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區亂成了一鍋粥,又偏偏在如此緊要關頭冒出些煽風點火的旁觀看客,個中緣由難免惹人深思。


    隻可惜秦家的手段不是吃素的,更不是拿來唬人的擺設。


    酒樓交替營業,並未食言,單這一條就足以封住悠悠眾口。


    少年笑著放下手中信紙,散漫靠坐在搖椅上,抻了個懶腰。


    至於後文究竟還說了些什麽,少年不感興趣,也大概能猜出個十之八九。


    “這下放心了?”


    方言依舊立在窗邊,臨街風景盡收眼底。


    少年輕輕點了點頭,道:“秦家就不怕惹惱了那些老家夥?”


    “背靠大樹好乘涼。”


    “大是大非,他們自然分的清楚。”


    少年眉頭微皺,似是將信將疑,忽聽窗外傳來一陣吵嚷,說笑聲從街頭延綿至巷尾,清晰可聞。


    “外麵怎麽這麽熱鬧?”


    “九雲軒今日敞開了門戶,大都是奔著一睹望月台的奇觀盛景。”


    “有樂子可尋?”


    床上正閉目養神的灰黑色人影驟然睜開雙眼,一個鯉魚打挺躍下床榻,穩穩落地。


    “九雲歸來不見寶,可笑世間再無珍。”


    “這座飽受文人士子詬病的九層樓閣,可遠要比幾日後那場所謂盛會有趣的多。”


    方言說著說著沒了聲音,故意賣弄個官司,卻不知身旁二人坐立難安,早已動了心思。


    “方大哥,咱也出去耍耍?”


    少年口中故作淡定,臉上卻又是另一番光景,更別提身邊那位早就兩眼放光心花怒放的頭等閑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我看還是算了吧。”


    方言笑著擺了擺手,索性關上門窗,隔絕掉外麵嘈亂雜音。


    “別啊!”


    “好不容易來上一次,怎麽著咱也得見見世麵不是?”


    灰耗子一麵衝著少年擠眉弄眼,又不時旁敲側擊征詢著方言意見,直說得口幹舌燥,滿頭大汗。


    末了,一把扯住少年衣袖,擠眉弄眼,滿目哀求。


    “閑著也是閑著,出去轉轉,保不齊能碰見什麽有趣的事。”


    少年想了又想,似乎拿定了主意。


    “真想去?”


    “自然!”


    二人異口同聲,重重點了點頭。


    方言微微頷首,不緊不慢沏上一壺茶水,自顧自喝了三五杯後,這才搖搖晃晃起身,衝著二人笑道。


    “出了這間房門,答應我三件事情。”


    “能做到,可以;做不到,免談。”


    “甭說三件了,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全都依你。”


    灰耗子兩眼眯成一條縫,高聲應和著跑出客房,活像從虎口逃生的脫兔。


    少年無奈笑了笑,轉身邁步,忽又止住身形,雙手合攏覆在臉頰兩側,做了個古怪手勢。


    “想的還蠻周到。”


    方言笑著拍了拍腰間口袋,迴了個同樣高深莫測的手勢。


    直到三位大爺有說有笑邁出大門,酒樓上下連同掌櫃的在內共計大大小小五十六人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秦府大管家一大早兒親自差人送來口信,再三囑咐要照顧好這幾位貴客。眼瞧著九雲軒重開門戶,自然少不了這些個愛湊熱鬧的主兒。單不說從各處武館抽調來的精銳護衛,便是那整整齊齊一疊花白銀票,久習經財之道的掌櫃粗略估算了個大概,少說不下萬兩之數。


    卻不想這幾位爺脾氣執拗得很,死活不肯帶上一人一騎,最後要不是掌櫃的拉下張老臉苦苦哀求,又細細講解了一番九雲軒中的繁瑣規矩,隻怕還換不來少年順手取走半疊銀票,臨走時更不忘揣上幾瓶汝南老燒。


    戴上麵罩的方言雖換了一副容貌,舉手頭足間卻遮掩不住平日裏積攢下的脾氣秉性,更別提隔著腰間三尺劍鞘透出的絲絲寒意。


    也難怪少年口口聲聲稱他為入木三分,刀劍江湖氣紮進了骨子裏。


    方言對此倒是絲毫不以為然,僅僅一笑而過。


    照他口中原話來講:這幾句說得不假,還算有點意思。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來自四麵八方,卻大都朝著同一方向奔走前行。


    少年不由得愈發好奇這九雲軒裏的名堂。


    一路上耗盡了嘴上功夫,少年算是徹底摸清一個道理:要想從方言身上拿走些東西,難;想要從方言嘴裏套出些東西,難上加難。


    好在身旁擦肩而過者數不勝數,其中更不乏高談闊論眉飛色舞之輩。


    聽人聽話,七分真,三分假。


    少年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路,拋去些無關緊要的荒誕說法,總算摸清了個大致的來龍去脈。


    若當真要細細考究這九雲軒開門立戶的始末來由,還要從當年黑衛魁首馬踏江湖說起。


    那個時候的天下,外患初平,內亂新定,大廈將傾,搖搖可危。


    隆慶元年,始祖帝改元換治,頒布詔旨,以垚山滄江為界,分南北兩轄,劃六路八省,史稱隆慶建製。


    法令初行這一日,承乾大殿前鋪滿了厚厚一層白雪,滿朝文武匍匐在地,噤若寒蟬。


    學宮三十六夫子聯名上書,字裏行間慷慨激昂,家國大義躍然紙上。


    那一年,始祖帝二十六歲。三年前初辟正統,國號大周。


    這個血氣方剛風華正盛的年輕小夥子,生來麵容俊俏,骨子裏卻像極了他那位叱吒中原、戎馬一生的傳奇老爹。


    盡管後者並無福坐上金鑾寶殿,反倒是被他這不成器的兒子撿得開國君主的天大便宜。


    可眼前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爛攤子,總要有人來收拾。


    北蠻夷,南後楚,東遼九國陽奉陰違,近些年來頗不安分,更何況涼地四州尚還盤踞著幾十萬同族不同心的前朝嫡係。


    天下不太平,朝堂裏鬧得一塌糊塗,朝堂外更是風起雲湧。


    不知從何時興起了天下氣運,社稷廟堂各占三數,江湖武林獨霸四分的無稽之談。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還是在本就人言可畏的多事之秋。


    九宗十三派久居武林泰鬥之位,千百年來起起落落,興衰榮辱,雖有更迭,卻未曾動搖底蘊根基,反而積攢下綿長悠遠的福運。


    攘外必先安內,加之西涼北蠻虎視眈眈,始終惦念著那份得天獨厚的大機緣。


    千百道密詔出京入世,始祖帝閉門靜居三日,等來了那位踏雪而歸的黑衣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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