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曉盟在上海分公司的工作人員匆匆而至,走近普春暉,道:“普先生,您好。”

    “嗯。”春暉沒有說話的力氣。

    “我們上海辦事處能做些什麽?”

    “……”

    對方拉住普春暉的手,說:“普先生,您堅強點。受總裁之托,我特地過來協助您。對總裁女兒的病情,我們深表關切和同情。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您盡管說。”

    普春暉握著對方的手,說:“謝謝。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與燕坤蘭血型相配的骨髓捐獻者。不知道申總裁在上海有沒有親戚,他們之中,也許能有人與病人的血型相配。”

    “病人是什麽血型?”

    “ab型。”

    “好,我馬上與申總裁取得聯係,派人去找。另外,我還可以在我們公司的同事和周圍的熟人中問一下,看有沒有ab型血的人願意捐獻骨髓。”

    “謝謝,太謝謝了。”普春暉感動不已。

    分公司的人辭別春暉,匆匆而去。

    普春暉的手機響了,是胡綠萍打過來的。現在她最關心的,隻有女兒的病情。

    “春暉啊,坤蘭怎麽樣了?”

    “已經確診了。”

    胡綠萍聞訊心如刀割,半晌做不出聲來。旁邊的燕衝霄扶住母親,搶過電話,急急地問:“確診了?”

    “嗯。”

    “你照顧好坤蘭,我馬上過去。”

    “坤蘭是ab型血,你在周圍問問,看有沒有能配上型的捐獻者。”

    “我就是ab型。”

    “真的?”

    普春暉與燕衝霄心中都是一陣狂喜。峰迴路轉,燕坤蘭有救了。

    燕衝霄放下電話,馬上做飛往上海的準備。胡綠萍一定要隨同他去,燕衝霄說:“媽,您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好,在家照應著,別來迴跑了。我是ab型的血,為了坤蘭,醫生他願意抽多少抽多少。坤蘭有救了,一定會很快好起來,迴到您身邊的。”

    麗玲在旁邊好不擔心丈夫,又不能不叫他去,表情凝重,一直囑咐著:“小心啊,小心啊,你小心點。”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咱們都是搞醫學的,你知道,捐獻骨髓,對人體沒有任何損傷。”衝霄安慰著妻子。

    麗玲點點頭,說:“要是我能捐,絕對不讓你去捐。“

    “要有一點科學精神,嗯?照顧好家裏,照顧好咱媽。”燕衝霄叮囑一聲,拎包就走。

    胡綠萍目送著燕衝霄,多麽盼望她的一雙兒女都能平平安安,早日歸來。她一顆做母親的心懵懂著、疑惑著,被什麽東西揉搓著,劇烈地疼著。

    燕仕廷在一旁默默地盤算著,若一、兩日兒子不迴來,他一定得往上海去,守在坤蘭身邊。到時,任誰也別想攔得住他。他愛這個女兒,他要這個女兒,他不能失去這個女兒。

    醫院與紅十字協會中華醫學總會骨髓捐獻者血庫聯係上後,血庫很快查到ab型的捐獻者一共有三名,一名是在校大學生早已畢業,不知去向;一名出國深造去了;另一位是女性,一位年輕的中學教師。外國人講救死扶傷是人道主義精神的光輝閃現,中國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年輕開朗的女中學教師,非常樂意為燕坤蘭配型,但她已結婚生子,她必須和家庭商量一下。

    申曉盟在上海分公司的工作人員也四處打聽了申家的一些親戚,沒有人願意為燕坤蘭配型。人家的理由很充足:儂發達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阿拉,要命的時候倒想起來了?

    就在這時,燕衝霄趕到了上海。

    普春暉見到了燕衝霄,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找到了援兵,找到了依靠。

    “坤蘭在哪兒?我要看看她。”燕衝霄急急地問。

    “她正在接受治療。”普春暉答。

    “我要見醫生,請他們馬上安排我與坤蘭的血液配型。”

    “好。”

    普春暉引著燕衝霄,找到董醫生。董醫生尚不知燕氏兄妹並無血緣關係,一聽說病人的兄長也是ab型血,願意為妹妹捐獻骨髓,登時兩眼放亮,激動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馬上安排血液配型檢測。”

    實話實說,治病救人,乃是醫德。哪一位醫生不原自己的病人都有生的機會,經過自己費一番心血精心調治,得到康複痊愈,高高興興走出醫院的大門!這對病人及家屬是喜事,對醫生本人,更是心靈的慰籍及至高無上的榮譽。

    配型檢測結果很快出來了,可惜的是燕衝霄隻與妹妹燕坤蘭配上了四個點位。

    要知燕坤蘭得的這個白血病,與骨髓捐獻者配不上六個點位,那是不可能實施移植手術的。

    燕衝霄如同冷水擊身,大失所望,嗟歎悲憤不已。

    普春暉也一時無語。

    幸而那位中學女教師作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高高興興與燕坤蘭配型而來。她的丈夫陪著她,竟還有記者跟來。記者們在醫院門口對這對夫婦作了現場采訪,問那位丈夫:“說老實話,從內心講,您同意妻子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外鄉人捐獻骨髓嗎?”

    “我同意。我也是一位骨髓捐獻誌願者,但我是a型血,這次和病人配不上。”

    “您不擔心您愛人的身體因此受到損傷嗎?”

    “這是個崇尚科學、追求科學的年代。捐獻自己的骨髓即可治病救人,又對自身無損,何樂不為?我會好好照顧我愛人,使她盡快恢複體力的。”

    “各位觀眾,看看我們新時代的上海人吧。他們大方、樸實、無私的人道主義精神、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社會主義風貌,太讓我感動了。相信您和我一樣感動。捐獻骨髓,救死扶傷,利人利他……”記者對著話筒,又說了一番激勵骨髓捐獻、有利公益事業的話,就收了線。

    女教師在丈夫陪同下走進醫院。普春暉與燕衝霄迎過去感激地握手道謝。

    配型檢測結果很快出來了。捐獻者與燕坤蘭隻配上了兩個點位。

    這結果對所有的人都是一個打擊,包括捐獻者。

    申曉盟接到普春暉的電話,放下手中一切事情,攜了大嘴美蘭夫婦及純純,以最快的速度,乘飛機趕往上海。

    普春暉與燕衝霄在醫院大門外等候著、迎接著。這也許是燕坤蘭最後的希望了。

    然而,大嘴美蘭一下車,普春暉與燕衝霄都呆住了。

    大嘴美蘭的腹部高挺著,顯然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

    “坤蘭怎樣了?”

    申曉盟急急地問。

    “正在接受治療。現在無菌隔離室內休息。”普春暉答。

    申曉盟隨著眾人,匆匆走向隔離室。

    大大的玻璃房內,燕坤蘭雙目微閉,麵色蒼白,正躺在床上微睡。她穿著醫院的條紋服,一頭青絲剃得光光的。此刻的燕坤蘭,靜靜的柔弱的燕坤蘭,就像一片落葉一樣,遊曆於生死之間。

    申曉盟如何能不心碎!雙手撫著玻璃,壓抑著哭出聲來。

    純純被昝通抱著,大聲地喚著:“媽媽——,媽媽——”

    燕坤蘭似乎聽到了親人們的唿喚,她睜開眼,看到母親與女兒,還有姐姐與姐夫,幾疑自己身在夢中。

    “媽媽,媽媽,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純純咧嘴痛哭,使勁兒把臉擠向玻璃。也許這是她們母女最後的相聚了,申曉盟不可能不帶純純迴來。

    燕坤蘭撲向玻璃窗牆,流淚喚著:“媽媽,純純,姐姐,姐夫,你們都來了?……”

    申曉盟點著頭,隔著玻璃牆,合著女兒的手掌,內心無限悲傷。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個女兒,一出娘胎,便失卻了生母。三十來年,好不容易,自己跨山越水,遠涉重洋,才又與她相逢,母女相認相知這才幾天?上天卻又要她們生離死別,怎能叫她一顆做母親的心不悲得淋漓,不悲得縱情。“誰也不能奪走我的女兒,不,決不。”申曉盟下定決心,轉身說:“帶我去見主治醫生。”

    普春暉帶著申曉盟等,徑直向董醫生的診室走去。董醫生得知他們都是燕坤蘭的家屬,打量著他們說:“病人的母親與女兒,一老一小,就算是能和病人配型,從醫學角度考慮,那也是絕對不可以輕易進行的。按說她的雙胞胎姐姐應該是條件最好的配型者,可她懷著身孕,也不可能。”

    “我可以打掉這個孩子。”大嘴美蘭毅然地說。

    “這不行。你打掉孩子或生產後,自身需要一個調養恢複的周期。病人等不到那個時候。”

    “還有我。”昝通道,“我願意為坤蘭捐獻我的骨髓。”

    大家的目光轉向昝通。昝通的神情裏有深深自責,他愧疚的自己不該讓妻子美蘭受孕,貽誤了坤蘭可以起死迴生的大好天機。

    董醫生盯著昝通:“你什麽型血液?”

    “ab。”

    “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董醫生道,“好吧,我立即安排你與病人進行配型檢測。”

    昝通與坤蘭卻也隻配上了兩個點位。

    所有人的心都陰沉著,都被深深的悲哀和絕望包裹著。

    純純那小姑娘似乎也一下子長大了,不哭也不鬧,隻靜靜地坐在一旁發呆。

    就在這時,燕仕廷攙扶著老伴兒胡綠萍來了。一見眾人的樣子,胡綠萍手中的旅行包掉在地上,雙腿一軟,暈了過去。燕仕廷也頭抵在牆上,低低地哭了起來,老淚縱橫著。

    “爸,媽。”燕衝霄扶住媽,攙住爹,手腳亂成一團,大聲地喚著,“坤蘭還在,坤蘭還在……”

    是的,坤蘭還在。普春暉從沉悶中站起身,說:“我不信,救不了坤蘭,我不信。”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力量,邁開大步,走進董醫生的珍室,問:“董醫生,我不懂醫學,但是我願意用我的命換坤蘭的命。古代傳說推宮過血,可以和病人互換血液,起死迴生,挽救病人的性命。你把我的血換給坤蘭吧。我要她活,我一定要她活。”

    “普先生,你不要太激動。我們正在積極與全國各地、包括香港與台灣的骨髓捐獻庫取得聯係,不久就會有迴音的。”

    “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必須把大家從這種折磨中解脫出來。”

    “推宮過血?太天真了。”董醫生同情地笑笑,“可惜你不是ab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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