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天照命會讓每個人看見陽光,可我們這種生在黑暗裏的蛾子……”櫻井明狂笑,“隻會被你的陽光烤成焦炭!”他旋轉起來,巨爪上帶起死亡的寒風。這是困獸的死鬥,櫻井明忘記了一切,沉浸在無窮暴力帶來的快感中。

    一隻45碼的大腳狠狠踩住小山隆造的後頸,把他的頭踩進沙地裏,小山隆造能聽見頸椎間的軟骨在哀號,隻剩硬骨還在努力地支撐著脆弱的血管和神經管。

    “見鬼我為什麽要穿這雙ferragamo的手工定製皮鞋來做這種髒活兒?血要是濺到鞋麵上會不會留下痕跡?”男人一邊踩一邊大聲抱怨,“這可是上好的老鱷魚皮!”

    “別跟個女人似的寶貝你的鞋子了,快點!少主的耐心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另一個男人拎著裝滿水的塑料桶過來,“把他的頭塞進桶裏去,第一次三分鍾,以後每次延長一分鍾到他招供為止!”

    “還不如用繩子把他吊起來,打你拿手的水手結,欣賞一下這家夥快喘不上氣來使勁蹬腿的樣子。”第一個男人說。

    “快快快!我們在乎的隻是時間!我們不是那種玩虐待的變態好麽?”第二個男人把整桶水從小山隆造的後腦澆下。

    浸透了水的沙子堵塞了小山隆造的嘴和鼻孔,他沒法唿吸了,甜腥的味道沿著氣管泛了上來,應該是開裂的肺泡在出血。小山隆造很想說些什麽,可這兩個男人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小山隆造快瘋掉了,這兩個家夥真的是在逼供麽?他們根本就是在享受虐殺的樂趣吧?逼供也講究方法的好麽?逼供也得讓人能說話啊!

    小山隆造是個不太走運的外科醫生,畢業於名牌醫學院,曾經在大醫院工作過,現在卻隻能在私人診所幫幫朋友的忙。因為收入不高所以隻能住在老舊的公寓樓裏,鄰居都是些外地來東京工作的小職員。

    按說他這種事業不成功性格又謹慎的男人應該不會招惹什麽麻煩,但今夜沉重的腳步聲震動了整座公寓樓,接著是霰彈槍轟響,小山隆造家那扇加厚的防盜門被人一腳踢開。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撲了進來,拖起他的一條腿橫穿走廊登車而去。小山隆造甚至沒法唿救,被拎出被窩的同時他的小腹就挨了一拳,對方準確地命中他的神經節,他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棟公寓樓裏家家閉戶沒人敢報警,那些男人的黑色西裝迎風敞開,襯裏上繡著青色的夜叉鬼和赤裸的女鬼,絢爛繚亂得就像浮世繪。住戶們立刻就明白了,這些男人是黑道,大家都猜測小山醫生是借了

    高利貸。

    “夜叉,停手。讓他抬起頭來,至少要能看見我。”有人說。

    “哈伊!”兩名黑衣男中那個穿鱷魚皮鞋的魁梧家夥躬身答應,把小山隆造從沙坑裏拎了出來。

    “烏鴉,給他把臉洗洗。”那個人又說。

    那個陰冷慘白戴細框眼鏡的黑衣男把桶裏剩下的水潑在小山隆造臉上,隨手幾把幫他把沙子抹掉。

    小山隆造終於能睜開眼睛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了,這是一處位於海邊的工地,長長的水泥碼頭向著海延伸出去。夜幕下海水正在漲潮,黑色的浪拍打在犬牙狀的潮汐牆上,留下細密的白色泡沫,遠處隱約可見燈火通明的東京。小山隆造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這裏應該是東京附近的偏僻海岸,深夜裏很少會有人跡,就算他大聲唿救也是徒勞。

    碼頭盡頭停著一輛黑色的悍馬越野車,穿黑色長風衣的年輕男人坐在保險杠上看海,海風掀起他的額發。男人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暗照亮他細長的眼睛。男人的氣質跟夜叉烏鴉完全不是一路,他的英俊中透著些許陰柔氣,白淨的皮膚有著大理石般的質感,眉宇挺拔,黑色的長風衣也相當地考究,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教員。他沒有參與劫持小山隆造,看起來是負責人。

    男人用腳尖碾碎煙頭,沿著碼頭緩緩走來,直到小山隆造麵前:“小山隆造醫生?知道我們今天找你來是為什麽麽?”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想怎麽樣?我……我沒有錢,我也沒有借過高利貸,我沒有仇家,你們一定是抓錯人了!請你們放過我!”小山隆造急切地說。

    “小山隆造,畢業於早稻田大學醫學院,在東大醫學部當過六年的遺傳科醫生,後來被曝光猥褻女病人和私自提取病人的基因進行違法的基因實驗,被東大醫學部開除。之後一直在地下小診所裏給懷孕的女人做引產手術,但你不靠這個賺錢,你引產之後就給女人注射麻藥,趁著昏迷奸汙她們,這是你的惡趣味。你很有錢,你自製毒品在地下診所裏出售,還買賣人體器官,你在三菱銀行的賬戶上有九千六百萬日元的存款,其中五千萬是三周前剛剛存入的。”風衣男念完了文件把它扔在小山隆造麵前,“你最好跟我們合作,否則對於你這種人我們是沒什麽必要客氣的。”

    小山隆造越聽越心驚。男人念出了他的銀行賬戶餘額時,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夥無準備的暴徒,不是輕易好打發的。

    “這麽了解我?居然連

    我的銀行賬戶餘額都知道。想要錢?那就說個數吧,不要太過分,我也有一些有勢力的朋友,逼急了大家都沒有好下場!”小山隆造抬起頭,收起了偽裝出來的可憐相,“談生意之前給根煙抽怎麽樣?”

    這是以攻代守,小山隆造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害怕。他清楚自己做過些什麽,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得罪些人,不過事後能花錢擺平就好。他在考慮多少錢能夠滿足這三個來曆不明的男人,一千萬日元不知道夠不夠?也許能從五百萬談起?

    “你該矯正一下牙齒了。”男人抓住小山隆造的頭發強迫他昂起頭。烏鴉把帶鞘的長刀送到男人手中,男人把刀柄狠狠地捅進小山隆造的嘴裏,用力一攪。

    小山隆造聽見自己滿嘴牙根折斷的聲音,劇痛在腦海裏爆炸,胃痛得痙攣,大口大口的胃酸噴了出去。

    男人把小山隆造扔在地上:“我說過,對你這種人我們沒必要客氣,迷奸孕婦,製毒,器官買賣,你居然能活到今天,神不是死了,就是睡得太久。”

    “我搞女人和賣腎髒跟你們有什麽關係?你們他媽的又不是警察!你們想要什麽就說出來!我也告訴過你惹急了我們大家一塊兒完蛋!”小山隆造痛得在地上打滾,麵孔扭曲得像是惡鬼。

    “我當然不是警察,警察會對你講人道主義,可我們沒準備把你當人來對待。”風衣男從口袋裏掏出證件在小山隆造麵前晃了晃,證件夾裏有一枚圓形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是半朽的世界樹。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源稚生執行官。”男人說,“現在明白了?”

    “你們是……”恐懼在小山隆造心裏爆炸。

    這種恐懼並非外來而是如盤根古樹糾結在他心底,這些年過去非但不能被遺忘,反而紮根越來越深。那麽多年來他東躲西藏不敢住豪華公寓不敢在人前顯擺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行跡,一度他覺得自己已經從這些人的監控中遊離出去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些人的網從未出現過缺口,隻是不到必要的時候不收網而已。小山隆造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麽了,也隻有那種禁忌之物值得這些男人追尋。

    “你是混血種,但龍血在你的血統中所占的比例很小,在我們監控名單裏你的色標是白色,最安全的一類。原本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我們,可你做錯了事。畢業自早稻田大學的你是醫學方麵的高材生,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進行龍血相關的基因實驗。前一段時間你的實驗獲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你製成了一種名叫‘

    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基因藥。這種藥能強化血統,但有很強的副作用。你把配方賣給了一位大主顧,他支付了你五千萬日元作為報酬。此外,你還幫他進行人體試驗以觀察這種藥的副作用。”源稚生直視小山隆造的眼睛,“我隻要一個名字,那個試驗品的名字。”

    “你們搞錯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跟混血種接觸了,我也沒有研究什麽基因藥物,我賣出的隻是一種新型毒品的專利!”小山隆造滿嘴冒著血沫,“你們搞錯了!”

    “你的試驗品暴走了,正在滿世界殺人。我們必須立刻終止他無目的的屠殺,每多爭取一秒鍾都是好的,所以我們不會在你身上浪費哪怕一秒鍾。”源稚生神色誠懇。

    “見鬼!我真的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你們從哪裏知道我製造了那什麽莫洛托夫雞尾酒,誰說的你叫他來跟我對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賣掉了一份新型毒品的提純專利!”小山隆造含糊不清地說著,吐出一顆又一顆斷牙。他明白威脅和利誘對這些男人都不會起作用,於是重又流露出可憐相來,眼神像隻楚楚可憐的小動物。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源稚生起身,“夜叉負責收尾。”

    夜叉拍拍掌:“好嘞!烏鴉幫把手的話半小時就弄好!”

    烏鴉狠狠地皺眉,似乎很不願意接這個活兒,但還是抓起小山隆造的一條腿把他拖到了巨大的水泥攪拌機旁。碼頭施工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水泥砂漿,調配之後如果用不完就得留在攪拌機裏攪拌著過夜以免凝固。夜叉用鐵絲捆好了小山隆造的雙臂雙腿,把他投入了垂直的深坑中。

    “52.5的水泥,澆出來會不會開裂?”烏鴉在出漿口蘸了一點水泥砂漿撚撚,迅速報出了水泥的標號。

    “碼頭用的水泥樁是泡在海水裏的,52.5的水泥在水裏不會開裂。”夜叉熟練地打開攪拌機,水泥砂漿傾瀉而下。

    小山隆造明白“收尾”二字的意思了,這些男人甚至不願意花時間逼供,源稚生的命令是由夜叉處理屍體,這種處理方式是小山隆造聽說過的。黑道殺了人之後會把人澆築進水泥樁裏,東京高樓大廈中不知多少水泥樁中藏著人骨,他們在死後還默默地站立著支撐這座恢弘的城市。這個垂直的深坑就是用來澆築水泥樁的模具,被澆築成水泥樁的小山隆造會被打樁機打進海床,從此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又熱又重的水泥砂漿打在小山隆造的肩上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打斷,十幾秒鍾的工夫水泥砂漿

    就已經漫過了他的大腿,石灰粉嗆進他的眼睛和喉嚨裏,他仿佛聞到了自己的屍臭味。快死的時候腦海裏全是那些被他玩弄過的女人,昏迷中她們的身體鬆軟疲憊那麽誘人,他很想就此招供,招供了就能繼續享受玩弄孕婦的快樂……

    他上大學的時候喜歡同班的女生麻美,但是麻美喜歡的是英俊的電器商行少東家藤真,他看著麻美和藤真走得越來越近,瞞著父母一起出國旅行。可小山隆造想藤真那種有錢的少東家跟麻美玩玩就會膩就會拋棄她,那時候他就會趁機安慰失落的麻美然後得到她。這個期待深藏著,直到麻美有一天來找他,說自己懷了藤真的孩子但是藤真不承認,請小山隆造幫個忙謊稱是她男友帶她去做個流產。渴望已久的機會就在麵前,可是小山隆造看著麻美隆起的肚子忽然覺得惡心極了,他覺得到麻美肚子裏懷著別人的孩子不幹淨了不是他的麻美了。他恨透了這個女人,想要給她一點教訓,於是他給麻美服下麻藥迷奸了她,整個過程中他想象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藤真,那感覺真是好極了,從此他喜歡上了這個娛樂。

    但他還是不敢說,因為他知道買家的暴虐。如果買家知道是自己泄露了消息,那他的死法一定會比被澆築成水泥樁還要痛苦百倍。小山隆造緊緊地咬牙祈禱說這隻是心理戰是這些人逼供的手段,對方不敢真的殺他,水泥砂漿會在快把他淹沒的時候停止……一定會停止!

    “饒了我吧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找錯人了!”小山隆造嘶聲大喊。

    迴答他的是烏鴉和夜叉哼著歌對答的聲音。

    “夜叉你澆人樁比較有經驗,這樣澆出來的硬度會不會不夠啊?要是在打樁的時候碎掉可就不好了。”烏鴉說。

    “那再添點石灰你出點力把砂漿攪拌均勻了,碼頭是百年基業要建得牢固一點啊。”夜叉說著把滿滿一袋石灰倒進深坑裏,“嗨喲嗨!使勁點攪起來!兄弟!”

    石灰和水泥砂漿混合,釋放出的熱量把水泥砂漿燒得滾燙,烏鴉捂著口鼻攪拌得一身是勁,小山隆造隻覺得渾身的痛覺神經都被放在火上烤。

    “是啊是啊,記得家鄉的兒歌裏唱說‘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呐。”烏鴉用關西口音哼著奇怪的兒歌。

    “櫻井明!他叫櫻井明!饒了我!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沒殺過人我隻是個禽獸而已……求你們……饒饒饒繞饒了我!”在水泥砂漿就要漫過小山隆造頭頂的前一刻,他最後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仰起頭來嘶

    聲吼叫,以免水泥砂漿灌進嘴裏。

    “這家夥真是個笨蛋,他殺沒殺過人和我們是不是把他澆成人樁有什麽關係?”夜叉說著又拆開一袋石灰。

    “他已經招供了就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烏鴉扔掉攪拌用的竹竿扭頭就走。

    “再過一會兒就完成了,會是一條好人樁,現在放棄太可惜了吧?”夜叉大聲說。

    “好吧好吧,那我們得抓緊點時間……”

    深坑裏傳來歇斯底裏的號哭,小山隆造絕望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完全誤解了這幫人,這幫人與其說是暴徒不如說是變態和神經病,難怪他們澆築水泥樁時那麽開心那麽快樂,歌聲中彌漫著發自心底的幸福。什麽“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這些家夥的童年就是兄弟並肩澆著人樁度過的吧?澆築人樁對這些家夥來說根本不是什麽殘忍的喪心病狂的事,而是對童年的美好迴憶吧?招供什麽的這些神經病才不管!

    “行了,別玩他了。”源稚生扔掉煙蒂跳上悍馬,“跟他比起來你們才是真正的變態吧?”

    “隻有變態才能嚇到變態啊。”烏鴉拍拍手上的石灰,微微一笑,“變態和變態相遇有一半的可能會情投意合,一半的可能會彼此惡心。這個變態就把我惡心壞了。”

    “說實話半途而廢的話,我還真是有點舍不得自己的作品啊!”夜叉歎了口氣和烏鴉一起奔向悍馬,悍馬的車門還敞開著,車卻已經開始加速。

    “櫻,已經查到試驗品的名字,給我在檔案中搜索‘櫻井明’這個名字。目標用基因藥物強化了血統,正在進化中,有強烈的攻擊性和殺戮衝動。從現在開始把櫻井明的色標調為紅色,極度危險目標。給我查詢空港、鐵路網、公路網和水路網,還有溫泉旅社、酒店和醫院,用最快速度找到他。他可能使用化名和假證件,但他會克製不住殺人的衝動,你調查最近集中發生命案的地區就能找到他的痕跡,受害者應該全部是女性,死前被強暴,屍體不完整。聯係政宗先生,請批準我們對櫻井明進行抹殺!”源稚生一邊飆車一邊打電話。

    “目標現在的血統階級是多少?”

    “至少是a級!狂暴化的a級混血種!”

    “明白,那從現在開始收網!”

    源稚生扔下手機:“烏鴉!通知後勤部開始預熱那架直升機!我到達機場的時候它要在隨時可以起飛的狀態!”

    小山隆造浸泡在一米五深的

    水泥砂漿裏,感受著自己在夜風中慢慢凝固。在他的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唿吸著寒冷的夜風,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慶幸自己還能唿吸;也從未有這樣的時刻,他那麽希望警察快點出現,即使帶著逮捕狀,把他扔進監獄都好,隻要別讓他落進本家的神經病們的手裏。

    不過還有六個小時天才會亮,天亮之後他才會被上班的工人們發現,那時他這根澆築到一半的水泥樁……已經凝固得很好了吧?

    火車轟隆隆地一路向北,在群山間留下白色的煙跡。

    這是一輛老式蒸汽機車,遠不如新型的高速列車快,目的地又是遙遠的北海道,加上每個小站都要停,乘客要在火車上坐足足十二個小時。按說這樣的列車本該被人瞧不起,但是每年春天都有不少年輕人選擇搭乘這列火車。因為這列慢車走的是二戰前鋪設的山間鐵軌,一路上都是難得的好景致。喜歡搭乘這輛車的旅客多是休業旅行的高中生和年輕的戀人們,在老式的鐵皮火車裏和悄悄喜歡的人一起呆上足足十二個小時,看著窗外如水洗過的青山被逐一拋在身後,每個女孩都會想把頭枕在一個男孩的肩膀上。

    櫻井明所在的這節車廂隻坐了一小半人,男孩女孩們興奮地對窗外的景色指指點點。櫻井明悄悄地抽動鼻子,嗅取車廂裏的每一絲氣味。現在他的嗅覺堪比一隻猛獸,他甚至能聞出對麵那個穿米色羊毛裙的女孩在動情,她旁邊的男孩偷偷親吻她耳垂的時候,她的體味中驟然增加了誘惑的荷爾蒙氣息。他通過監控氣味來控製這節車廂,從中選擇合適的獵物。

    這是他逃亡的第十五天,一路上他已經獵殺了十五個女人。

    櫻井明二十三歲,在一所教會學校當校工,也是那所學校的畢業生。學校位於神戶的山中,四麵都是堅厚的石牆,石牆上張開通電的鐵絲網。曾經有膽大的孩子裹著絕緣布抓住鐵絲網,成功地翻牆逃出了校園,但他隨後在深山中迷路了,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已經渴得脫水了。那所學校是“關愛學校”,關愛對象是那些被其他學校拒絕的孩子,比如像櫻井明這樣被判斷為有“暴力傾向”的。每晚睡覺前修女們都會親吻孩子們的額頭,然後孔武有力的警衛給鐵門加上鏈鎖。

    櫻井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常常坐在操場中間仰望天空,但抬起頭來永遠是同一片四四方方的天。他坐在草坪上給天空中的每一朵雲起名字,然而第二天那些有了名字的雲都走了,隻剩他仍舊坐在那片草坪上。學校教育到高中就停止了,但是沒有大學會收他

    們這樣的學生,櫻井明就被內部聘用為校工。他有了自己的單人寢室,但仍舊不能離開校園,每天晚上睡覺前還是有警衛把寢室的鐵門鎖上。醫生說他的暴力傾向並沒有被治愈,流落到社會上會是社會的麻煩。

    櫻井明清楚自己被送進關愛學校的真實原因,那是因為他的血統。他出自神秘的櫻井家,一個自古承襲龍血的家族,五歲時長輩給櫻井明做了血統評測,他被斷定血統天生有缺陷,隨時有暴走的可能。他迅速地被從家中帶走,被送到深山中的教會學校讀書,而這所學校最大的捐助者就是他的家族。父母再也沒來看過他,取而代之的是這樣那樣的黑衣男人。

    每年他過生日那天都有一個黑衣男人以家長的身份來探望他,他們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西裝襯裏上繪製著絢爛猙獰的鬼神圖。櫻井明知道這些男人就是所謂的執法人,在這個國家裏每個混血種都在執法人的監控下,執法人在陰影中維護著混血種社會的秩序。有些執法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會給櫻井明帶來燒果子和鯉魚旗,另一些則威嚴得令人不敢直視,但在櫻井明眼裏他們沒什麽區別,必要時無論是和善的還是威嚴的執法人都會無情地處決櫻井明這樣的危險目標。

    每個執法人都會問櫻井明差不多的問題……會忽然激動起來控製不住自己麽?有沒有喜歡上什麽女同學?你手淫麽?每晚都有還是不定時?有沒有覺得身邊有什麽討厭的人?想不想殺了他?

    每個問題都像鋒利的手術刀要把櫻井明剖成薄片再用顯微鏡認真地觀察。櫻井明沒想過要反抗,執法人的血統遠比櫻井明強大而且穩定,所以他們是執法人而櫻井明是囚犯。櫻井明從父母那裏繼承來的隻是“垃圾血統”,而執法人們繼承的是“精英血統”,垃圾血統會增加暴走的風險,而精英血統則賦予混血種無與倫比的能力。執法人一邊問問題一邊在評分表上勾選,評分表和體檢結果一起被傳真迴本家,如果櫻井明的檔案被貼上綠色或者黃色的色標,今年就算過關,如果是橙色標的話監控就會加強,如果是紅色標……櫻井明不知道後果也不想知道。每次評測櫻井明的色標都是綠色,這說明他很安全,執法人安慰他說如果能一直維持綠色直到四十歲就有望自由,執法人不會再隔著鋼化玻璃詢問他,隻會每年一次拜訪他的家。

    四十歲麽?可四十歲的時候還有誰願意跟他組成家庭?四十歲的櫻井明一無所長,從未離開過山中的學校,是一個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衰老的大叔,和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寡。

    執法人走

    後櫻井明站在淋浴間裏,用最冷的水淋透自己的身體。

    “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那天晚上忽然有陌生人來探望他。

    那個男人穿一身白麻色的西裝,慵懶閑適地坐在椅子裏。櫻井明剛想看清他的瞬間,大廳的燈忽然熄滅了,而背後的警衛仿佛全然未覺。

    黑暗中櫻井明聽見男人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男人的聲音那麽溫和,甚至帶著些陰柔之氣,但他的威嚴比執法人更甚。他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裏,卻仿佛高踞王座之上。

    “不……我不願意!”櫻井明下意識地迴答,“我什麽都沒做錯!”

    男人把一盒十二支藥劑推到櫻井明麵前,這些藥劑從明媚的紅色漸漸過渡到沉鬱的紫色,就像彩虹雞尾酒的顏色:“那就試著讓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

    然後他起身離去,燈重新亮起,警衛帶著櫻井明迴房間,一切都像一場夢。之後在那些寂靜得連貓頭鷹都睡著的夜晚,櫻井明一針接著一針把彩色的藥劑注入自己的身體。

    那些藥劑到底在他身體裏做了什麽,櫻井明不知道,但他的血統顯然被喚醒了,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仿佛從沉睡中醒來,力量在血管裏如海潮般湧動。他有時從夢中忽然醒來,仰望鐵窗外的明月,覺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的主宰。就像那個黑暗中的男人許諾的,櫻井明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信、力量、以及屬於自己的人生。

    隨之而來的是黑色的欲望,某天夜裏櫻井明覺得自己燥熱得無法忍受,好像有火從自己的身體裏燒出來。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和女老師奈美赤身裸體地摟抱在一起,奈美的脊柱已經斷成了幾截,喉嚨開裂,而自己滿嘴都是血的味道。昨夜的事忽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他敲開了奈美的房門,野獸一般把奈美壓倒在床上,把她的睡裙撕裂……殺死奈美的是他興奮時失控的力量。

    櫻井明把奈美的屍體埋在櫻花樹下,趁著深夜逃出學校。高牆已經困不住他了,他奔跑起來仿佛駕馭著風雷,從電網上方一躍而過。

    奈美死的時候二十九歲,曾經是櫻井明的老師。櫻井明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很為奈美心動,那是他所能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距離奈美那麽遠,遠得無法企及,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地搗蛋,讓奈美憤怒地罵他幾句。當上校工之後櫻井明也沒想過能親近奈美,更別說占有她,他在奈美麵前永遠隻是個弱小的孩子。但現在他變了,他進入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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