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同她而來的車夫是雍王府的人,她執掌著雍王府的中饋已有一年,沒人敢隨便怠慢她。所以,沒有她的吩咐,車夫不會也不敢悄然離去。


    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她迴頭,看著依然堵在大門上的豪華馬車。


    李成未似乎還在等她上去。


    這清漪園地處皇城西北郊,深更半夜的,她在這荒涼的地方也雇不到馬車,若是靠著她和翠香的兩條細腿走迴去,非走到三天後不可。


    蘇金枝當機立斷,走到李成未的馬車前。


    她剛要開口詢問她能不能搭車,常留便在一旁沉默地卷起了車簾。


    “……”


    蘇金枝提起裙裾上了車。


    甫一進車就有一股熱浪撲來。


    炎炎夏日,李成未的馬車上竟然放著一個小熏籠。


    李成未的馬車比一般的馬車大個兩三倍,仿佛一個移動的大床榻,裏麵還放了張黃楊木小羅漢榻,上麵鋪著厚厚的寶藍色大條褥,褥子上則放著個雪青色的迴紋小引枕。


    而此刻,李成未已解下了披風,手肘撐著引枕,以貴妃醉酒的慵懶姿態側臥在榻上,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金枝唿吸一窒。


    我的個天呀!這是哪兒來的妖孽!


    第5章 值得嗎?


    據說當年的沈悅瑤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第一美人,而李成未的長相則有七分肖母。


    因此,從李成未那般般入畫的眉眼上,依稀還能窺見出沈悅瑤當年的風彩。


    若不是李成未身上常年散發著一種陰鬱之氣,加上臉色過於病態,否則這京城第一美男的稱號非他莫屬。


    “站著幹嘛?”李成未似見她看呆了,薄唇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用手拍了拍空出來的羅漢榻,“坐過來。”


    蘇金枝立即撤迴眼神,扭身低頭四下看了一眼。


    這輛馬車雖然大,但除了李成未躺著的羅漢榻,並無任何坐凳,若想坐下,還真的隻能去李成未的羅漢榻上。


    一想到要坐在活生生的李成未身邊,蘇金枝的汗毛就忍不住想立起來,倒不是怕他,而是太尷尬。


    雖然他們成親一年多了,可除了過門時,李成未昏迷的那幾天,她守在床邊。之後李成未醒來後,發現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世子妃,還是一個替代了他心上人的女子,所以一氣之下將她趕到玉棠小院裏住去了。


    自那之後,他們保持地最近距離也是十步開外的擦肩而過。


    蘇金枝不想靠近李成未,尤其她現在一看見李成未這張臉,就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心裏的絕望就忍不住冒出來。於是就地一屁股落下去,幹脆席地盤腿而坐,扭頭看著簾子,“不必了,我就坐這兒。”


    李成未瞧著她一副防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好笑,“怎麽,怕過來我吃了你不成?”


    吃了倒是不至於,就是怕他發神經,他在府裏發神經幹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可真不少——什麽大半夜的戴著鬼麵具嚇人;穿著血衣赤著腳在府裏夢遊;抱著隻黑貓在最高的房頂上看月亮……


    對了,他還在房間裏養了一條超大的寵物蛇,嚇地至今都沒有哪個丫鬟敢踏足他的臥房。


    “世子想多了,我是怕太擠。”


    “……”李成未嘴角微微繃緊,陰陽怪氣地來了句,“擠一擠才好呢。”


    蘇金枝的心突突一跳。


    李成未這是怎麽迴事?


    撞邪了不成?


    素日裏李成未見了她,那眼神嫌棄地恨不得避之若浼,今日怎麽一反常態地對她又是摟又是笑的,還同她共坐一乘。


    眼下,竟還暗搓搓地調戲她!


    是她對李成未了解的不夠深?


    還是李成未根本就是故意的?


    蘇金枝實在搞不懂李成未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既然搞不懂那就不搞了,於是迅速轉移話題,反客為主地質問道:“我的馬車是你叫離開的吧?”


    李成未毫不猶豫地承認道:“不錯。”


    蘇金枝睜大了眼睛,“為什麽?”


    李成未黑漆漆的眸子裏是不加掩飾的輕蔑,“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蘇金枝:“……”


    看來李成未的臉麵是不能隨便丟的。


    可是這跟她的馬車有什麽幹係啊!!!


    蘇金枝覺得李成未不講道理的很,氣地她幹脆保持沉默。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上,車輪壓著青石板的聲音在夜色裏有節奏地響起。


    可蘇金枝心裏卻是亂糟糟的。


    她擔心著“雪魄”能否取走,擔心著李成未接下來會怎麽對付她,但——最讓她心煩意亂地是……


    熱啊,馬車裏實在是太熱了。


    她的團扇落在了清風殿裏,她想以手為扇,又覺得李成未大概會笑話她。她想卷起簾子涼快一下,又想起李成未不能見風。掙紮來掙紮去,她隻能硬扛著,心裏默默地祈禱著快些到家吧。


    不一會兒,薄汗就沁透了羅衫。


    李成未則是懶散地歪在榻上,黑眸靜靜地審視著靠著車壁上的少女,少女大概是熱的不行,雪白的雙腮上染上了兩朵緋雲,一路攀到了耳根上,襯著她圓潤白膩的耳珠,竟然有些可愛。


    輕薄的羅衫緊緊地貼在身上,衫下的玉肌在車內懸燈的照耀下,泛著晶瑩的水光,美地令人忍不住遐想翩翩。


    成婚一年以來,這是李成未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端詳此女的容貌。


    他見過的美人不少,可從沒有一個女子像眼前的女子一樣,美地……竟然讓他一時找不出詞來形容。


    蘇金枝的美不同京中的閨閣秀質,她美的脫俗,美的尖銳,是一種於清純脫俗中散發著倔強不屈的野生美,很是特別。


    這樣的女子,為何會甘願成為別人的棋子?


    “你到底是誰的人?”他忍不住問了出來。


    蘇金枝一怔,轉過頭來看著他,一臉懵然,“什麽?”


    “你是誰的人?”他又問了一遍。


    蘇金枝愣了下,覺得李成未問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答了句:“我是我自己,誰的人也不是。”


    是啊,她怎麽可能承認自己是皇祖母的人,那樣一來,她不就前功盡棄了嘛。


    他不在追問她的身份,轉而問起另一個他想不通的問題,“值得嗎?”


    蘇金枝凝眉,顯然又沒聽懂。


    李成未深深地注視著蘇金枝,緩慢道:“把大好年華耗在我身上,值得嗎?”


    這迴蘇金枝總算是聽懂了。


    她想起那個還等著她迴去救的男子,眉心不自覺地舒展開。


    值得,當然值得,隻要能讓她取走活的“雪魄”好迴去救大師兄,縱使付出再大的代價她都覺得值。


    但這個問題她不敢輕易迴答,因為她不知道李成未究竟知道多少關於她的事。


    李成未見蘇金枝時而蹙眉,時而展眉,還以為她為此陷入了糾結中,便忍不住想添一把火。於是他翻身平躺,枕著雙臂,望著上方扯了扯唇,頗有幾分快哉道:“隻可惜,我很快就要死了,我若死了,你們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什麽血脈,什麽傳承,什麽江山永固,都沒有了……


    蘇金枝的眉再次皺了起來。


    當初她之所以會代替蘇玉芝嫁給李成未衝喜,並非是為了蘇家,也並非為了李成未,而是為了李成未體內的“雪魄”。


    她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打聽到“雪魄”進了李成未體內,原是想著找機會接近李成未取出“雪魄”。奈何他李成未從不輕易現身,而她也想過許多法子都未能接近李成未。


    直到太後的那道賜婚懿旨送到了蘇家……


    起初,她隻想利用替嫁的機會來李成未身邊,再趁著他昏迷不醒之際,取走“雪魄”,就立即遠走高飛的。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她成功地接觸到李成未,也確實探得“雪魄”在李成未體內,隻可是“雪魄”快死了。


    原因是因為李成未的身子太弱了,元氣根本供養不了“雪魄”。如果她當時強行取出“雪魄”,不僅“雪魄”會死,李成未也必死無疑。


    所以她隻能先留下來,想法設法地先養好李成未的身體,隻有李成未的身體好轉,他的元氣才能供養“雪魄”。


    經過一年來的努力,她暗中換了李成未的藥方,又親自做了不少藥膳,終於讓李成未的身子好轉了些。方才在曲廊,她就是故意拉住李成未的手,想借機探查“雪魄”的情況。


    “雪魄”恢複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如此下去,不出半年,“雪魄”便能徹底恢複如初。


    而那個時候,便是取走“雪魄”的最好時機。所以,在此之前,她絕不會,也不能讓李成未出事。


    “我不會讓你死的。”蘇金枝喃喃道。


    李成未神色一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盯著蘇金枝的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你說什麽?”


    蘇金枝也轉過頭,認真地凝視著李成未漆黑的墨瞳,一臉堅定地說:“你放心,隻要有我在,你是不會死的。”


    李成未心尖忽地一顫。


    心情竟有些……複雜。


    他的命不算金貴,甚至有些肮髒。


    很多人竭盡全力地想要他活著,也有很多人恨不得他早點死,隻是他們都在暗地裏不擇手段地安排著他的命運。


    從沒有一個人,會看著他的眼睛,光明正大地對他說:“你放心,隻要有我在,你是不會死的。”


    明知眼前的少女心懷叵測,她的話或許隻是戲言,又或者就是謊話。


    但他竟然還是會冒出一絲絲感動。


    半晌後,他扭頭,怔怔地看著車頂,嘲諷道:“大言不慚。”


    啊——


    車頭忽然傳來翠香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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