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東京大學後街,昂熱在屋台車邊坐下,把傘和沉重的手提箱放在一邊:“醬油拉麵,外加兩個鹵蛋。”

    “你怎麽又來了?我以為我們說好從此以後不見麵的!你每晚準時來吃宵夜這算怎麽一迴事?”上杉越憤憤然,“從今晚開始拉麵開始收錢了!盛惠800塊一碗,加鹵蛋另加100塊!”

    昂熱自顧自地斟滿清酒,聽著雨打在棚子上劈裏啪啦地響:“你上次不是拒絕我參加你的葬禮麽?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出席的。可你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死,我來你這裏吃碗拉麵不會導致你下地獄的。”

    “別廢話!先買單!”

    昂熱把一疊萬元大鈔放在案板上:“一百萬日圓,不用找,從今天起我在你這裏掛賬,吃了多少你從這筆錢裏扣。”

    “你這渾蛋是把我這裏當食堂了麽?”

    “委實說你這種拉麵檔可進不了我的食堂列表,我的食堂主要集中在巴黎,比如l‘arpège、l’ambroisie和leprécatn,日本的餐館裏大概隻有東京的ishikawa和神奈川縣的koan才夠格。”

    上杉越沒好氣地把麵扔進鍋裏,“就算我做的是豬食,可您這種隻吃米其林三星的上流貴客還不是冒著雨來吃麽?吃著豬食有沒有想昂昂叫兩聲的衝動?”

    “沒問題,昂昂。”昂熱把玩著折刀,熟門熟路地打開瓦罐從裏麵掏出黃蘿卜來。

    “你放過我好不好?你怎麽能保證沒有人能跟蹤你?你這樣會給我帶來麻煩的。”上杉越無可奈何。

    “別那麽緊張好麽?作為一個言靈是‘時間零’的人,有能力跟蹤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能跟蹤我而不被我發現的,我想一個都沒有。我在東京沒什麽別的朋友了,以前的朋友們一個個都老死了,他們的兒女也差不多都老死了,隻剩下你這個流著皇血的老怪物。老怪物和老怪物之間難道不該有共同語言麽?”

    “你不是還有拯救世界的重要使命麽?不是說神就要蘇醒麽?我拜托你敬業一點,去找找神藏在哪裏孵化好不好?要是東京毀滅了我這個拉麵攤也開不下去了,算我求你了好麽?”

    “現在該忙的不是我,是藏在幕後的那個人。有人想要從神的蘇醒中獲得利益,他就得去搜索神的孵化場,高天原是第一個孵化場,那麽第二個孵化場在哪裏呢?那個人比我著急得多,因為對神誌在必得。我在等著他動起來,他的動

    靜越大我越是容易覺察。”

    “聽起來你已經在日本布下了情報網。”上杉越把麵碗放在昂熱麵前。

    “雖然很老了,可輪到我出手的時候,局麵就歸我掌控。”昂熱低頭吃麵。

    “你這種深更半夜來拉麵攤上吃800塊一碗拉麵的家夥,卻號稱自己掌握著東京的局麵?真叫人沒什麽信心。神可不是你們曾經屠掉的那幾位龍王,補完之後的神是黑王級別的東西,到時候我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殺死它的辦法。”上杉越望著麵鋪天蓋地的大雨,“實話說我已經定了去巴黎的機票,準備歇業幾天出去避避風頭,我會在遙遠的法國關注你的,通過電視為你加油鼓勁!”

    “通過電視?”昂熱一愣。

    “如果我在新聞頻道中看到說東京因為無法解釋的自然災害忽然沉入大海或者巨大怪獸入侵東京,我就會跟酒保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一口喝幹然後說,昂熱君!加油!”

    “要說蛇岐八家曆史上最渣的皇,我覺得你是實至名歸……”

    “最渣的太上皇,謝謝!”

    “既然你都準備跑路了,那不介意再多提供點消息給我吧?”昂熱打開自己的手提箱,戴上眼鏡,“我今天在東京大學圖書館裏查到一些有趣的文件……”

    “我就說你這個老渾蛋來找我不是隻為了吃麵嘛。”上杉越歎了口氣,“我知道的不都告訴你了麽?我甚至跟你八卦了我那不幸的家庭,你說我還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

    “你沒告訴我近一百年來蛇岐八家一直在資助各大地質機構。”

    “這對你來說重要麽?蛇岐八家資助的科研機構很多,地質機構確實也在資助範圍裏。最初我們想通過地質勘探來搜尋神代遺跡,不過這件事完全沒有進展。”

    “沒有進展是因為你們的鑽探深度不夠,日本的神代遺跡可能埋在300米以下的地層中。”

    上杉越愣住了:“你又不是地質專家,你哪來的把握?蛇岐八家資助地質機構資助了一百年,連個天然氣礦井都沒挖出來,別說神代遺跡了。”

    “我確實不是,但我們的某位校董是地球物理學的博士,在我上飛機之前,他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說了他關於神代遺跡的猜測。他說任何文明都不可能限製在一座孤城裏,既然白王血裔曾在日本建起了高天原那樣的古城,那就該有道路、墓地、水渠這類的配套措施,甚至其他城市,但這一切被一萬年前那場幾乎淹沒整個日

    本的大洪水抹掉了。海潮把日本洗成了一個幹幹淨淨、沒有任何龍族痕跡的國家。”昂熱說,“而這些神代遺跡應該還保留在地層深處。”

    “說是這麽說,任何人都會猜測古城遺跡保存在地層裏,就像龐貝城淹沒在火山灰下麵。”上杉越說,“但埋不了那麽深,我聽過地質專家的報告,他們說在自然情況下,古代城市每年都會下沉幾毫米,這麽推算下來,神代遺跡應該在50到100米深的底層裏埋著,我們可以通過地下水文來探索神代遺跡。”

    “地下水文?”昂熱問。

    “一種聽起來很奇妙的勘探方法。地質學家說鑽洞是很困難的,每鑽一個洞都要很高的成本,就算我們打上幾萬個鑽洞,也不能保證恰好有一個鑽洞落在遺跡的上方。但如果研究地下水文就可以不用鑽那麽多洞。所謂研究地下水文就是分析地下水的流向和成分,那個專家說遺跡會影響地下水文,如果地下河流經一座青銅質地的古代城市,水裏就會帶有銅和錫的成分,如果地下河突然改道,那就是地層中有某個巨大的東西擋了它的路。我聽他說得蠻有道理,就批了一筆不小的預算給他,結果直到那家夥1983年病故,也沒能摸到神代遺跡的毛。”上杉越鄙夷地啐了一口,“專家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那你聽說過中國開封的地下疊城麽?”昂熱問。

    “沒有,我沒去過中國,雖然我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

    “開封是一座疊城,除了地麵的一座城市,地層中還有五座城市,一層摞著一層,宮殿和道路從上到下都是重疊著的,一共六座城市疊在一起。這是因為黃河泛濫,泥沙常常把舊城掩埋,後人就在上麵重建新城。日本的情況跟這個類似,在人類曆史之前,日本的海拔比今天要低,曾經幾次被上漲的海水淹沒,地麵下陷,海水帶來的砂礫沉降,神代遺跡以幾倍的速度沉入地層深處。推算下來大概是300米深。也許日本的地層深處藏著一個白王血裔建造的古代國家,而神正在暗無天日的廢墟中行走,邊走邊迴憶自己前世的身份。”昂熱慢悠悠地說,“何等的寂寞啊。”

    “不,它不會到處亂走,它應該返迴藏骸之井才對。”上杉越說,“那是最與世隔絕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孵化場。”

    “藏骸之井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家族的神官們描繪過那東西麽?”昂熱問。

    “有過描述,從古代傳下來的描述,不過恐怕對你沒有什麽用處。非常玄妙,說那是一口通天徹地的井,從寒水

    之海通往烈焰之海,上半截是寒水而下半截是烈焰,伊邪那岐把聖骸用紫色的麻布包裹,黃金的繩子捆紮,潛到寒水之海的底部把聖骸投入井中,看著聖骸沉向烈焰之海,然後在井口覆蓋了一塊沉重的玄武岩。”上杉越說,“這就是神話裏伊邪那岐封鎖黃泉比良阪的事件。”

    “完全聽不懂。”昂熱說,“其實我是想問你,近一百年來你們鑽探的位置都在哪些區域?四國?九州?還是北海道?”

    “這個我倒是知道的,所有的鑽探都是沿著地下河的流向進行的,地下河總是從高山流向大海,鑽探的方向跟水流的方向相逆,從東京開始,沿著赤石山脈向西,最後會到達出雲,整個過程需要接近一百年的時間,共計一萬兩千個鑽孔,累積到今天他們也該鑽滿一萬個了。”上杉越說,“我可以給你畫個簡圖,告訴你那些鑽孔的分布,但我不能保證我畫得對,那張圖是我七十年前看的……鑽探的路線是這樣的,第一個鑽孔在八王子市打下……”

    “混賬!就算是拉麵師傅也請專業一些好麽?不要用筷子蘸著麵湯在案板上畫這種專業的東西啊!”昂熱怒拍了紙筆在上杉越麵前。

    與此同時,多摩川附近的山中,液壓鑽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鑽杆向著底層深處推進。

    櫻井雅彥站在帳篷下,眺望著汽燈籠罩的工地。沉重的雨點打在遮雨棚上發出悶響,像是成百上千麵戰鼓同時敲響。作為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櫻井雅彥負責監督這次鑽探考察。

    多摩川是一條大河,發源於山梨縣境內2000米的高山上,浩浩蕩蕩地流向東京。

    山梨縣中山脈縱橫,除了號稱日本阿爾卑斯山的赤石山脈,還有富士山這座日本最高峰。在大約一萬年前,山梨縣是火山活動非常頻繁的地方,岩漿從通道中湧出之後一層層凝聚,最後竟然能夠形成3000多米高的富士山,可想而知地殼活動有多劇烈。古人認為通往地獄的道路就位於山梨縣,神話學家說那是因為古人曾目睹明亮的熔岩從火山口流出,以為岩漿就是所謂黃泉之水,所以山梨縣下方就該是地獄。至今附近還有為了鎮壓“地獄之門”而建設的神社,定期舉行祭祀閻魔的儀式,阻止黃泉之水帶著亡魂湧入人間。

    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就是專門成立來研究休眠火山的科研機構。看似沉寂的火山群其實仍有爆發的可能,連富士山這座火山之父也未熄滅,不時地冒出危險的黑煙。如今活躍的火山沒有任何一座像富士山這樣巨大,它下方

    的裂縫直接通往地幔層,那裏是岩漿的海洋。如果它噴發,將重新喚醒人類記憶中對遠古火山的恐懼,人類的祖先曾經目睹過這些超級火山的噴發,火柱連接天地,密集的火山灰在某個大洲的上空漂浮數年而不散,再無陽光。漫長的黑夜中氣溫越來越低,無數的動物死去,黑色的天幕下金紅色的粘稠液體從山頂緩緩地向下奔流。

    富士山就是一枚巨型啞彈,日本的繁榮卻建設在這樣的一枚巨型啞彈上。

    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在富士山周圍開鑿了大量的鑽孔,長長的探杆直插鑽洞底部來監測地層的變化,一旦他們判斷富士山將要噴發,那麽“東京冷卻”計劃就將啟動,這個計劃的最終步驟是把東京全城撤空,把皇室和內閣送往海外避難,內閣官房長官曾經戲稱“這樣的話跟亡國也沒什麽區別了”。

    櫻井雅彥已經在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工作了六年,就像宮本澤是家族在東京都氣象局的內線,他是家族在這個研究所的內線。家族的人在暗中掌控著這個國家,近百年來他們一直在探索這個國家。

    他們眼下勘探的山穀距離多摩川不遠,山穀正下方應該有一條洶湧的地下河,名為赤鬼川。這條河的發源地和多摩川一模一樣,流經的區域也差不多,多摩川在地麵上浩浩蕩蕩,赤鬼川在地層深處無聲地流動。赤鬼川由兩股水流交匯而成,一股是流進富士山、經過岩漿加熱的滾水,另一股則是寒冷的地下水,冷熱水混合的時候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地下在炸雷,所以這裏被稱作雷鳴穀。當地人說八岐大蛇的八個頭飲用八條河的水源,其中有一條就是多摩川,八岐大蛇被殺之後,它的血浸透了方圓幾十裏的土地。浸泡過蛇血的土地在上千年中都是赤紅色的,於是又有“真紅之土”這個名字,附近還有一座奈良時期的八歧神社。

    櫻井雅彥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傳說,因為他知道八岐大蛇不是神話也不是童話,它的出現是以無數人的鮮血為代價的。

    他們來雷鳴穀鑽探,表麵上是受“災害對策委員會”的委托,最近地殼變動頻繁,東京周邊的氣候很詭異,內閣官房長官聽取了首席科學家的匯報,擔心近期日本會有大規模的地震和火山噴發,這種情況下必須盡快確認富士山的狀態是否穩定,所以派出了山梨縣環境科學研究所的精銳;而家族則想借機探索地層中的神代遺跡,這次他們被授權可以調用最先進的高速鑽機鑽探,幾天內就能穿透地層抵達赤鬼川。

    櫻井雅彥有種隱隱的不安。液壓鑽機已經連續工作了2

    4個小時,這樣下去隨時可能因為過熱而停機,這是當下最尖端的設備,出問題的話會很難維修。

    他真正擔心的還不是液壓鑽機,而是今夜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得令人心驚膽戰。

    這麽想著鑽機的轟鳴聲就真的停止了,施工人員奔跑著聚集到鑽機旁。

    櫻井雅彥撐著一把傘來到鑽機旁,鑽機正把長達幾百米的鑽杆從鑽洞中抽出來。鑽杆是一節一節駁接起來的,每根鑽杆都長達十幾米,幾十根鑽杆首尾相連,最頂部的鑽杆裝載了金剛石鑽頭。鑽洞中冒出粘稠的黃色泥漿,濺了施工人員一身。鑽探的過程中會注水進行冷卻,但不至於產生那麽多的泥漿,看起來鑽洞已經到達了含水的岩層,甚至接觸了赤鬼川,可偏巧這時鑽機出問題了。

    “出了什麽問題?”櫻井雅彥問。

    工程指揮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似乎碰到了非常堅硬的岩層,鑽杆打不下去了。強行鑽下去的話怕把鑽頭磨壞,先提上來看看。”

    “矽質岩麽?”櫻井雅彥思索。

    眼下鑽探深度已經超過300米,按說應該是柔軟的多孔火山岩,卻遭遇了比石英岩還要堅硬的東西,連金剛石鑽頭也受挫了。

    “設立警戒區,除了操作鑽機的人,其他人都撤到警戒區外。別太靠近鑽洞,以免有沸水湧出。”櫻井雅彥提醒。

    沒人知道赤鬼川的水溫是多少,地下河經過岩漿的加熱,甚至能達到100度以上的高溫,櫻井雅彥曾在黃石公園見過超高溫噴泉的噴發。

    “放心吧,我們帶了防護服過來。”工程指揮揮手示意,白色防護服的施工人員上前接管鑽機,其他人撤出警戒區。

    防護服重達三十公斤,用石棉、橡膠、碳纖維和金屬絲網一層層壓製而成,不僅隔熱而且非常堅韌,即使在油井燃燒的高溫火焰中也沒事。穿防護服的施工人員將鑽杆一截一截卸下來送到警戒圈外,櫻井雅彥從鑽杆上取樣。鑽杆每隔幾米就會有取樣孔,土壤擠入取樣孔中,通過分析土壤樣本就會得到不同深度的地層信息。取樣孔中填滿了濕潤的黑泥,櫻井雅彥試著用打火機去燒黑泥,黑泥上立刻騰起了火苗。

    “當心,鑽洞裏可能有沼氣!”櫻井雅彥出聲警告警戒圈內的施工人員。

    話音未落,黑色的高壓氣體就衝出了鑽洞,氣體流速極高,發出火車汽笛般的聲響。懸掛在高處的汽燈碎裂了,黑色氣體接觸到藍紫色的電弧,立刻化為熊熊的焰柱

    。

    這果然是個沼氣鑽洞,易燃的黑泥就是富含沼氣的土壤。沼氣是岩石中的細菌長年累月無氧酵解的產物,在地層積累了幾百萬年,數量非常巨大。好在施工人員穿上了防護服,並不畏懼這種程度的火焰,他們很專業地用高壓水槍壓製火焰,繼續提升鑽杆。到了最後幾節鑽杆,黑泥開始轉為暗紅色。

    櫻井雅彥撚了撚暗紅色的泥,非常黏稠,放到鼻端聞聞,有淡淡的腥味。他皺起了眉頭,腥味通常是蛋白質降解的味道,可地層裏哪來的蛋白質?隻有生物才能產生蛋白質。

    最後一根鑽杆離開鑽洞,火柱熄滅,暗紅色液體從鑽洞中噴湧出來,形成十幾米高的紅色噴泉。所有人都看呆了,他們都是資深的地質人員,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紅色噴泉化為赤紅色的大雨,灑在礦洞周圍,落在防護服上,黏黏地往下流。積水很快就漫過了施工人員的小腿,櫻井雅彥心裏有種詭異的錯覺,他覺得警戒圈裏負責施工的同事們……站在血池裏。

    有防護服的支持施工人員並不畏懼,他們用試管提取了水樣,封裝好之後和最後一根鑽杆一起送出警戒圈外,送到櫻井雅彥手中。

    “富含鐵質的水?”櫻井雅彥搖晃著試管沉思。

    常見礦石中隻有赤鐵礦是紅色的,南美洲就有一條赤紅色的河流,河水裏都是赤鐵礦的礦渣……可與其說是鐵質的紅色,更像是粘稠的血。

    他轉而去檢查鑽頭,這下子真的被嚇到了。鑽頭扭曲變形,滿是傷痕,這種程度的損壞下它已經變成了一根廢鐵,難怪鑽探受阻。可什麽樣的東西能傷到硬質合金製造的鑽頭?而且這種損傷不像是磨損,倒像是……被什麽東西瘋狂地咬過!地下有什麽東西把鑽頭咬壞了?

    巨大的恐懼感湧入櫻井雅彥的腦海,這時他聽見了驚歎聲。

    銀藍色的光點隨著紅色的水流衝出地麵,成百上千,成千上萬,它們在黑色的夜空中分散,如同繁星般美麗。光點落在防護頭盔的麵罩上,每個光點都是一條銀藍色的小魚,它們身軀短小而尾部細長,嶙峋的尾椎骨在薄薄的鱗片下清晰可見。小魚的鱗片上帶有膠水般的黏液,貼在麵罩上笨拙地扭動。地下河中有生物並不奇怪,有名的“盲魚”就是典型的地下河生物,它們終生不見陽光,所以眼睛慢慢地退化掉了。可赤鬼川的深度大約是300米,如此深的地下河中生活著如此大量的魚類,絕對可以用“奇跡”來形容。

    施工人員從麵罩上抓下小魚塞進玻璃瓶裏

    ,想留作標本,這時小魚們張開了嘴……巨大的嘴,嘴裏吐出冰晶般的利齒,它們在一瞬間化為狂怒的小蛇!

    一名施工人員被它惡心的外表嚇到了,剛想撒手,掌心忽然劇痛,再看手心裏就隻剩下搖擺的長尾了,小魚咬破防護服鑽進了他的手掌。另一條小魚隔著鋼化玻璃的麵罩跟施工人員對視了幾秒鍾,忽然從麵罩上方開始撕咬,鑽進了頭盔,接著鑽進了施工人員的鼻孔。十幾秒鍾裏,幾十條小魚鑽進了防護服,還有些細長的尾巴在裂縫外抖動。

    “救救我!救救我!”施工人員慘叫著,跌跌撞撞地奔跑。

    更多光點從天而降,血紅色的水裏積滿了小魚,每一條都在瘋狂地跳動。

    “急救箱!急救箱在哪裏?”工程指揮聲嘶力竭。

    “急救箱已經沒用了,你看不出他們已經是死人了麽?”櫻井雅彥冷冷地說,“那東西跟瘟疫一樣,隻要沾上就是死人。我們能做的隻是燒屍體,拿燃油來!”

    “櫻井君你這麽做是殺人!他們可都是我們的同事!”工程指揮大驚。

    眼看一名施工人員就要逃出警戒圈外,隊醫衝上去想要攙扶他。櫻井雅彥忽然從工作服中抽出格洛克手槍,一槍命中了施工人員的額心,施工人員跌跌撞撞地竄前兩步,撲倒在隊醫腳下。

    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不敢相信溫文爾雅的櫻井博士竟然會帶著手槍,槍法更是淩厲,那一槍洞穿了施工人員的顱骨,直接破壞大腦。

    櫻井雅彥用槍指著工程指揮的太陽穴:“照我說的做!拿燃油來!快!”

    倒在血泊中的施工人員忽然抽動起來。

    “閃開!”櫻井雅彥大吼。

    他是在提醒那名嚇傻了的隊醫,但已經來不及了。銀藍色的光點從屍體的後腦上彈跳起來,鑽進隊醫的嘴裏,隊醫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滾,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更多小魚擺著尾巴從防護服裏鑽出來,像是歸巢的蜂群那樣進入隊醫體內,隊醫全身上下都是細小的傷口。櫻井雅彥抬手一槍,打穿了隊醫的太陽穴。這反而是最慈悲的做法,減少痛苦,任何人隻要沾上這種小魚就是死人,因為它們是鬼齒龍蝰……

    龍之行刑者,鬼齒龍蝰。

    這種生物本該在上萬年之前滅絕。但迪裏亞斯特號潛入高天原,發現了鬼齒龍蝰在海溝深處的巢穴。此刻它們卻出現在赤鬼川裏,毀掉鑽頭的就是鬼齒龍蝰,它們在吃那硬質合金的鑽頭!雖說隻是體型微小

    的龍族亞種,可鬼齒龍蝰是最瘋狂的嗜血者,它們鋒利的牙齒能咬碎鋼鐵。鑽進獵物的身體之後它們並不急於殺死獵物,而是盡情地撕咬獵物的髒器,在獵物身體裏打出縱橫的通道,獵物的皮囊依舊完好,可皮囊裏填充的都是這種嗜血的小魚。

    這種東西必須被毀滅,哪怕有一條流入人類世界也會導致可怕的後果。

    在櫻井雅彥的逼迫下,施工人員扛來一桶桶的燃油。值得慶幸的是鑽洞在一塊窪地的中央,越來越多的龍蝰在鑽洞周圍堆積,但暫時還無法離開那處窪地,它們在猩紅色的水中彈跳,窪地好像變成了鱔魚養殖池。燃油被倒進窪地裏,有人負責用長工具把靠近警戒圈的“被感染者”推迴窪地裏。

    警戒圈裏的人們一直哀號,卻始終沒有斷氣。這是龍蝰最可怕的地方,它們嗜吃含有大量血液的內髒,而且一邊吞吃內髒一邊分泌類似腎上腺素的東西保持獵物活著。它們不喜歡吃死的東西,所以被感染者雖然千瘡百孔,可就是沒法立刻死去。櫻井雅彥瞄準那些人連續開槍,槍槍爆頭。一旦獵物死了龍蝰群就從獵物身體裏撤離,魚群像是銀藍色的水那樣從防護服的縫隙裏“流”出來。

    “更多的燃油!燃油必須把它們浸沒!”櫻井雅彥大喊。

    龍蝰的弱點和屍守類似,它們的脂肪都是極好的燃料,一旦脂肪被點燃,就會燒到骨骼灰化,但如果燃油不能把它們浸透,那麽被壓在下麵的龍蝰就會因為缺氧而不能燒著。櫻井雅彥不能允許任何龍蝰活著離開這個窪地,如果有雌雄成對的龍蝰進入日本的大小河流,那會是有史以來最恐怖的生物災難,這些小東西會高速地繁殖,最後把一切東西都吃掉,包括堤壩。隻有龍族知道克製它們的辦法,但如今那個辦法和龍族文明一起被遺忘了。

    “魚跳上來了!”工程指揮大吼。

    龍蝰群正彈跳著躍向高處,它們的身體細小,但肌肉極其強勁,彈跳起來就像是銀藍色的彈珠。無數銀藍色的彈珠在岩石上躍動,美麗至極,但看到的人隻覺得恐懼。

    工程指揮剛把一桶燃油倒進窪地裏,忽然丟下油桶往迴跑。櫻井雅彥想也不想一槍打穿了工程指揮的眉心,跟上去一腳把屍體踢進窪地裏,這時一條銀藍色的尾巴在工程指揮的嘴裏一閃而沒。

    工程指揮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算是櫻井雅彥的前輩,自櫻井雅彥進入研究所以來一直很照顧他,雅彥管他叫大哥。他本不至於漠視這樣一位前輩的生命,但櫻井雅彥不能允許龍蝰借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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