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槿看到那戒指,愣了一下,沒說話。


    半響,見他仍在外麵淋雨,氣得一把打開車門,踏著犀牛一般的腳步氣勢洶洶地衝到他麵前,一把奪過他手上戒指。


    談巍還在笑。


    她卻沒笑。


    雨順著頭發往下落,解槿一字一句地道,“我大三時買的,戒指內麵刻得你的名字。”


    談巍的笑一瞬間頓住,然後他緩緩別開了臉,不再看她。


    解槿卻忽然笑了。


    她一把捧住他的臉,迫他轉頭看自己。


    “你他媽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嗎。”


    “你愛玩就去玩,我等你就是,唐璜也有老的時候,你也有泡不動吧滿臉皺紋的時候。”


    她越笑越像哭,一把拽起他的右手,將那戒指使勁塞進他手裏,就像是把一顆滾燙的心塞進他冰冷的指尖——


    “等你沒人要了,戴著這個戒指來找我,我就跟你走。”


    談巍握著戒指,第一次茫然地低下了頭,那瞬間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解槿卻忽然溫柔起來,指尖輕觸他的臉頰。


    “海角天涯,我都跟你走。”


    ……


    解槿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就看到談巍定定看著自己。


    第一次,那雙深如潭水的眼睛,變得一望見底。


    少女時期的解槿曾無數次地猜測,他是不是也曾在某個年紀,有過一雙孩子似純粹的眼睛,裏麵沒有不羈沒有黑暗,柔軟又幹淨。


    如果在那個時候遇到他,多好。


    就算那時他的家庭環境怎樣複雜,她也會不顧一切地保住那雙眼睛。


    ——他本該長成一個太陽般耀眼的人,每個笑容裏都沒有陰影。


    ……


    此刻終於見到了,原來那雙眼睛裏若沒有陰鬱晦暗,真的很美。


    像是雨水過後的天空,幹幹淨淨。


    談巍緩緩抬手,一點點地認真擦去她臉上淚痕,“迴來吧,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說完,他停一停,又低喃似道,“隻要你迴來就行。”


    解槿笑了,笑得諷刺又尖銳。


    像是一瞬間身份調轉,她笑得嘲諷一如當年的他,他卻沉默得像是當年的解槿。


    她緩緩拉下他的手,冷靜地問,“然後呢?”


    談巍沒吭聲。


    他緩緩地收迴手,搭在自己額上,一瞬間疲憊下去。


    他知道,她這意思就是拒絕。


    故而也扯了扯唇角,笑得自嘲,“然後,我本來想給你一個機會,得到我的機會……但你應該不想要了。”


    他轉過頭看她,微微一笑,“是我讓你等得太久了,對不對?”


    解槿沒說話。


    談巍卻緩緩展開雙臂摟住了她,聲音低而暗沉。


    “你以後會跟別人去天涯海角,今晚留下來陪我吧。”


    解槿沒動,她也覺得累,身心俱疲。


    半響,她輕輕道,“天涯海角,我不想去了。”


    無論陪誰,都不想去了。


    “那你想去哪?”


    解槿沉默了一會兒,才從那股洶湧浩瀚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慢慢的,她找迴了自己,也找迴了渾身的力氣。


    還有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立下的決心。


    迎著談巍的眼睛,解槿笑了起來,一字一句地迴答道——


    “我想去的地方隻有一個,浪潮之巔。”


    這個黃金時代的浪潮之巔。


    時代在飛速發展,到處都是機遇,所有公司都在其中浮浮沉沉,她想踩在所有人的肩上,締造一個屬於自己的神話。


    愛一個人太累,到最後隻能落得傷痕累累。


    不如拚盡所有力氣,去博一個青史留名。


    談巍愣了一下,看到她眼中光彩熠熠,才明白所謂‘浪潮之巔’是什麽意思。


    他看了她半響,終於從喉嚨裏發出一串低低的笑聲。


    解槿挑了挑眉。


    這什麽意思,看不起她?


    她忍不住撐起身子來到談巍上方。


    居高臨下,將手按在他頭兩側,語調危險又輕緩,“你——笑——什——麽。”


    談巍仍是在笑。


    他抬起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她的腰,眼含笑意,“我在為你驕傲。”


    他說著,修長的手指緩緩嵌入她的長發,像是在安撫一隻露出爪子的小豹子。


    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that‘s my girl.”


    這樣才是我的女孩。


    漂亮,驕傲,野心勃勃,就如當年你如一把火焰般來到我眼前。


    談巍看著身上的女孩,“來,我教你一點東西。”


    解槿挑眉,“什麽東西?”


    他展眉一笑,“用人之道,你身邊那個江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第32章


    談巍說,“江衍他在勾引你,對不對?”


    解槿沒吭聲。


    “一個主動往工作裏添加私人感情的合夥人,可以用,但不能長久地用。”


    “因為他對你不負責,對公司也不負責,這是為什麽他創業了三次,三次失敗的原因。”


    “你若是跟著我,玩辦公室戀情沒關係,因為我了解你,也把握得住分寸,有我掌舵,船不會翻。但你若被他牽著走,終有一日會玩脫,到時你們若是分家,隻會比今日更加難看。”


    解槿再一次感覺到了被人忽悠的感覺。


    隻是談巍不是江衍,他態度如一個前輩或是師長,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指點和教誨。


    但所作所為跟江衍差不多,就是往對方身上潑髒水。


    兩人在這方麵倒都算是大師,話說的八分真攙兩分假,即便知道不能全信,但仍說到了她心裏去,叫她忍不住在小本子上深深記下了一筆。


    現在江衍對談巍,兩人的本本上都是劣跡累累。


    一邊是奸臣,一邊是惡君。


    她隻能在兩人中間走鋼絲,不能偏向任何一個人,卻又得借著每邊的力道去對付另一邊。


    解槿此刻才覺得以前沒穿成掌權者真是幸運。


    現在的她都感覺hold不住,更別說以前的自己。


    看電視時總覺得皇帝是個傻子,忠臣奸臣都分不清,但那時忠奸都被編劇寫到了臉上,真讓你在一團迷霧裏摸索,連打個三國殺幾忠幾奸數量已定都常常判錯,更別說放到現實裏跟一幫社會精英們玩兒心眼。


    解槿一直沒說話,都在聽談巍講。


    直到他開始說到融資的事情。


    “江衍他勸你融資了吧,還以上市為餌來誘惑你對吧?”


    解槿看著他,“是又如何?公司不可能總不發展,永遠停留在一個工作室階段。”


    “但他如此急迫,你就沒有懷疑過?”


    “你想說什麽?”


    “現在公司在你手上,你的股權大於他,掌權者是你。但一旦引入投資者,你們的股權都被稀釋,說話算數的就開始變成了投資者。”


    “到時你雖然坐著ceo的位置,但一旦連續兩個季度經營不善,江衍就能聯合其他股東將你解雇,而那時最有資格坐上ceo位置的人是誰?”


    “……江衍。”


    談巍笑了,“所以,到時候你還是會變成給他打工,總裁不好當對不對?”


    他拍拍她的頭,像是在對待一個尚稚嫩的孩子,滿眼‘待你長成時,才知道世界險惡’的複雜。


    然後,談巍點了一根煙,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你要坐上這個位置,就得知道,高處不勝寒,而王一般都是孤家寡人。”


    解槿沒說話,她不想聽這些,她想聽解決辦法。


    狡猾如談巍,身在商海,長在傳媒帝國之家,又獨自拚搏這麽多年,不可能沒有辦法。


    她扯住談巍的手腕,一把奪過他指間的煙,按滅在床頭的煙灰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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