恨,就著這個表情便搖頭:“巧了,我正想跟雨農你說這件事,想讓你幫著拿拿主意。”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走到了內堂,鬱詠馥上來摻茶,何之風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揮揮手,示意裴然走開。攝像機一下抓到了他揮手的這個動作,周秉承看著屏幕上的畫麵,忽然覺得這兩個人簡直演得神了。


    剛剛何之風揮手的那個動作是如此平淡和正常,就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對比就出來了。何之風飾演的杜月笙原本也當鬱詠馥是心腹,可是跟戴笠一比,立刻就有了地位的高下之分,杜月笙最信任的人始終不是鬱詠馥,而是戴笠。


    就那樣一個揮手的動作,劇本裏沒有,甚至根本沒有戴笠和鬱詠馥之間的對比,可是何之風輕而易舉地表現出來了,自然地讓人沒話說。


    別人沒周秉承專業,還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他們還注視著接下來的表演。


    “月笙,你也不要太為此操心,我倒是覺得那一個女人沒什麽要緊的,為了一個女人惹下這樣的麻煩,不值得。”


    遲時雨坐下,手邊擱著一碗茶,他轉眸,凝視著何之風,就像是真是他的好友一般,眼神裏帶著深切的關心,最後“不值得”三個字,更是在前一句頓了很久之後才說出來,帶了些低迴婉轉的勸慰的感覺。


    那一瞬間,何之風幾乎要被這樣的眼神所征服,可是他心底一片澄澈,眼神清明,垂下眼,像是在迴避遲時雨那樣逼人的眼神,又像是劇中的杜月笙在歎息:“事情已經鬧起來,多說無益。”


    接著,剛才那讓何之風心髒停擺的眼神再次出現了,甚至比上一次來得更加猛烈,那是一種深切的關懷,如同經年的老酒,帶著幾分看盡世事的蒼涼和睿智。


    遲時雨都驚訝於自己此刻的狀態,他像是完全代入了戴笠這個角色,站在一個相交十數年的知己的身份,將自己最真誠的忠告,帶給杜月笙:“月笙,你遲早會栽在這些小事上的。”


    何之風一下抬頭看著他,兩人對視。


    攝像機早已被這二人視若了無物,對視還未停止。


    全場靜默,沒有人說話。


    在另一個片場拍完了本場戲的商照川往這邊走,然後站在了場外,就在導演周秉承的背後,也看著屏幕裏的畫麵。


    初時,何之風的表情帶著難掩的犀利,甚至帶著殺氣,可是看了他對麵的遲時雨許久,終於又軟了幾分。遲時雨,也就是戴笠,彎唇,卻是輕嘲和苦笑,他沒出聲,隻是這樣一笑,卻已經足夠讓場外所有人為之驚豔。


    驚豔的……演技……


    不過何之風也不賴。


    屏幕裏,何之風慢慢地抬頭,之前那陰鶩狠戾的表情悄然褪了幾分,下頜微微揚起,端茶,又將眼神壓下來,聲音平穩而和緩:“我杜月笙,還沒栽過跟頭。”


    當他說出“我杜月笙”這四個字的時候,輕輕地眨了一下眼,那眼睫毛一顫,上下刷了一下,斂住了眼裏幾欲泄露出來的霸氣和妖邪,那種含而不露的氣勢,更讓人覺得心驚膽寒——我,杜月笙。


    “卡!”


    “哈哈哈哈……”


    周秉承一揮手,周圍立刻響起了如潮的掌聲。


    何之風眼神一閃,忽然之間驚醒,手中還端著那茶杯,抖了一下,晃起一陣波紋。他抬眼,看著遲時雨,遲時雨也無聲地迴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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