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道:“剛才這顆糖就是我娘做得麥芽糖,是不是很甜很好吃呀?”


    小雀兒皺了皺眉,脫口而出道:“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他嘴裏還含著小姑娘給他的麥芽糖,說話就聽上去有一點點含糊。小姑娘被他這說話的聲音逗笑了,道:“恩人哥哥,你剛才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我想給你吃一顆糖。我娘說了,隻要遇到什麽難過的事情,吃一顆糖就會讓人感覺到很開心啦!你現在還難過麽?有沒有高興一點?”


    小雀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兩隻手上還緊緊地提著藥,驕傲地對他挺了挺小胸脯,道:“看,我娘的糖是不是很厲害?”


    他沒有迴答,可這甜甜的味道卻近乎是刻到了他的心上。


    這是除了娘親折花之外,第一次有人在他情緒不穩時,願意給他塞一個甜甜的糖。


    這之後,小姑娘就常常來金縷樓找小雀兒玩,給他帶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還有自己做的不是很好看的各種娃娃。但無論帶什麽,她每一次都記得給他帶上一顆自家娘親做的麥芽糖,就像是認定了他一定會喜歡吃這個麥芽糖,吃掉之後心情一定會變得很好一樣。


    小雀兒原本不太願意和她出來,但折花卻一定要他陪著小姑娘,原話是“好不容易有個小丫頭眼神不好使,願意和你玩,你這臭小子還不快去”。


    久而久之,他也將小姑娘劃到自己人的範圍內,願意同她一起去玩了。


    小姑娘一直都惦記著他的病,想要讓他能夠早點痊愈,甚至嚐試起了各種仙家之術。雖然她大部分時候都會搞砸,但小雀兒卻也不惱,反而覺得她失敗時候露出的那副懊惱樣子十分可愛。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他一心信任的小姑娘竟然有一天將他領入一個專門針對他的陷阱。


    那糊弄人的圓圈之下,一道陣法拔地而起,霎時就將他禁錮在其中。


    他渾身的血肉都在陣法之下一塊一塊地往下掉,看著站在陣法之外的小姑娘,有人站出來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親昵地將她抱了起來,道:“做得好。”


    小雀兒怔怔道:“連你也要背叛我麽?”


    小姑娘居高臨下地看著小雀兒,小雀兒疼得眼前已經模糊了,隻能看到她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劇痛之下,他再也控製不住身上的黑氣,人形黑影疏忽之間從他的身上抽離,俯下身輕輕地在他耳邊道:“你看看,連她也背叛你啦!連這個你難得真心對待、當作妹妹的小姑娘也背叛你啦。你知道為什麽麽?因為你實在是太弱了,你若是沒有那麽弱,那怎麽可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呢?你信我吧,和我融為一體吧!”


    “信你……和你融為一體……”


    小雀兒的眼神逐漸迷離起來,那人形黑影見狀聲音更加蠱惑:“對,和我融為一體,我的力量就都是你的。到時候誰也背叛不了你,這難道不好麽?”


    “住手!”


    就在此時,折花的聲音忽然透過陣法傳了出來,一道飛袖打向了小姑娘和抱著小姑娘的人。


    與此同時,小雀兒的眼神清明起來,他抬起頭來,眼睛緊緊盯著人形黑影,冷冷道:“你休想。”


    然而此時已經晚了,人形黑影早就從他身上汲取了足夠的力量,對著陣法外的三人和他們身後的人界道:“啊……這人界,我族已經千萬年未曾登上這裏。人界啊,準備好迎接我們的到來了麽?”


    下一刻,他的身形驟然漲大,五指成刀,化作一把長刀,一隻手直接劃破陣法,朝著陣法之外的三人砍去,另一隻手對著小雀兒就砍了下去。


    小雀兒就地一滾,躲開了它的攻擊,而陣法外的三人也躲了開來,它兩處的攻擊都盡數落在了地上,塵土飛揚,地上立刻出現了兩個巨大的土坑。


    攻擊雖然落空,這人形黑影卻桀桀一笑,道:“你們以為這樣就完了麽?”


    插|入地上的手刀頓時變成了萬千利劍射向折花、小姑娘和來曆不明的男人。而隨著人形黑影的行動,小雀兒的眼神也再次迷亂起來。


    折花見狀喊道:“小雀兒!你別忘了你答應過娘什麽!”


    這一聲帶著折花全身最後的功力,如同一記響雷炸在小雀兒的頭上。


    是了,他曾經答應過娘一定要控製住他自己,而不是讓他自己心中的惡意控製住。


    他抬起頭來,牙齒咬破了舌尖,血腥味頓時在口中充盈。他對著人形黑影抬起手來,口中快速念了一串咒語。


    這是他留到最後的殺手鐧,是他在於人形黑影無數次對抗之中摸索出來的對付它的最有效的辦法。


    人形黑影發出一聲慘烈的叫聲,不敢置信道:“你這小兔崽子!你居然暗算我!”


    小雀兒冷笑一聲,人形黑影隨著他的心念變化淒厲地叫著,接著散成了無數黑氣,盡數迴到他的身體之中。


    黑氣太多,小雀兒隻感覺道他自己的經脈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塞滿了一樣,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闖入他視野中的最後一副畫麵是一個白衣男人從天而降,一雙似多情又無情的眼睛落在了他和折花的身上。


    “嘩啦”一聲。


    “你在幹什麽?”


    沈千山抬起手來,將變成小貓的岑輕衣從自己的衣襟上拎了起來。


    他的衣襟已經被岑輕衣給撕破了,被他拎起來時,肉乎乎的爪子上還勾著一根絲線。


    小白貓黑溜溜濕潤潤的眼睛看上看下,就是不敢看沈千山。


    沈千山看著岑輕衣這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又看看被撓得全是抓痕的屋子,沉吟片刻,開口道:“蓄意破壞,師妹你說,按照門規應當如何罰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趕榜成功了!!!我去寫作業了!!!麽麽大家!!!!!


    第94章 浮生半日(一)


    岑輕衣聽到他說處罰, 抬起眼來,一雙圓溜溜的貓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什麽?處罰什麽?怎麽會還有處罰?她也沒幹什麽啊?門規裏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條?


    她在沈千山手上僵硬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了, 是有一條關於蓄意破壞的, 可那不是指的是蓄意破壞凡間以至於擾亂平衡的麽?


    而且這真不是她故意的, 是那顆妖丹先動的手,為什麽要算在她的頭上?


    岑輕衣欲哭無淚。


    那日她帶著沈千山迴到神女峰腳下, 還沒等上山,她師父父不知受了什麽傷,剛剛追上他們就暈了過去,而她自己也變成了一隻小貓。


    幸好一路上都昏迷不醒的沈千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將她和師父父一同帶迴神女殿,並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讓神女殿上下聽從他的指揮,關閉神女殿殿門,同時召迴尚且在外的神女殿弟子, 將他們安置在神女殿轄下的城鎮中。


    她自己變成了隻會喵喵叫的貓,而師父父昏迷不醒, 有沈千山坐鎮, 這本來是好事,但岑輕衣卻覺得師兄自從醒來之後, 不, 自從看到她身陷鎖妖陣中後,對待她的態度就變了,多了幾分強硬,少了幾分若即若離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他因為找迴了某些被壓抑的東西而打破了原本隔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某種阻礙一樣,變得更加有情緒,卻也更加真實、更像一個人了起來。


    就如同此時, 岑輕衣分明透過沈千山嚴肅的目光看到了他的促狹。


    她自從變成貓以後,有時候動作也會不由自主地像貓一樣,比如說看到木質的家具就覺得爪子癢癢想上手撓一撓,比如喜歡找溫暖的地方窩著著,再比如她一直想扒開沈千山的衣襟看一看封印的狀況,發現他正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於是不經大腦地直接上爪打算撓破了。


    岑輕衣想要爭辯卻說不出話,隻能急切地“喵喵喵”起來。


    她知道沈千山能聽懂,誰知道沈千山卻表現出一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的樣子,徑直地屈著手指撓了撓她的下巴,然後從儲物袋中掏出來一個緞帶,趁她舒服得仰起頭來時將緞帶纏上她的脖子,仔仔細細地係了個蝴蝶結,道:“便罰你戴著這個吧。”


    岑輕衣低下頭來,隻能看到胸前垂下來的兩根粉色帶子,別的什麽也看不見。


    她抬爪撓了撓,沈千山卻直接伸出手來將她的爪子按了下去,撥弄了一下,道:“別碰,這東西雖然戴著不舒服,但能讓你加快吸收體內妖丹的力量,早日擺脫影響,恢複人身。”


    沈千山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岑輕衣脖子上的帶子,眼神幽深地看著帶子上的一朵小蔥蘭。


    這朵小蔥蘭是岑輕衣曾經在南州送給他、又被她保留下來的,他在小蔥蘭上施了點小小的術法,又附到了緞帶上。


    他沒有告訴岑輕衣的是,這帶子和小蔥蘭不僅能夠加速妖丹的吸收,還有定位的功能,也就是說,無論岑輕衣走到哪裏他都可以知道,並且一旦她遇到危險,這帶子和小蔥蘭可以替她抵擋致命一擊,為他趕到她的身邊爭取時間。


    他的手指忽然頓了頓。


    劍修的雙手從小便泡在辣椒水中,極其敏感。此時潔白而柔軟的毛柔柔地纏上他的指尖,鑽到指甲和指肉之間,隨著小貓的唿吸,不輕不重地撓著,一絲一毫,他都感覺得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撚了撚指尖的毛。


    他曾經說過“下不為例”,但還是沒能早點趕到她的身邊。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岑輕衣以前戴在手腕上的那隻鈴鐺鐲子因為變了貓也戴不上了,被他收了起來並附上了術法,隻等她重新化為人形,再為她戴上。


    岑輕衣仰著頭看著沈千山,陽光從神女峰萬裏無雲的天空中直落下來,照亮了沈千山的臉龐,愈發顯得他眉眼漆黑如墨,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宛如謫仙。


    她圓溜溜的貓眼極其澄澈,陽光將她眼底晦澀難明的情緒都藏在了瞳仁最深處。


    沈千山的手指放在她最為脆弱的脖子上,她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險,不是那種麵對敵人時充滿殺意的危險,而是像遇到了某種對自己產生了興趣的大型動物的危險,然而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將自己的咽喉暴露在他的麵前。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


    一時之間,這偌大的殿中隻剩下一高一低的唿吸聲,沈千山黑沉的眼睛和岑輕衣的眼睛對上,一種不知名的情感在他們之間細細地流淌。


    就在此時,一條小小的龍從踏雪中飛出來,在兩人之中盤旋,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寂靜,隻有尾巴尖上還留有一點白的長水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親昵地盤在小白貓的身體上麵,頭抵在蔥蘭上,將她纏了個嚴嚴實實。


    接著,一聲醉醺醺的“嗷嗚”聲從它的嗓子中咕嚕嚕地冒了出來。


    岑輕衣:“……”


    沈千山:“……”


    沈千山麵沉如水,冷聲道:“長水,放開。”


    誰知一向聽從沈千山指揮的長水此時反而纏得更緊了一點,還仰起頭來想將蔥蘭吞吃下去。


    岑輕衣被它纏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張著嘴“喵”了一聲,沈千山不由分說地伸出手來,快準狠地掐住長水的逆鱗位置。


    長水身上的勁兒頓時散了,軟趴趴地落了下來,就像一根長了爪子的麵條一樣,被沈千山毫不客氣地拎著拿了起來。


    岑輕衣趁機“喵”了一聲,從沈千山的腿上調了下來,一溜小跑地離開了沈千山的房間。


    沈千山也不阻攔,看著她跑到拐角處,才淡淡道:“好好修煉,莫要偷懶。”


    岑輕衣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腳下一個打滑,差點摔了個貓啃泥。她有些氣惱地“喵”了一聲,隨即消失在了沈千山的眼前。


    待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以後,沈千山隨意地抖了抖手上的長水,明明是個問句,他卻冷冷地陳述道:“誰允許你碰她的。”


    長水在他手中打了個機靈,頓時迴到踏雪之中。


    *


    岑輕衣一溜煙兒地迴到自己地房間之中,她感覺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發燙,不由唾棄自己一聲。


    呸,岑輕衣啊岑輕衣,沒事兒別瞎想,你現在就是變成了一隻貓,所以你師兄會對你是現在這個狀態,你要還是原來的姑娘模樣,你看他會不會這麽親近你!


    然而她的神思卻不由自主地飄了出去。


    可是雖然她是貓的樣子,他也知道這是他的師妹岑輕衣啊,他這樣的動作,是不是說明他也是……對她有那麽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呢?


    她一邊神遊,一邊無知無覺地跳上了梳妝台,呆呆地看著鏡子裏麵的自己,但眼神渙散,顯然就是什麽也沒入她的眼。


    半晌,她毫無焦距的眼神終於放在了鏡子上。


    鏡子是師父父特意給她做惡水銀鏡子,不似普通黃銅鏡那般照人模糊,反而是將她的一絲一毫都如實地照了出來。


    鏡子裏的小貓一身潔白如雪的皮毛,但烏黑的眼睛卻水潤潤的,薄薄的耳朵在薄薄的陽光的照耀下泛著一層薄薄粉色,就像是春日裏初開的玉蘭花,隻因春風的吹拂,在花瓣尖上掃上了一點不一樣的顏色。


    她被自己的這幅模樣驚了一下,唿吸一滯,猛地甩了甩腦袋,將腦子裏的這些念頭都甩了出去。


    好了岑輕衣,不要在這裏胡思亂想了,眼下神女殿雖然暫封,但仍然危機四伏,當務之急是趕緊將妖丹中的力量吸收煉化,恢複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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