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就是想要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當她凝視著他的時候,心中有著隻有她自己才能懂的歡欣與滿足。


    聆璿走近了,這果然是七千年前的聆璿,麵容輪廓更接近於青年。


    阿箬屏住唿吸,等著他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一瞬。


    每一場幻象持續的時間都不會太長,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消散,如同海中的泡沫。但是不要緊,能夠再這裏見到他已經算是一種幸運了,聆璿的出現驅散了之前縈繞在她心中的恐懼,就算這抹幻象消散,她也能夠安然的行走於接下來的黑暗之中。


    可是,當這個聆璿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卻轉頭看向了她,他的眼底清晰的倒映出了她的影子。


    “你是誰?”這個問題他又問了一次,垂眸的時候他看到了阿箬還未來得及收迴的手,於是他遲疑了下,小心翼翼的握住,就好像是好奇心旺盛的貓兒似的,看見朝他伸出的東西,便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抓住。


    阿箬猛地倒吸了口涼氣。


    這不是幻象,是真正的聆璿,她觸碰到的是他微涼的手指。


    “你是誰啊?”他又問了一次。


    第93章 昨日與明日


    “你……是誰?”阿箬將這個問題還給了他。


    她驚訝的瞪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聆璿, 由於受驚過度,一時間就連腦子都是一片空白。而聆璿則是在她愣神的期間滿懷好奇的打量著她,神態間是毫不掩飾的陌生。


    “我啊……沒有名字, 認識我的人叫我聆璿上人,你可以跟著他們一塊叫。誒?說起來你是凡人對吧,在你身上我感受不到一點魔氣。可是你一個凡人為什麽會在罹都呢?而且——”他握住阿箬掌心的手緊了緊,“你身上居然會有我的氣息。”


    阿箬下意識的攥緊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手, 而在那隻手的手心裏, 是聆璿的白玉眼。


    “你是聆璿……”她喃喃著,壯大膽子湊近他,這一次她可以清楚的看見聆璿的眼底沒有瞳仁。也就是說, 這是七千年前失去了眼睛的聆璿。


    但她還是不敢相信, 七千年前的聆璿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麵前。這時電光火石間, 她記起了風九煙告訴過她的一件事——罹都的時間與空間是混亂的。在罹都行走這麽多天之後,她已經習慣了空間的混亂,常常是往南走著忽然便往北方向去了, 想要到西邊,走著走著卻迴到了東邊。


    而時間的混亂則是……


    則是在罹都之中她可以跨越七千年的光陰, 見到那個在之戰結束後, 趕來封印罹都的聆璿。


    阿箬將攥緊的手掌心打開,白玉眼在她的掌心發出了柔和而絢麗的光輝。雖然聆璿看不見, 但他可以感受到白玉眼上與他同源的法力。


    “這是……我的眼睛?”他疑惑的往阿箬這邊湊近,不過並沒有伸手去觸碰, “你是雲月燈嗎?”


    “不,我不是。”


    “那我的眼睛為什麽會在你這裏?”他問:“我記得不久前我才將它送到雲月燈那裏。你是雲月燈的什麽人……不,不對,你好像就是雲月燈。”


    他空洞的眼睛看不到阿箬的相貌, 可阿箬靈魂的他卻可以感知清楚,“你分明就是雲月燈,你為什麽不承認呢?”


    “我……是她的轉世。”阿箬遲疑的開口,在心中思量著該如何向聆璿解釋這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她是雲月燈的轉世,與他相識於七千年後,又因為七千年前舊事的緣故來到了罹都,再然後則是莫名其妙的遇到了七千年前的他——這一係列的事情,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出乎意料的是,聆璿居然什麽也沒追問,在知道阿箬便是雲月燈轉世之後,他也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所以,這一世你叫什麽呢?”


    “見到我,你不覺得意外嗎?”


    “罹都的時間和空間是我攪亂的,所以見到幾個來自未來的人,好像,也算不得奇怪。你叫什麽?”他將這個問題再次問了一遍,阿箬是誰並不重要,姓名隻是稱唿人的方式。他不是執著於前世的風九煙,他開口詢問的是她現世的姓名。


    阿箬愣住,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綻出一個笑來,“叫我阿箬吧,七千年後,你就是這樣稱唿我的。”


    **


    聆璿漫步在罹都的荒原上。


    這是第三次來罹都了,七千年前這裏還是滄山祈峰的時候,他陪著雲月燈來過這裏一次,後來雲月燈壽終之前拜托他來封印罹都,他又來了這裏一次,眼下是第三次,這一次是為了一個叫做阿箬的姑娘。


    阿箬被風九煙帶來了這裏,他得救迴她,所以他來了——就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至於為什麽非救阿箬不可……因為她有趣、因為救他對他來說也不是很難、因為答應過會幫她,一瞬間他能夠找出很多的理由,而這些理由歸納總結起來其實就一句話:他不想讓她離開他身邊。


    綠卮夫人邀請他加入她組建的聯盟,一同蕩平罹都邪魔的時候,聆璿隻覺得無趣。活了近萬年,什麽樣的紛爭他都見過,並且已經看膩了。人與魔之間那點恩怨糾葛,在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那個女人。爭執就此爆發,綠卮夫人心裏清楚,如果沒有聆璿相助,他們這邊的勝算會少上很多,因此當聆璿提出拒絕之後,她不惜用上了近乎撒潑一般的強硬態度,隻希望聆璿能夠看在人世眾生的份上出手;鬼蛛娘則是站在魔的立場,趁著聆璿和綠卮夫人動手的時候渾水摸魚,希望能夠殺了綠卮。


    三人打了一場之後,就此分道揚鑣,聆璿繼續去找阿箬;綠卮夫人則按照靈力的指引前去尋找她那些身在罹都的同盟;鬼蛛娘不知所蹤,也許是打算去幫助她的同族,也許是想要蟄伏在暗處來個坐收漁翁之利。


    在偌大的罹都要想找到一個人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在尋找的過程中還得小心避開混亂的時間和空間。阿箬手中握著的白玉眼和白霜劍都是聆璿本體的一部分,聆璿原本是可以靠著靈力的指引找尋她的蹤跡的——可問題就是罹都的情況實在太複雜,多繞了幾個圈子之後,就連他自己都迷了路,隻能在心裏自嘲,笑自己當年為什麽要在罹都設下那樣多的法陣。


    最後聆璿幹脆頹然的往後一倒,躺在了砂礫上打算先稍作休息。在來到罹都之後,他可以說是走了一路殺了一路,七千年前他將群魔封印在了這裏,七千年後罹都的魔再碰到他幾乎都想殺了他,而他的實力比起最初的確要弱了不少,在接連的戰鬥過後,居然會有虛弱的感覺。


    不過,能感受到虛弱也是好事。如果雲月燈還活著,一定會告訴他這是好事。


    “你在這裏啊。”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在寂靜的罹都之中忽然聽見有人說話,聆璿的第一反應是有敵來襲,猛地翻身坐起之後才發現來的根本不是什麽敵人,而是一個麵容熟悉的凡人。


    既然是凡人,那就難怪他沒有提前感受到對方的靈力。可凡人,為什麽會出現在罹都?


    “在這裏遇見你,還真是讓人高興。”那個凡人走近了他,用手輕輕拂過他的發鬢,為他別好了一縷淩亂的青絲。


    “阿箬?”聆璿目盲,看不見凡人的長相,他隻能通過靈魂來判斷對方的身份,而這人的靈魂給了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應當就是前不久與他分開的阿箬。


    可這是阿箬,卻又不是阿箬。她的聲音不似他記憶中的那樣清澈溫和。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般好運氣,居然能在時空混亂的罹都之中與阿箬恰好碰上。


    阿箬沒有迴答他,下一刻,她輕輕擁抱住了他。


    聆璿不大能理解這個擁抱的含義,他曾經以為擁抱是對弱者的關懷,後來他認為擁抱是為了訴說情人之間的思念。這一刻阿箬給他的擁抱讓他心中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感受,他許久都沒迴過神來。


    這個擁抱,像是為了訴說別離。


    聆璿覺察到了阿箬的悲傷,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就像過去一樣。可是這一次觸碰到的,卻不是柔軟的青絲而是冰冷的珠釵。這個站在他麵前的阿箬盛裝華服,身上有著沉檀的氣息。


    **


    阿箬決定暫時和這個聆璿結伴而行。


    “你知道該如何送我迴我所在的時間點嗎?”阿箬原本也不想死纏著這個明顯和她不熟的聆璿,奈何她提出這個問題後,對方給她的是否定的答案。


    既然如此便隻有跟著聆璿了,罹都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她害怕,理直氣壯的害怕。


    而聆璿並未拒絕她的跟隨,不管她是雲月燈也好,是阿箬也罷,對他而言都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陌路人。


    不過偶爾他也會和阿箬說幾句話,這是因為阿箬是個人類,而他對人類有天然的好感。阿箬心裏清楚這一點,為了生存自然也就利用了這一點。


    “你不好奇我一個人類為什麽會在罹都嗎?”阿箬問他。


    “嗯,好奇。”聆璿的迴答聽著有些敷衍,可轉過頭,阿箬在他的眼中卻又能看到真真切切的疑惑。


    他好奇是真的,不在意也是真的。這世間有太多讓他弄不明白的事情,他沒有精力一一關注。就如同此刻出現在他麵前,自稱和七千年後的他有交情的阿箬,他對她有那麽一點興趣,但這興趣也不過那麽一點點而已。


    “我是被你的一個故人給拐過來的。”阿箬說。


    而聆璿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會後,居然問她:“什麽是故人?”


    “就是,和你認識的人。”


    “隻要認識,就可以稱之為故人麽?”


    “不,倒也不是……”阿箬算是發現了,隻要她和聆璿相處,對話就很容易變成這種一問一答模式,“你呢,你為什麽會在罹都?”


    “為了封印這裏。”


    “可是,你為什麽要封印這裏呢?”在封印罹都之後,他會失去很大一部分的靈力,甚至連身形都會成青年變做少年,這一點他知道麽?


    “雲月燈讓我來的。”聆璿在說話的時候張開雙臂,罹都的靈力受他的牽引而動,一座巨大的法陣在他腳下形成,很快這一片區域也將被封印住,葬身在這裏的魔即便千百年後等來了複活的機會,隻怕也難以走出這裏。


    第94章 你是不是喜歡七千年後的……


    為了封印罹都他設下了三十六個法陣。其中八個法陣分布在罹都的八方, 負責圈住這片曾經交戰的戰場,讓這一帶從此與滄山分離開來;另有七個則用於鎮壓在之戰中因受到重創而陷入沉眠的魔尊;此外有九個法陣抽幹罹都的靈;九個攪亂這裏的時空,讓困於此地的魔永遠的迷失於此地。


    還有三個法陣發揮著什麽作用聆璿沒有說。阿箬隻看得出來一件事, 那就是每一個法陣畫出,他都會虛弱上幾分。她跟著他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了,由於罹都沒有晝夜,如果不可以在心裏數數計算時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究竟度過了多久, 然而聆璿的變化卻是肉眼可見的,在她跟隨他的這段時間裏,僅僅從外貌上來看, 聆璿就已經從二十出頭的青年, 變作了十八或是十九左右, 介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模樣,他向阿箬解釋,這是由於靈力損耗過度所帶來的影響。而阿箬知道, 這樣的損耗還會繼續下去,七千年後的聆璿, 看起來最多隻有十六歲, 每個曾經認識他的人,都會說他的實力已大不如前。


    又一個法陣畫完, 這一帶的靈氣翻湧形成風暴,而聆璿則從風暴中墜落。阿箬下意識想去接住他, 但在落地之前,聆璿就已經站穩,隻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而已。


    “那,雲月燈說服你的理由是什麽呢?”阿箬順著方才聆璿的迴答往下問。對於自己的那個前世, 阿若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雖然風九煙反反複複的強調她就說雲月燈,曈也當著她的麵叫出了雲月燈的名字,可阿箬始終沒法將自己與七千年前那位太祝大人牽扯到一起。


    對於雲月燈,阿箬既好奇又畏懼,這份複雜的情感中偶爾還會摻雜幾分妒忌,妒忌那個女人的強大,以凡人之身居然能做成那麽多了不起的事情,不像她,孑然一身的同時一事無成。


    說話間他們登上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之前才施法畫出了一個龐大法陣的聆璿沒有休息,在山丘之上又接連施術。山丘腳下是一片屍骸,倒在地上的,是奇形怪狀的屍體。


    這些都是魔。是之戰中死去的魔。而就在這時阿箬也猛地發現,他們腳下的山丘其實不是真正的山丘,而是一隻巨大魔獸的屍體。這時罹都的天穹還沒有那麽漆黑,而凡是視線所能觸及到的地方,皆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累累白骨。


    七千年後的罹都隻剩下荒涼,而七千年前的罹都才能讓人真正感受到之戰的慘烈。群魔之戰中死者的怨氣聚集,有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魔從他們的屍骨上誕生。聆璿施術是為了驅散他們死後的怨恨。


    “雲月燈說,封印住罹都才能夠保證人族的長久太平。這就好比要建立一座牢固的房屋,才能讓人免於風雨侵襲,免於風雨侵襲之後,方能安然耕織。不將這片戰場封印住,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魔從這裏誕生或者蘇醒,前往人間興風作浪,這樣一來人類沒法在平穩中繁衍生息,這是大不利。”


    “不利什麽?”並非阿箬有心想要抬杠,她是真的好奇聆璿舍下大半修為替人族封印罹都究竟所圖為何。七千年後的聆璿曾用一種半是平靜半是憤憤的語氣對她說雲月燈就是個騙子,說封印罹都是被她所“誆騙”。阿箬好奇雲月燈究竟是怎樣騙到他的,而目前他說的這些理由來看,既不是欺騙,但也完全站不住腳。若聆璿是個人類,被雲月燈的這番話所鼓動,決心奉獻自己拯救蒼生,那很正常;若聆璿心懷大義,為此甘願犧牲自己,那也沒毛病。可問題就是聆璿既不是人,心裏也沒有什麽正義,他被雲月燈以“保證人族長久太平”的理由說服,那就很奇怪了。


    聆璿暫時沒有迴答,他按住心口怔怔發呆。


    山腳下的屍骸堆中,有未死絕的魔在掙紮,發出最後一擊朝著他撲了過來。阿箬嚇了一跳,瞬間掏出了白玉眼想要凝聚一道結界保護聆璿。


    而這個聆璿卻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他在那隻魔物撲來的那瞬間,直接從高處一躍而下,於半空之中掐住了對方的喉嚨。耗盡最後力量凝聚出瀕死一擊的魔物輕而易舉的在他手中粉碎,聆璿落在了山腳的屍海之中。銀光自他指尖流瀉,如水一般霎時間彌漫在血色之中,那些未死的魔都被驚動,咆哮著要衝殺上來與他拚命,而他們的動作最終都硬生生的凝在了半空,銀色的華光如同冰一般凍封住了他們,即便他身處危險之中,也根本就沒有誰能夠近得了他的身。這就是七千年前聆璿的實力。


    銀光流轉,最後竟成了漫天的星河,又或者是冬夜裏的飄雪,眼前這一幕美得讓人震驚,但阿箬很快也就明白了,聆璿這是在畫最後一個法陣,一個能夠徹底封印住罹都的法陣。


    非要做到如此嗎?她訥訥的想。她看見聆璿的麵容在飛快的發生變化,最後他倒了下去,群魔的唿號隨著他的倒下而終結,罹都安靜極了,安靜到阿箬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踉踉蹌蹌的從巨獸的屍骨上爬下,走到了聆璿的身邊。理智告訴她,她應當和這個聆璿保持距離,可是她的動作卻比思想更快,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將將聆璿抱在了懷中。


    而聆璿也沒有反抗,在看了一眼阿箬之後,將頭埋進了她的懷中。


    “為什麽要封印罹都?因為想讓人族長久的繁衍下去。為什麽要看著人族繁衍?因為,人這一族若是不存在了,我存在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聆璿是人造之物,最初的他是供世人拜祭的荒神雕像。有了靈識之後,他開始反抗這樣的命運,拒絕再被視作荒神的象征,而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身份。為此他與荒神打了個賭,賭他才是被人類所需要的。


    那個賭約他輸了。


    在按照荒神的約定剜出雙目之後,他坐在雲月燈居住的太陰宮的屋脊發了很久的呆。風將上洛城的歡笑悲哭送到他的耳邊,然而他感受到的卻是無邊的寂寥。


    他心裏缺少了一些東西。所以即便他的實力已經強橫到足以與大部分的匹敵,仍然不能成為真正的“神”,更別說取代荒神。


    那要如何找到他所缺失的東西呢?雲月燈告訴他,他既然是被人所創造出來的,那麽他多缺少的,自然要從人中間找。他的大道在芸芸眾生之中。


    那麽,他缺失的究竟是什麽呢?這個問題他也想過。


    也許,缺失的是愛人之心吧——雲月燈是這樣迴答的。


    可是,他怎麽會不愛人呢?他是被人創造出來的,天生就對人親近。


    然而雲月燈卻告訴他。這份親近並不是愛,隻是一種出於本能的依賴。什麽是對眾生的愛,如何愛眾生,這個答案荒神在轉世為聖武帝的時候已經找到了,所以這就是荒神能夠贏過他的原因。


    失去了雙眼的聆璿在太陰宮與同樣沒有眼睛的雲月燈論道七日,七日之後,他被雲月燈所說服,踏上了前往罹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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