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一個月前,龔淑瑤就答應了給林主任介紹一個南方女子。那是在幹部下鄉訪貧問苦的時候。龔淑瑤領林主任去了一趟大後山,迴來的路上,山風吹散似有似無的霏霏細雨,在山穀裏,在樹林間飄來蕩去。山壑的幽深,雨霧的迷茫,叢林的蒼莽,路徑的迴曲構成了這南方山野一片神奇美妙的天地。隻有龔淑瑤帶著一把小傘,她邀請林主任與她一起共用,林主任不肯:龔淑瑤把傘讓給他,他也不要。他就聽憑這風拂雨飄,“沒事,一個大漢子還用你來照顧?”又走了一程,他卻歎息了一句,“我是被賣給你們這南方了!”大概,眼前的景象對這個北方大漢來說,顯得新奇而又迷人,他意識到自己今後將在這裏落地生根。雖然他用上了個“賣”字,那隻說明他仍殘留著對北方鄉土的戀情,他不大可能迴到他的老家去了。

    “你不喜歡我們南方麽?”龔淑瑤問。

    “那倒不是這話,可我們老家也不錯。”林大塊說。

    於是他們一路上,從工作與生活扯到南方北方的天氣,風土,人情和家常。

    “就說這雨,要下不下的,我們那裏風便風,雨便雨,雪便雪,走路也不是這樣轉彎抹角的。”

    “這雨不好?不涼不熱,不濕路,不沾衣:這路也不好了?拐個彎是一片景,轉個坳又是一片景,我看這麽轉悠著也很舒心暢意的。”

    “這是你們南方人的脾性,我們北方人爽快,幹脆。”

    “你……你不是說要掃除地域觀念嗎?你討厭我們南方人的脾性?”

    “……”林主任平時所說的地域觀念或地方主義,是指幹部中的南北派係,這又是雙方互相指責或相互調和時都用得著的政治術語,與剛才這事根本不搭界,他給龔淑瑤絆著了,一時沒有恰當的迴話,掉頭望了一下這個跟著他的聰明而又標致的南方女人,“沒人說討厭不討厭這話。”

    “接近得多了,了解得多了,一旦習慣了,也就是一樣的了!”龔淑瑤給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

    “我們那裏的女子笑起來……”林主任也該有他家鄉的情和愛吧,他象沉湎在美好的記憶裏,“大方,熱情,長得也很漂亮。”

    “林主任家裏有愛人?她是作什麽事的?”

    “沒有,沒有。我參軍早著呢,抗日啦,解放啦,沒顧上這些,老子離家十多年了,這陣子也沒工夫去想什麽女人,真操他媽那巴子——咳,白費那個心思幹啥!”

    龔淑瑤聽了這話,認為林主任沒顧上是實,他是那種全心全意工作,並無多少歪心邪念的人,他在許多人麵前,有時還很粗鄙庸俗,比如,他就說過這樣的話:“革命也不能老是餓著上下兩巴──嘴巴和雞巴。”但是,當他麵對著一個什麽女人的時候卻又不敢胡來,甚至還顯得有些拘謹,有些膽怯。龔淑瑤光憑自己的感觸就能夠肯定這一點。至於他說的這陣子也沒人去想什麽女人,這話卻隻可能是一種掩飾,甚至是一種焦燥,要不然,就是他根本不懂得女人,這時候還在裝什麽正經──也許他是真的正經吧,但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麽說也不能夠對女人想也不想的!

    他們在山路上又轉了幾個彎,都不說話,大概是在相互揣測對方的心思,龔淑瑤趕上來兩步,又以居高臨下的口氣說話了:“我看,你林主任的個人問題也該解決了,這並不影響工作,相反,處理好了,還有利革命呢!就讓我給你找一個吧,要不,我這抓婦女工作的也沒事幹。”

    林主任聽了這話,迴頭望了龔淑瑤一眼,像沒有反應過來,又走了幾步,才說,“你別瞎操心了!你是說那個當過尼姑的女人?我不要。”

    聽這話,林主任對上次為他牽線的事很不高興,幸而,當時這線是先從尼姑那頭拉起的,龔淑瑤見拉不動也就沒有認真地與林主任說。現在,龔淑瑤不失主動,她說:“哪有這種事,你說要當一輩子和尚,我便說給你找個尼姑,你是說笑,我不也是說笑?”

    “那你說我要調尼姑來區裏當文教幹事,這話從哪裏來?”林主任已經聽到傳言了。

    “這……”龔淑瑤感到有些惱火,也有些尷尬。林主任沒有迴頭,但他是在等待著迴答,龔淑瑤的眼睛轉了幾下,有話了,“這有什麽辦法呢!那尼姑想要抬高自己,就說主任她不要,幹事她不當,還偏有人加油添醬傳出這那種全無根由的話來,這你就能相信麽?還真當我這婦女主任沒有事情作怎麽的!”

    “操雞巴蛋……盡胡扯,我沒聽他們的!”主任又鼓勵起龔淑瑤來,“你好好幹工作就是了──那,那你要給我介紹誰?”

    “薑銀花。”龔淑瑤這次決心包攬這件事,非要弄成不可,“她對你很有那種意思,你看怎麽樣?”

    “那小妹子?”林主任平時並未十分注意這個不顯眼的女人,“你跟她說過了?”

    “我找她說,她找我說不都一樣?”龔淑瑤不無狡黠地說:“主任你如果真討厭我們南方人,這話你就別去跟人宣揚了,南方妹子的臉皮薄呢!”

    “她成我便成!”林主任真算爽快幹脆,“你約個時間,領她來談談吧。”

    可是,這時候,薑銀花還沒有最後拉斷與李潤南的關係,龔淑瑤對林主任說:“銀花老實,溫順,女孩子都害羞,你不能急她,更不能欺侮她,反正到時候我便領她來。”

    龔淑瑤果真成竹在胸,沒多久的時間,她便領薑銀花去林主任房裏了。

    可是,這事也有麻煩,導演千方百計,演員卻不能入戲。

    薑銀花一個人不肯去林大塊那裏,每次都得龔淑瑤陪伴,好像她是為龔淑瑤辦事。去了,她也總是端坐一旁,無可無不可地聽他們談話,也不插嘴,臉上露著一種說不出是什麽情緒,什麽意向的笑容,隻要龔淑瑤脫身出門,她也就慌慌張張地追了出來。不僅是薑銀花,連那位北方大漢在真正麵對著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時,也不知如何牽引對方的感情,也許是對方根本就沒有那種愛或者不愛的感情,在他拘謹猶豫的那一片刻,對方已經走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兩人並沒有多少語言交往,更不用說感情的溝通。好在龔淑瑤能在他們之間編出一些情節和對話來。比如,她對林主任說:“銀花對你的印象蠻好,隻是她擔心你是領導幹部,她呢,還隻有個臨時性的工作,不知你看不看得起她,再,她也問過,不知你在家鄉真有沒有另外的戀愛對象。”這讓林主任連連保證:“沒有,絕對的沒有──有也早弄丟了。隻要她不嫌我大老粗,還是那句話,她成我便成!”龔淑瑤來到薑銀花跟前又說:“銀花,人家林主任可真心喜歡你,他誇你長得不錯,隻是覺得你不夠大方,你怎麽就一句話也沒有說的呢?這讓人家覺得你還看不起他這當主任的!”薑銀花則呆呆地聽著,有時說:“我,我沒什麽話要說呀……”龔淑瑤啟發她:“你隨便說什麽都行,別看主任樣子嚴肅,其實待人還很隨和。”薑銀花好像很為難:“隨便說些什麽好呢……我有點怕……”龔淑瑤心裏想:活見鬼,你與李潤南在河灘上的草叢裏說話倒什麽都不怕!

    就這樣,薑銀花與林主任隔山隔水的戀愛,或者說不戀不愛的關係得以維持著。

    後來,薑銀花與林主任有了多次的單獨見麵。林主任的話倒多了好些,隻是像作報告或聽請示匯報。薑銀花能答的話答上一句,不便答的話便笑笑低下頭去。所以仍是很難接觸到主題,這讓林主任急躁起來,他覺得主動也主動過了,熱情也熱情過了,全是對牛談琴,換不到一個明明白白的答複,這讓他快要失去了信心:南方女子全是這脾性麽?那還不如趁早拉倒。

    一天晚上,開過“碰頭會”後,龔淑瑤來到林主任的房子裏,她照例講了近來婦女工作上的成績和問題,這全是些可說可不說的話。她是想去了解一下今天上午薑銀花來到這裏的情況。林主任主動扯出話來:“你那個薑銀花到底怎麽迴事?不行就拉倒,別磨磨蹭蹭地讓人煩。”龔淑瑤以為發生了什麽大麻煩,想想也該不會:“你便厭煩她了?”林大塊說:“能不煩?她就光知道傻笑,我問她同意不同意,她不吭聲,我問她對我有什麽意見,她也光笑,那笑也笑得……咳,神經病!”

    說薑銀花是神經病倒不至於,說她是木偶還差不遠。龔淑瑤見眼前這個有點氣急敗壞的北方大漢,覺得他實在質樸得可愛。突然,她“樸哧”一聲笑了,她想起薑銀花說過的一句話來,她說:

    “人家笑,你也煩,難道真得讓人哭才是好?你說薑銀花心裏是如何想你說你的?”

    “誰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林主任見龔淑瑤象是在嘲弄他似的,“……女人!真沒意思。”

    “人家怕你……”龔淑瑤欲說又止,光抿著嘴笑,“她說你呀……你當然不知道,她剛剛才到十八歲,有些事情也是難怪的!”

    “啥?她怎麽說的你怎麽講好了,有什麽好笑的。”這個北方人認真起來,“別笑了。你就直說吧!”

    “她說得好笑,她說她怕你……你那高那大……”龔淑瑤望著這魁偉的漢子,想象著這個單身漢該蘊蓄著多麽充沛的精力時,不覺也紅了臉,她脫口說了一句,“你這會兒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

    林主任被這女人的眼光望得很不自在,說話也有些吞吐不清:“這高這大有啥子關係……那還能小得了……真他媽的,操蛋!”

    “銀花這丫頭就這麽傻……你有什麽辦法?”龔淑瑤垂下眼簾,“你……不也是一樣麽?”

    “我?”林大塊看出來龔淑瑤似乎也不自在。

    “就說你,我看你也真——是——傻!”龔淑瑤大膽地抬起頭來,注視著這個北方大漢子,“你難道想等著女人先……先來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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