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戴爾一直在喝酒,他不敢保持清醒,害怕自己耳邊再次迴響起對他的指責。

    “讓我無法容忍的是,對我做出這種事的人是我的親哥哥!”

    泰若伯是他的妹妹?他曾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下,抱了自己的親妹妹?

    酒吧裏坐在台前的戴爾仰頸灌入又一杯酒,在混雜震耳欲聾的音響下,坐在牆角的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隱約傳到他耳邊。

    “笨女人,竟然想洗手不幹!”

    “小聲點!”

    “沒關係,我已經打點好了,隻是個妓女罷了。”

    “真倒黴,她竟然是個瞎子!其他的器官得又沒多少匹配血型的人要求,總共也沒買多少錢。”

    戴爾放下酒杯緩緩扭過頭,看向角落裏鬼鬼祟祟的兩人。

    把人殺死,連器官都——最後的掠奪。隨即想起那朵欲海浮萍,那沒有焦距的雙眼。

    “我,真的可以嗎?做自己想做的事?”

    瞅著他不放的眼,真的看不見?

    ****

    戴爾認識那個女人,是幾個月前的事。

    即使是白天,在特殊的酒家或飯店的隱秘場所鶯鶯燕燕也會蜂擁而至,擁有驚人惑心容貌的他隻要稍微點個頭,連大家閨秀都如飛蛾撲火,更何況是專門做肉體生意的女人們。

    “這位先生要不要服務?”

    有人揪著他的胳膊搖晃。戴爾有些好奇的迴頭,畢竟他身上所帶得煞氣致使敢於主動碰觸他的女人不多。

    “先生要不要服務?”女孩又問道。

    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麵孔,庸俗的打扮和著刺鼻的香氣;她毫不畏懼的睜大動人的眼睛看戴爾卻沒有焦距。

    戴爾沒有說話把一疊錢塞進她手裏。在他周圍未敢上前的女人們心中恨恨跺腳,無可奈何的看著他們兩人遠去。

    “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先生,可以讓我摸你的臉嗎?”

    看著無光的眼中閃爍的期許,戴爾捉起她的手碰觸自己的臉。

    女人細細的摸索他冷峻的眉,高挑的鼻甚至他唇角的皺紋,似乎想用指尖記住他的每一個細節。

    “其實我對你一見鍾情呢!說起來你一定不相信,因為我——根本看不見。”

    “我知道。”

    他們相吻相擁,用體溫慰藉彼此的空虛與寒冷;相信他們從沒有如此溫柔的對待其他的異性,以至於女子激動地流下熱淚。

    “真希望能為自己活一次,一點點時間也好。”女子說道。

    戴爾沒有迴答。他也是不曾為自己而活的人,隻為仇恨而生,從很早以前就不再屬於自己。

    “可惜從沒試圖去做,因為早忘記自己是什麽了。”

    一直以來不把自己當作人,也早忘記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偽,恍惚不知該做什麽好,索性想連生命也放棄。可是——

    “有些事,不做會後悔。”

    女子聞言心中一動,她匆忙捉著戴爾的手詢問:“我可以嗎?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可以嗎?”

    “我怎麽知道。”

    “我明白了。謝謝你,我會盡力去做我想做的事,為生而活一次。”

    在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本以為永不會再見卻將再次邂逅,隻不過那一麵便是永別。

    ****

    真可笑!當時放過她是因為一個瞎子無法對自己的秘密構成威脅;而現在,他布魯特利竟為酒吧裏幾個雜碎的話,想再見那個女人!

    “喂,等一下!你身上的血是怎麽迴事?”

    一個不知趣的警察試圖攔住從酒吧走出的他;戴爾沒在意的與他擦身而過,更沒在意警察的頭,舌頭,手腳等如預期碎落在身後,隻是終於想起為何覺得她熟悉。

    原來如此。

    ***

    黑暗的角落裏,她如同被遺棄了的洋娃娃,再不見與她的妖豔不相襯的純潔之眼。為了黎明的夢幻而消逝——可憐的瞎眼的洋娃娃啊!渴望愛,渴望被愛,卻落了個如此下場——連屍首都無法保全。

    雨在下。

    “我對你一見鍾情呢!也許你不相信,因為我——根本就看不見。”

    愚蠢的女人。

    “從沒有試圖去做,因為早忘記自己是什麽了。”

    真是蠢到家了。

    “我可以嗎,我……”

    雨滴隕落,悲傷隨之湧來。值得諷刺,隻有這時才感覺到真實的活著。

    “約好了——”

    淡淡的身影浮現,記憶與現實混淆,思維開始混亂~那深藏在心底的人啊,那可愛又可憐的人……令人心動的深沉的嗓音,迷人的微笑,熟悉的眼底浸漫春天的色彩。無論多麽痛苦都帶著笑容的人,美麗的令人不可思議,散發著金色光芒的人啊!

    我的摯愛。

    “真是不死心,本來應該誇獎你們的耐心,但——算你倒黴,我今天的心情不好。”

    飛奔中突然停下的戴爾習慣性的舔了一下唇,迴過身麵對將他重重包圍的警察。

    雨仍在下,衝不淡大量的血浸透的衣衫。人行道上不時有人放慢腳步,驚異的打量坐在路邊奇怪的青年;俊俏青年深邃的眼中似乎遺失了什麽,不知該何去何從。

    “老師!”茉莉擔憂的試圖揪住金達。

    雨停了?戴爾捉住眼前撐傘的手,抬起頭,煙雨迷茫中的一瞬如同迴到十年前與金雨中再會的一幕,金達微笑的臉同金的笑臉重疊。

    “這樣會感冒,孫裕。要去我家做客還是橫屍街頭?還淋著雨,你也不怕傷口惡化。”

    戴爾聞言露出微笑,其實那些不是他的血。

    ****

    戴爾並沒有易容,但金達記一個人不是根據麵孔,而是根據該人的神情動作等,所以他將坐在街頭浪子般落寞的戴爾認成戴爾平時裝扮的孫裕。茉莉雖然認出戴爾卻沒敢戳穿他的真麵目,因為前一陣她老聽丁伯伯說要抓戴爾。看戴爾的樣子似乎又喝酒,這樣的他真不似他,有些可憐。

    喝醉的戴爾還算機靈,聽金達稱他為孫裕便以孫裕自居,瞅機會偷偷戴上人皮假麵具後才跟著金達迴家。

    “歡迎,這是我暫時住這的地方。這位是丁警督,你叫他伯父就好;這是我的同學孫裕。”

    又是警察!聽完金達的介紹戴爾有種暈厥的衝動。

    丁伯父:“啊呀,全濕透了!快進來,有亡命之徒在附近流竄!”

    “嗬嗬……”聞言戴爾隻有傻笑。

    “亡命徒?”金達驚奇的反問。

    丁伯父:“是啊,剛剛聽說有數名警察被殺害,我正準備趕去現場。你身上的血是——”

    戴爾將身上沾染的血跡歸於自己胸前的舊傷裂開,勉強騙過丁伯父,對此丁齊持懷疑態度。衝個澡換了件幹爽的衣服,戴爾試圖多次告辭卻被好心的丁伯母與金達聯手挽留,再加上有個敏感的丁齊在一旁虎視眈眈,戴爾隻好一直熬到吃過晚飯。

    傍晚時候,丁伯父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家。

    丁伯父:“奇怪,地毯式搜索為何一點線索都沒有?天這麽晚了,你就留下住吧!”

    “……”(戴爾的笑容有些僵硬)

    夜裏,小惠趕唱片折騰一整天迴來倒頭就睡,偏巧今天丁齊也留下過夜,於是本來寬裕的房間變得不夠,戴爾隻得和金達睡同一間。

    ‘這不是在考驗我的自製力嗎!’戴爾恨恨的想,美色當前要按耐住有多不容易!

    忽然他想起妹妹的事,又是一陣心煩。

    “如果無意中傷害最重要的人,我該怎麽辦?”他躺在床上鬼使神差的問道。

    睡在房間另一側折疊床上的金達迷糊的迴答:“道歉啊。”

    “道歉遠遠不能彌補我對她做的事。”

    “那就去愛她,比從前更愛她。嗯,千層餅真好吃~嚼,嚼~”原來金達已經開始做夢吃甜點了。

    既然已無法補償,就用更多的愛去填滿。

    是這樣嗎?羅絲,我欠你的隻有用這種方式償還。

    原諒我,我還不能死。在找到金,殺掉那個逼迫金的男人之前我必須活著!

    忽然有細微的開門聲,戴爾屏息閉目假裝熟睡,時刻準備從床上躍起對抗來犯敵人。

    有人躡手躡腳的走到他的床邊,將手放在他身上,隔著被子他感到那是一雙小手。立即戴爾猜出來人是誰,到底她有什麽企圖?

    暖和的感覺從被子外傳來,透過戴爾的皮膚滲透到骨髓裏。感覺到傷口一陣酸癢疼痛逐漸消失,戴爾猛一睜眼察看自己發現胸口被泰若伯刺傷的部位已經愈合。站在床邊的茉莉被他嚇一跳縮迴手轉身想跑,卻被他一把撈住。

    “你治好我的傷?”

    戴爾看著茉莉雙手緊攥著一團散發白光的東西,眼神由意外轉為肯定。他想起之前所看資料上寫關於神器海之淚的特性,可以招風喚雨,起死迴生,區區療傷小事恐怕不在話下。她能使用海之淚,茉莉是海之淚的主人?

    “它們是老師給我的,你不可以搶!”茉莉急急說道。其實不久前這對耳飾失蹤,後來金達老師說不曉得為何在他那裏,又將它們送還給她。她發現可以用它們來治療傷口也是出於意外。今天看到戴爾受傷她忍不住把它們拿出來,卻忘記之前戴爾似乎對它感興趣。她要好好保護它們,不讓它們被人搶走!

    戴爾突然將她一拉扔到身後的床上,下意識擺出抽劍的姿勢卻什麽都沒有抽出。戴爾想起短劍已不在手,拔下自己幾根頭發超剛才茉莉站的地方甩去,隨著可怖的嘰叫聲幾隻長相畸形的肉蟲被發絲貫穿,化作汙水融入地麵。

    茉莉嚇得想尖叫卻被戴爾急促的責備占去先機;

    “為什麽一個人獨自亂跑!說過多少次你已經被人定做目標,這些東西專等沒人的時候襲擊你!一個人的時候別離開房間,那裏有我設的結界。”

    “可是,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屋裏,連上廁所都要人陪啊?”茉莉委屈的嘟囔。

    戴爾瞪她一眼,嚇得她灰溜溜的縮脖子。

    “你能夠使用海之淚療傷,應該也可以用它淨化,做結界。”

    茉莉滿腦子問號,顯然不明白戴爾的意思。

    “我會教你如何做結界。”

    “謝謝!”茉莉笑得像一朵盛開的小花。

    忽然,一個不該醒的人偏巧醒來,金達揉揉眼坐起來看向戴爾的床。

    “孫裕,是你在說話嗎?”一片靜寂,戴爾假裝睡著,茉莉被他藏蓋在被子下。

    金達迷糊的四周看看,誰都沒有。唔,可能是做夢。好困,接著睡。

    等金達再次躺倒半響沒動靜,戴爾才從床上坐起,他一掀被子,茉莉已經摟著他的腰睡著了!

    暈!這都能睡過去!戴爾想把她弄醒,又覺得她睡著的樣子很可愛,比平常掛滿眼淚的臉蛋嬌豔得多。算了,由她去睡,明早再把她送迴去。而且小孩子睡得飽身體才結實——

    等等,他才二十多,怎麽搞得和有兒女的中年人一樣?都怪這個死小鬼!

    想著,戴爾頗為不滿得摟著死小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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