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懼在心底深處爆炸,路明非克製不住地哆嗦起來。

    從line的定位上看,繪梨衣根本不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她在多摩川附近的山中……她在那口井裏!她沒能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城市,那輛車把她帶去了最後的舞台。

    舞台?為什麽會覺得那是個舞台?好像這是早已寫在劇本上的故事,正按部就班地發生。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各種奇怪的思維碎片像是爆炸那樣填滿了他的腦海。他不斷地想到“劇本”,似乎這個世界的某處有一個劇本,上麵寫著所有人的命運。

    他在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下讀過那命運的劇本?他不知道,但他記得那個劇本被修改過了,繪梨衣的結局被改動了!這幕戲的結尾中不該有她!她應該平平安安地登上飛機去泡菜國!

    路明非也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麽,繪梨衣去了紅井又怎麽樣?這裏麵存在著種種可能,也許是源稚生需要她的言靈助陣,所以她被臨時調過去了;也許是紅井那邊已經搞定了,她去紅井跟源稚生碰頭,兩個人開香檳慶祝搞死了神;也許根本就是line的衛星定位錯誤,她已經平安登機了。但他就是害怕,怕得上下牙打架,咯咯作響。

    錯了!什麽東西錯了!這是個無法挽迴的錯誤!

    他扶著酒櫃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想往外跑。整個酒櫃都被他拉翻了,那些名貴的紅酒和清酒在牆上撞得粉碎,酒香四溢。每個人都驚訝地看著路明非,不知這人發什麽神經。

    路明非呆呆地站住了,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鋒利的酒瓶碎片把他的手和胳膊割得傷痕累累。幾秒鍾之後火燒般的疼痛傳到了大腦,酒精滲入傷口,痛感越發劇烈。

    原來這就是自己,普普通通的家夥,酒瓶的碎片都能把他削得鮮血淋漓,痛得他麵孔抽搐。他不是愷撒不是楚子航也不是源稚生,換了其他人,這種程度的傷不過是在手上纏一圈繃帶的小事,甚至用不著換一隻手握刀。他衝出去能管什麽事兒?紅井距離新宿區少說也有二十多公裏,樓頂上可沒有直升機在等他。就算讓他趕到紅井又怎麽樣?用遊戲術語來說,紅井就是高級玩家的競技場,各種皇、鬼、半進化體在那裏死磕,以他剛出新手村的級別,靠近點就被轟殺了。

    除非他跟路鳴澤做交易。可他隻剩下半條命了,兩個交易機會,兩次交易之後,他會把命輸給路鳴澤。

    第一次跟路鳴澤交易是為了諾諾,沒什麽可後

    悔的,雖然英雄救美的好都記在愷撒名下了,可路明非就是不能看著諾諾死,就算她是別人的女朋友甚至別人的新娘。

    有些人對你而言就是這樣,隻要她在就好,她是不是你的都沒關係,隻要她在,就比什麽都好。

    第二次交易是為了楚子航。師兄人又帥武功又好,還那麽八婆,還那麽仗義,是那種能豁出命陪你去搶新娘的殺胚。人家能為你豁出命去,你不為人家豁出1/4條命,自己都覺得在江湖上沒臉立足。

    所以楚子航那次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除了諾諾和楚子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值得他花1/4條命去救呢?芬格爾?算了吧,那家夥屬於“我不需要跑得比熊快隻需要跑得比同伴快就好”的主兒,大難臨頭的時候你的問題不是要不要救他,而是你找不找得到他。愷撒?也算了吧,加圖索家的少爺這輩子享過多少福啊,遊艇帆船私人飛機名酒名車典藏雪茄,別人奮鬥一輩子都享受不上的東西,愷撒二十歲以前就玩膩了,按照他爹龐貝的人生軌跡,他將來就隻能玩玩靈修,路明非覺得與其拯救這位少爺已經過度圓滿的人生,不如自己多活幾年好歹為老路家留個後什麽的。

    那還有誰呢?陳雯雯?早都是過去時了!pass!校長?這老家夥看起來早已了無生趣,不如早死早安生!pass!老爹老娘?長到十八歲才知道爹媽都是s級的高手,這些年都沒見他們盡什麽撫養義務,關鍵時刻怎麽說也是他們來救自己比較合適吧?叔叔嬸嬸?哦……這個……恕侄兒不孝,不過以侄兒的淺見,也沒有哪個龍王會神經到找上你們,龍王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

    那小怪獸呢?小怪獸呢……路明非呆呆地望著屋頂出神。

    路明非知道繪梨衣喜歡他,但那種喜歡在他看來隻不過是鏡花水月。繪梨衣憑什麽喜歡他?繪梨衣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更不用說他的過去,和他心裏那些不能告人的小秘密。

    又不是武俠小說發生的年代,孤男寡女相處了一個星期,就得情愫萌動?繪梨衣隻是“以為”自己喜歡他,那是因為她年輕幼稚沒有見過男人,而愷撒提供了資金路鳴澤提供了服務,把路明非包裝成閃閃發光的白馬王子。等繪梨衣長大了,見識這樣那樣的男孩之後她就不會喜歡路明非了,她會醒悟過來,原來當初的白馬王子隻是個騎著毛驢的衰仔。

    女孩不都是這樣麽?小時候她會跟你分享糖果,可有一天她會長大會認識高帥富,再也不來吃你為她買的糖果。所以某一

    天她忽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離去,別守著糖果等她迴來。

    每個看穿他本質的女孩都離開了他,就像那時候的陳雯雯,盡管在aspasia的夜晚,他在燭光和紅酒的芬芳中也曾光芒耀眼,但最終在那場聖誕節的彌撒裏,陳雯雯和趙孟華的目光還是隔得遠遠地黏在一起。

    他沒為繪梨衣做過什麽,在那場河畔婚禮的夢裏他也沒有選擇繪梨衣,所以他拒絕了繪梨衣來接他。基於同樣的理由,繪梨衣也沒有資格要求自己為她舍出1/4條命去。

    他呆呆地坐迴積水裏,不斷地對自己說這樣很好,這樣很公平,沒必要覺得歉疚,最好就是誰也不欠誰的……可是那個該死的夢,那個該死的夢……如果自己沒有放開繪梨衣的手,她就不會變成醜陋的傀儡,不會被燒成灰燼……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在熊熊燃燒,自己在幹什麽?自己在看什麽?

    在那場充滿了暗示的夢中,在那場婚禮的最後,一切都在飛騰的烈焰中變得虛無縹緲,他呆呆地看著那具燃燒的傀儡,那雙墨線繪製的眼睛裏竟然流下漆黑的淚來。

    座頭鯨霍然起身,向著客人們深鞠一躬說:“看樣子海嘯已經停止,警視廳的救災也該出動了,我出去尋找救援。我不在的時候藤原勘助會負責照顧大家,請大家盡可能地不要發出聲音,無論外麵有什麽動靜。請大家放心,以前你們是高天原的貴客,今晚你們也是高天原的貴客,高天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各位的安全。”

    他還是那麽彬彬有禮,但路明非能聽出來他的語速快了很多,似乎趕時間要把話說完。

    座頭鯨抓過一件帶帽的雨衣披在身上,轉身走出酒窖,把門在背後帶上,路明非注意到門把手的轉動,座頭鯨竟然把酒窖的門給鎖上了。

    難道店長覺得情況不樂觀,想丟下客人和牛郎自己悄悄溜出去?路明非心裏正猜疑,忽然聽見了細細的嬰兒哭聲……還有什麽東西用腹部貼著地麵爬行的嘶嘶聲!

    死侍!一名死侍正逼近酒窖!路明非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盡管死侍主要依靠嗅覺,但它們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聲音同樣能把它們引來!而他剛剛打翻了酒櫃!

    座頭鯨那個瘋子,他帶著他的伯萊塔去殺死侍了!見鬼!他以為他是誰?他隻是個普通人類啊!

    “我……我去給店長送武器!”路明非推開一名牛郎,順手從他懷裏抽出柯爾特左輪槍,出門之後跟座頭鯨一樣鎖上了門。

    眼前的一

    幕把他驚呆了,走廊的盡頭,座頭鯨和一名死侍對峙,就像一頭馬熊擋住了巨蟒的去路。座頭鯨的背影看起來如此魁梧,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不愧是高天原的店長!不愧是新宿牛郎界神一樣的男人!不愧是海上自衛隊的退役軍官!座頭鯨麵對死侍不僅不後退,反而蠻橫地逼上一步!

    但就在路明非心中生出一種“能贏”的希望時,金色古蛇般的身軀忽然從水中騰起,座頭鯨被死侍死死地纏繞。路明非被座頭鯨的勇氣震驚,忽略了基本的實力對比。座頭鯨再怎麽魁梧,畢竟是個人類,而死侍能以空手撕裂牛犢!但座頭鯨畢竟是經過多年訓練的軍人,牛郎店的工作也沒有耽誤他鍛煉體能,他比常人多出了一點點反應能力,在全部肋骨骨折之前,他反過去抱緊了死侍,雙方糾纏在一起滾下樓梯。

    座頭鯨這是想把死侍帶離酒窖,越遠越好。但樓梯下方的黑暗中好像有成群的螢火蟲飛來,成群的死侍正在逼近,剛才那名死侍已經用尖叫發出了信號。

    沒有人能救酒窖裏的人,成群的兇獸正逼近一群手無寸鐵的男女,他們還穿著可笑的高跟鞋、露背禮服裙和緊身西裝。

    “快帶客人們……離開!”滾下樓梯前,座頭鯨吐著血沫對路明非喊。

    死侍把座頭鯨拉向水底,它想用這種辦法讓座頭鯨窒息,但座頭鯨的大腦袋始終固執地浮出水麵,死死地盯著路明非。他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路明非身上,直至此時他還是相信路明非是不同尋常的人,他在求這個不同尋常的年輕人救救他的客人們。

    路明非又想起源稚女對他說的話:“這一次……我還賭你贏!”這些人真是滑稽,分明他是個廢柴來的,居然還有這麽多人相信他會贏。

    他奔向樓梯口,跳了下去,落入水中,奮力地遊向座頭鯨。死侍意識到有新的活物向自己逼近,仰起頭向路明非示威,露出滿嘴荊棘般的牙齒。

    路明非猛撲上去,毫不猶豫地把子彈送進它的嘴裏。射擊是他僅有的強項,隻要他的手不抖,就能打出準確的彈道來。也多虧了這是一支老式的柯爾特左輪槍,不像某些新型槍支那樣有導氣軌的設計,在水中也是有可能發射的。唯一的問題是子彈濕水之後可能失效,炸膛就不好玩了。不過路明非已經管不得這麽多了,座頭鯨隨時都會因為窒息而死。在這裏隻有他受過屠龍的教育,除了他沒人能救座頭鯨。

    連續六發都是幸運彈,第一發直接打進了死侍的嘴裏,其他幾發也

    都命中了它的麵部。遭受襲擊之後,死侍發狂地咬住了座頭鯨的胳膊,猛地擺動頭部,把他的整條胳膊撕扯下來!

    它給了座頭鯨致命創傷之後,立刻轉身撲向路明非。它纏住路明非了,路明非的全身骨骼發出瀕臨斷裂的響聲,鋒利的鱗片沿著他的身體滑動,把他割得遍體鱗傷,鋒利的長牙在他的喉嚨前晃動。

    路明非被死侍拖著向水底沉去,恍惚記起在三峽的水底,諾諾的長發海藻般浮在水中,她遊向自己,抱住自己,給自己套上潛水衣,又仿佛是在日本海的深處,繪梨衣緩緩地張開雙臂,把奮力遊動的自己抱住,兩個畫麵是那麽地相似,兩個女孩的形象漸漸地重疊起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但水灌進肺裏,胸口好像都要炸開,神智一片模糊。

    他聞到了死亡的味道,這一次沒有奇跡發生,他喜歡的女孩、喜歡他的女孩、號稱要跟他不離不棄到天涯海角的魔鬼,都沒有出現。

    真沒想到李嘉圖·m·路的人生是這麽結束的,為救男派花道的創始人而犧牲了年輕的生命,分明幾分鍾前他還覺得要跟世人兩不相欠,連如花似玉的妹子都沒有去救。

    值得麽?想起來真是蠻不值的,可跳進水裏的那一刻沒來得及想,就是看著座頭鯨和死侍纏鬥在一起……哦,基本沒有鬥,隻是纏在一起,像一頭笨熊……就跳進去了。

    黑暗忽然被割裂。

    那是一柄漆黑的直刃忍刀,帶著整個人的重量下斬,把空氣和水一並割斷。忍刀從後頸刺入,洞穿了死侍的喉嚨,跟著刀身偏轉,切斷了它的頸椎。

    纖細但有力的手抓住路明非的領子,把他從水底拎了起來,跟著溫軟的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一個兇猛的熱吻,吻得路明非直哆嗦。

    初吻被絕世妖姬奪走固然是讓人激動的事,不過路明非哆嗦不是因為激動,而是那一吻太過強力,巨大的氣壓差徹底壓癟了他的肺部,把灌進肺裏的水全都抽了出來。

    好一個長鯨吸水式的深吻,什麽法式深吻,跟這個吻比起來簡直弱爆了!緊跟著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用於迴魂,生生地把路明非那一團混沌的大腦抽醒過來。

    酒德麻衣隨手把他丟在積水裏,扭頭吐出滿嘴的水:“還算有勇氣啊,新郎官。”居高臨下的語氣,便如女王駕臨。

    雖然她穿著漆黑的忍服,跟拍賣會上的那身金色紗麗有著天壤之別,但是那雙人間罕見的長腿還是泄露了她的身份,路明非呆呆地說:“你你你你你

    ……”

    酒德麻衣懶得搭理這家夥。她一直用“冥照”隱藏在酒窖中,觀察著路明非的一舉一動,他的恐懼、慫和猶豫都看在眼裏。沒必要再說什麽了。

    她拎起重傷的座頭鯨扔給路明非,搖了搖頭。座頭鯨太過衝動了,以血肉之軀抵擋近乎鋼鐵的死侍,手臂撕裂造成的傷口會不斷地出血,在缺乏止血劑和血漿的情況下兇多吉少。

    她不是不想救這個臨時手下,但對路明非的保護是最高級的任務。為了確保完成這個目標,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掉,連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拔出另一柄忍刀,靜靜地站在樓梯前,死侍群感覺到她帶來的巨大壓力,逡巡著不敢靠近。盡管古龍血清造成的創傷遠沒有完全恢複,但以酒德麻衣的血統,壓製死侍群還是可以做到的。

    路明非拖著座頭鯨來到角落裏,匆忙地揭開雨衣檢查那個巨大的傷口,血像泉水那樣從斷口處流了出來,無論他用衣服去捂用皮帶去紮都沒法止血。

    “sakura……我沒有看錯人。”座頭鯨艱難地睜開眼睛,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竟然是閃閃發亮的,“你是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失血過半後還有如此清晰的神智,大概隻能用迴光返照來形容了,路明非抱緊座頭鯨,以免他的體溫過快地下降:“店長,別騙我了,我知道你跟藤原勘助說我是朵罌粟花來著,以前那個罌粟花不是和客人抱在一起燒炭自殺了麽?你旗下的罌粟花總是廢柴啊,連幫你賺錢都做不到。”

    “雖然死了,但他還是很美啊……”座頭鯨喘息著說,“他死了,但他的花道沒有死……我死了,我的花道也不會死。”

    “值得麽?為了客人那麽拚命。客人想找我們的時候就來了,喝醉了就走了,最後不總是剩下空蕩蕩的場子讓我們打掃麽?”路明非心裏大慟,但是哭不出來,心說店長啊店長,我很為你難過,但你自己能嚴肅一點麽,你說這麽蠢的話,我的難過都會打折啊。這個世界上誰重要誰不重要你真的分不清楚麽?客人來你這裏花錢買到了她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一場交易罷了,淩晨的時候曲終人散,你帶著大家打掃滿地狼藉的舞池,偶爾自己坐在台階上吹口琴,不也很落寞麽?世界就是這麽殘酷的啊,愛你的人沒你想的那麽多,最終每個人都是孤零零的,何苦那麽拚呢?

    “值得,”座頭鯨說得輕聲而堅定,“那些都是來捧我場的女人啊,她們都是高天原的貴客,靠了她們高天原才能堅持到今天……她們

    那麽愛我,我當然可以為她們赴湯蹈火。”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不知從何說起,卻又不忍心騙他。他心說店長啊店長,你真的高估了自己,那些女人不是愛你啊,是為了老大和師兄那種嫩草來消費的,你也許曾經是絕代的美男,可如今也就是個男版老媽子而已。你到底為什麽而堅持呢?男派花道?男派花道是什麽東西?狗屁而已。

    “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我這種人怎麽能在東京最值錢的地段裏有這麽一棟樓?”座頭鯨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稚氣的表情。這熊一般的漢子流露出這種表情,嚇得路明非以為他進入了彌留狀態。

    “這棟樓原來是個客人的產業,她去世的時候留下遺囑說,無論如何這棟樓都得租給我,還得是廉價的租金……隻要我活著一天。我看到遺囑的時候完全不記得那個客人是誰了,遺囑裏還有一封信,說當年我說要建立自己在新宿牛郎界的霸業,要把愛分給每個需要的女人……她說阿鯨,現在你有你的第一座城池了,在那棟樓裏開新宿最好的牛郎店吧,讓每個彷徨的女人在夜裏有個去處。”座頭鯨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瞳孔漸漸地渙散,“可我還是沒想起她是誰,當年我跟很多女人都說過類似的話,我出道的時候很窮……總是在客人們麵前說些好聽的誌氣話,好讓她們消費來支持我……可我沒想到她們中有個人當真了……這樣誇下了海口的我,連她是誰都沒記住,怎麽能不做一間最好的牛郎店來報答她呢?她的在天之靈在看著我啊,當年我遇到她的時候,她一定很孤獨吧……要在午夜的東京找個去處,最後找到了我。”

    路明非呆呆地抱著這頭熊,聽他最後的喋喋不休。這些話大概在座頭鯨的心裏憋了很久很久吧?拚死也要講出來,這是他的道,他的一生,他唯一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sakura我很看好你啊,罌粟花也是有愛的啊,隻是太絕對。”座頭鯨含含糊糊地嘮叨。

    “sakura我告訴你一條真理啊,女人愛一個男人,往往要比男人愛一個女人的代價高很多……”

    “有時候這個代價是一生……”他的唿吸開始出現偶爾的中斷。

    他的話在路明非腦海裏迴蕩,轟隆隆的,仿佛雷鳴。女人原來是這樣的東西麽?你覺得她很神秘,但她其實很簡單,她如果喜歡你,你說謊她都會信。

    難怪他說什麽扯淡話繪梨衣都相信,因為繪梨衣喜歡他,她的智商原本就不高,進一步降低之後就降成了笨蛋。可繪梨衣怎

    麽會喜歡他呢?到底是什麽時候,他說了什麽錯話,表錯了情,讓繪梨衣喜歡上了他?

    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想起來了!死侍想把他拖往水底的那個瞬間他其實已經隱約地想到了!那一刻諾諾的身影和繪梨衣的身影在他眼裏漸漸地重合起來,在漆黑的深海中,他不顧一切地向前遊去,狠狠地抱住了女孩溫暖的身體,他以為自己抱住了諾諾,其實被抱住的是繪梨衣。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難怪繪梨衣對於所有人都很疏離,對他卻沒有絲毫敵意,毫不猶豫地跟他離家出走……因為初次見麵的時候,他先緊緊地抱住了繪梨衣。

    她喜歡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有錢有高級跑車帶她去高級餐館,這些繪梨衣都不缺,她隻是弄錯了一件事……她誤以為路明非的愛和擁抱是給她的。

    在海底七百米深處,與世隔絕的敵方,那個傻瓜一樣的年輕人帶著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奮力地遊向她,毫不畏懼地迎著她的刀鋒。

    她的手垂了下去,幸福而又茫然地被人用力抱緊,那一刻,名為“愛情”的東西如狂潮般洗刷她的腦海,她覺得自己被人喜歡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寶貝。

    “女人啊……說到底都是很笨的家夥啊……所以要愛她們。”最後的話出奇地清晰,座頭鯨緩緩地從路明非的臂彎中滑下去,從不摘下的墨鏡掉進水裏,露出一張海軍上尉般英挺的臉來。

    原來年輕的時候這個男人真的很英俊。

    “店長……店長!店長!”路明非奮力地搖晃著這個漸漸冷卻的男人。

    座頭鯨再也沒法迴答他了。他也說完了,他這一生的男派花道,各種高深晦澀的修辭,其實不過是他覺得當初喜歡他的那個女人很傻,他後悔沒有早早地知道她那麽愛他,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給她任何報答。

    所以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牛郎店,要做牛郎店的天下第一。

    “行了,別在這裏大唿小叫了,表情過於豐富的男人可是不會討女人喜歡的。”酒德麻衣迴過頭,冷冷地說,“如果有什麽還沒來得及做的事就去做,如果害怕就閃在一邊!”

    死侍群開始試探著往這層樓推進了,對血肉和殺戮的渴望壓倒了畏懼之心,畢竟樓梯上的人雖然殺氣淩厲但是纖細窈窕,動物性的思維讓死侍覺得比自己體型小的目標並沒有那麽危險。

    酒德麻衣巍然不動,她也不能動,格殺必須在樓梯口完成,否則她也不能確保死侍不衝進酒窖裏去

    。

    路明非用盡全力把座頭鯨扶了起來,放在旁邊的沙發上。這是一張華貴大氣的藍色真皮沙發,金線刺繡,透著巴洛克的奢華,正適合高天原的店長。牛郎之王即使死了也該坐在這樣的沙發上,雖然死了,可隨時都像是要站起來,發出他的必殺技,那是讓天下女人都震撼的笑顏。路明非把墨鏡撈起來給座頭鯨戴上,一步步地倒退出去。

    他轉身跑向走廊的那一頭,跑得跌跌撞撞,動作笨拙又兇猛,像是一隻發怒的箭豬。

    “喂!”酒德麻衣斷喝。

    路明非站住了,扭頭看著這個曾有一麵之緣的女人,真受不了這個女人了,首先是每次見麵都要親他,其次這種要命的時候他還有幾十公裏的路要趕,沒時間跟她廢話。

    酒德麻衣遠遠地把車鑰匙扔給他:“車停在兩條街外的停車場,那間拉麵店後麵,希望還沒被水淹掉。全世界限量99輛的限量版,小心點開,你已經毀了我一輛車了。”

    路明非看向自己的手中,車鑰匙上嵌著金色的蠻牛標誌,這是一輛蘭博基尼。在chateaujoelrobuchon,他和繪梨衣走投無路的那次,也是一把蘭博基尼的鑰匙遞到他手中。

    原來是這種級別的超級美女在救他,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站在他身後的人還不止老大和師兄,相信他的也不止源稚女和座頭鯨。他確實是個廢柴,但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有隊友的!

    他豈止有隊友,他簡直擁有千軍萬馬。

    “混賬!混賬!混賬!竟敢殺死世間唯一的神!你知不知道你毀滅了人類進化的道路?你這狗娘養的雜種!你這螻蟻般的東西!你這卑賤的……人類!”赫爾佐格瘋狂地毆打著源稚女,抽打他的麵頰,用尖利的鞋尖踢他的小腹,甚至用指甲去撕那張藝術品般的臉。

    幾分鍾前他還是淵博的科學家,優雅的貴族,此刻卻變成了歇斯底裏的潑婦,尖聲地嘶叫著,恨不得把源稚女撕成碎片。

    他在荒蕪的北極圈中度過了接近一生的時間,隻為研究“龍”這種偉大的生物,他又花費二十多年的時間來執行邦達列夫留下的計劃,辛苦地隱藏自己的欲望,隻為繼承白王的遺產,現在他已經無比接近成功,就要成為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偉大存在,卻因為源稚女的任性,全盤計劃毀於一旦。

    他沒有想到,他不願意相信,他憤怒得像隻被奪走了血食的鬣狗,如果他長著毛,此刻渾身的毛必然都是直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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