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不待街上小販三三兩兩出攤擺貨,酒樓中相繼邁步走出數道人影。


    “方大哥,石頭哥,酒樓生意就拜托你們二位照看了。”


    少年衝著麵前兩道人影淡然一笑,伸手接過一旁鼓囊囊的粗布包袱。


    “內城不比商區,魚龍混雜,人心難測,凡事都小心著些。”


    “放心吧,有宋大哥與雲海武館諸位兄弟隨行,想來不會出現什麽差錯。”


    “怎麽?難道耗兒爺就罩不住你小子不成?”


    身旁一道灰黑色人影猛然間發出一聲叫嚷,神色極為不滿。


    “就憑你?”


    “若不是方大哥有些不得已的緣由,哪輪得到你小子陪同小兄弟前往內城。”


    卻見石頭嘴角一撇,看向灰耗子的目光中滿是不屑。


    “鐵牛哥,這幾日便安心在酒樓住下吧。”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忽又轉向身旁的魁梧漢子。


    “秦主事已向館主提及此事,想必很快便能有所迴應。”


    “老伯身上的傷,又有老先生悉心診治,假以時日定可痊愈。”


    “路途不易,小兄弟不必掛念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自己千萬多加小心。”


    魁梧漢子衝著少年憨厚一笑,語氣誠懇真摯。


    “趁著天色尚早,抓緊出發吧,免得途中再出現什麽變故。”


    少年微微頷首,不由得衝著麵前之人吐出一聲輕笑。


    “方大哥,若是這樣還能被人給盯上,那可當真是寸步難行了。”


    “你小子!”


    方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順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此去數日,大家多多保重。”


    少年忽然麵色微凝,語氣亦不似方才那般輕鬆。


    “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搞的這麽淒慘。”


    隻見灰耗子雙手抱臂,反複打量著眼前一道道人影。


    “耗子哥,走著?”


    少年聞言,笑著轉過頭去,口中吐出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走著!”


    灰耗子言罷,頭也不迴走在眾人前麵,沿著大路昂首挺胸走出數十步之遠。


    “內城,我來了。”


    盡管表麵故作輕鬆,可直到真正踏出這一步後,少年方才感受到一絲前所未有的期待與不安。


    從龍潭縣到外城商區,從外城商區到青州內城。


    或許再多走出一步,便距離那個遙不可及的秘密更近一些了吧。


    少年心中如是所想,腳下步法愈發加快,逐漸追趕上前方那道灰黑色人影……


    青州內城,恆錦商會議事廳。


    “胡鬧!”


    “是誰派他們二人前去商區之中的?”


    一鬢角花白的男子橫眉立目,接連吐出數聲斷喝。


    身旁眾多手下見狀,盡皆屏住唿吸,遲遲不曾作出半分迴應。


    “怎麽,沒人願意迴答我的問題?”


    “還是說你們與那二人早就有所勾結,誠心欺瞞我一人不成?”


    “主人息怒,屬下甘願受罰!”


    幾人聞聽此言,頓時單膝跪地,目露驚恐之色。


    “說說吧,究竟是怎麽迴事。”


    男子緩緩坐到身旁一張黃花梨木靠椅上,又將手中兩張信紙揉作一團。


    “主人,這次調動龍虎雙雄的命令,並非是從長老會中下達。”


    “嗯?”


    男子頓時坐直了身體,口中發出一道輕咦聲。


    “並非是由長老會下達?”


    “嗬,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男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語氣中頗有些玩味。


    “主人,龍虎雙雄素來與二爺交好。”


    “此次調令,似乎……似乎也是由二爺親自下發督辦。”


    “糊塗!”


    “大小不分,輕重不辨。”


    “就算與秦家以及那小子有什麽天大的過節,也不該如此莽撞出手!”


    男子頓時麵露慍色,大口喘著粗氣。


    “主人,事情似乎並沒有這麽簡單。”


    “傳聞那小子身上藏有關乎商盟大比的機密,這才招致今日這般後果。”


    “嗬,好一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不過是區區一條捕風捉影的消息,就能讓我邢家自亂了陣腳。”


    男子語氣微頓,神色愈發冰冷。


    “此事一旦傳出,我邢家當真是顏麵掃地。”


    “主人,這次我們似乎並非蒙受什麽損失……”


    不待那人話音落下,隻聽得男子頓時打斷其口中言語。


    “損失是小,名譽是大。”


    “商盟大比近在眼前,任何一點細微的差錯都有能招致意想不到的後果。”


    “龍虎雙雄現在何處?”


    “迴大人,似乎…似乎是……”


    “支支吾吾,但說無妨。”


    “這兩位似乎被人磨平了銳氣,剛剛迴到內城便馬不停蹄趕迴族中修習。”


    “潛心修習?”


    卻見男子頓時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二人向來滑頭得很,隻怕是為了逃避刑法司治罪,這才特地趕迴家族尋求庇護。”


    “主人,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議事廳內幾道人影紛紛看向男子,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等。”


    “等?還要再等什麽?”


    “天機不可泄露。”


    男子言罷,衝著四周眾多屬下淡然一笑,目光中依舊自信滿滿,仿佛盡在料想之中。


    旭日東升,此刻青石大路之上,十數道人影前後相連,徐徐前行。


    “青石鋪路,還是如此整齊的一塊接連一塊,當真好大的手筆!”


    少年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直直通向遠處的青石大路,口中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歎。


    “當年興建修繕青州內城之時,朝廷自國庫中撥下巨款,各大江湖門派齊心協力從旁相助,足足曆經數載時間方才竣工,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宋如海聽得少年口中所言,趕忙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口中緩緩吐出一道聲音。


    “修繕?”


    少年不由得一愣:“莫非原來的青州城池,並不是現在這般模樣?”


    “嗬,那是自然。”


    隻見宋如海輕笑一聲,神色中滿是迴味。


    “掌櫃的有所不知,在下世居於此,祖上三代皆是青州人氏。”


    “還記得那會兒我才剛剛學會走路,青州境內忽然湧入一大批盔明甲亮的士兵。”


    “那時候天下亂得很,哪像現在這樣國泰民安,風平浪靜。”


    “先帝爺駕鶴西去,當今聖上臨朝初政,承繼大統。”


    “北蠻虎視眈眈,南邊也不太平。朝中皇子親王之間明爭暗鬥,虎視眈眈盯著那尚未穩固的龍鑾寶座。”


    “群臣之間相互勾心鬥角,結黨營私,一時間徇私枉法之舉盛行於世。”


    “那時候年歲尚小,哪能知道什麽叫作害怕。不過是看著一波又一波人馬走進走出,覺著新鮮有趣罷了。”


    “當時的青州雖已被譽為江湖聖地,卻遠遠不似如今這般為人稱道,盛名遠揚。”


    “那時候更沒有什麽內城外城之分,不過是江湖門派各自為營,分散駐紮於四處;城中諸多事務全憑官府獨自把控,平日裏若無要緊之事,絕不向外界開放。”


    宋如海言罷,舔了舔略有幹澀的嘴唇,眼見眾人皆聽得聚精會神,隻得放慢語速,繼續娓娓道來。


    “後來也記不清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大概就是那群人馬出現在青州境內的前後不久。”


    “青州城內忽然全麵戒嚴,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身著戎裝的兵士。除去一些必不可少的部門仍在正常運轉,其他大多數生意皆被盡數叫停。”


    “再後來,事態逐漸發展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光天化日裏,偌大個青州城內空無一人,除去日常巡邏的崗衛之外,無論平頭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皆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不敢再隨意出門晃動。”


    “後來呢?發生了些什麽?”


    宋如海不過是喘息換氣的片刻,隻聽得灰耗子迫不及待發出一聲詢問,耳朵高高豎起。


    “再後來,忽然有一日,緊閉許久的城門出奇般大敞四開,迎來了一群不知是何身份的江湖中人。”


    “他們來到城內不過數日,外麵便接二連三出現一支支名號各異的軍隊,緊隨其後將青州圍了個水泄不通。”


    “時間過去太久,許多細節已變得模糊不清。”


    卻見宋如海目光微凝,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隻記得那日城內軍士盡出,人人白袍素甲,腰配長刀。”


    “城外一場廝殺天昏地暗,記不清究竟何其慘烈,唯有焦黑透紅的土壤足足持續了數月方才散去。”


    灰耗子聞言,早按耐不住心中種種疑惑,拽住宋如海的衣袖就是一陣盤問。


    “爭鬥雙方都是何人?”


    宋如海搖了搖頭:“並不知曉。”


    “為何朝廷與官府竟會袖手旁觀?”


    宋如海再度搖了搖頭:“想不清楚。”


    灰耗子頓時鬱悶無比,神色有些落寞。


    “我說宋教習,你不會是隨口編了個沒頭沒尾個故事來消磨時間吧。”


    “耗兒爺,您看我像是那麽無趣的人嗎?”


    宋如海笑著看向不遠處失落透頂的灰黑色人影,順手解下腰間一隻牛皮水壺。


    “事情倒也並非沒有結局。”


    “那場慘烈至極的廝殺過後,朝廷接連派出數位欽差使者前往青州,各大江湖門派亦如重煥生機一般,紛紛招賢納士,廣招才俊。”


    “再後來,不知究竟有幾方勢力參與其中,不知商談了多少日子方才達成協議。”


    “內城修繕,外城擴建,劃分出二區五域,不再城門緊閉,與世隔絕。”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青州,方才真真正正化身為傳言中的江湖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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