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多,萬籟俱靜,隻有閃爍的燈光和風吹樹葉沙沙聲。

    自然度假村醫院,急救室側的值班室內,一個年輕的護士正聚精會神的看著一本厚厚的小說。另一個護士則伏在桌上睡覺。

    過道裏靜悄悄的,病室裏偶然傳出幾聲咳嗽聲,顯得格外清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液味,令人難以忍受。

    這時候,自門廳口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看小說的年輕護士警覺的抬起了頭,看著窗外。一張年輕英俊帥氣的男人麵孔出現在窗口,臉上帶著微笑。

    那男子輕輕敲了敲玻璃,聲音很小,仿佛是害怕吵醒了那睡覺的護士。

    年輕護士用欣賞的目光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問:“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嗎?”

    來人正是東方雨,他拿出證件,遞了過去,順眼看了那小說封麵,原來是《大宋蘇公探案全集》,這是一部古典式偵探小說,寫的是宋朝文學家蘇東坡任地方官時斷案的故事,小說好看是好看,就是文字古化了點,看起來有點累,現代人喜歡快餐式文化,這文字誰看得下去?不過東方雨比較喜歡其中一篇,叫《煙月詩社謀殺案》。

    那護士小心翼翼的接著東方雨的證件,看了看,原來是一個警察,心中安穩了不少,他的名字居然叫東方雨,年輕護士忽然笑了,說:“你也叫東方雨?”

    聽了年輕護士的話,東方雨淡然一笑,反問:“難道你也叫東方雨?”

    那年輕護士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小說,說:“我正好看到這小說上也有一個人叫東方雨,居然和你名字一模一樣。”

    東方雨知道這本小說第七卷中有個縣令也叫東方雨,笑著說:“可惜我不是縣令大人。”

    護士小姐笑了,問:“你也看過這小說?哦,你有什麽事情嗎?”

    東方雨說:“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今晚送來的那位急性闌尾炎病人住在哪一間病室?”

    護士還迴證件,客氣的說:“在一○八病室。”說著,她站起身,開門出來,帶引著男子向一○八病室走去。她推開一○八病室的門,衝著一張床位邊迷糊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聲說:“你,有人找。”那男子醒了過來,東方雨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向男子招了招手。男子奇怪的看著他,似乎在腦海中緊急搜索,卻怎麽也記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男子看了看熟睡的妻子,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出了門,他輕聲問:“你是找我嗎?”

    東方雨微笑著點點頭,說:“是的。我是警察,這是我的證件。我想找你了解一點情況。你妻子是闌尾炎發作吧。我想問她這病是在什麽地方發作的?”

    男子狐疑的看著東方雨,瞟了一眼證件,說:“是在江邊的一個亭子裏麵,你有什麽事情嗎?”

    東方雨說:“我想打聽一下,你妻子發病時是否有人幫助你們?”

    男子眼睛閃了一下,點點頭,臉色也和氣了許多,說:“是的,有一男一女,那男的留著胡子,個子和我差不多;那女的長得挺漂亮的。我當時正著急了,他們上來詢問情況,又幫我把我妻子送到了這裏。他們真是好心人。為我跑上跑下,我當時真是糊塗透頂了,連姓名也沒問一問,感謝的話也沒說,他們就悄悄的走了。真是好心人!難道你知道他們的情況?”

    東方雨點點頭,又讓男子仔細描敘了這一男一女的模樣和事發經過。依據這位男子所說的情況,東方雨知道:朱縉、沈柳所說的不假,從時間上非常吻合。

    東方雨謝過男子,又謝過那年輕護士,出了度假村醫院,然後驅車前往江月賓館。不多時,到了江月賓館前的停車場,路燈發出幽幽的黃光,停車坪停著三四十輛轎車,一些小昆蟲在上下飛舞。

    東方雨下了車,向賓館大廳走去,輕輕推開玻璃門,向服務台走去。服務台內坐著兩名女服務員,台外坐著一個男子,是賓館的保安。三人正看著壁掛液晶電視,電視裏正播放午夜影院,一部經典的喜劇電影。兩名女服務員咯咯的笑著,男保安正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麽。

    一陣腳步聲傳來,保安警惕的扭過頭來,看到了東方雨,馬上站了起來,問服務員是否認識來人,兩名服務員看了看,都搖了搖頭,說不是住在賓館裏的客人,或許是來入住的客人。

    保安職業的笑了笑,站了起來,客氣的問:“先生住房嗎?”

    東方雨看了一眼廳正牆上的匾額:“江月賓館”。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看看落款,似乎是一個書法界新人的題詞。東方雨淡淡的笑了笑,同時掏出證件,說:“對不起,我不是來住店的。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一下,我想看一看這三四天來在貴賓館居住和退房離開的登記冊。”

    保安看過了東方雨的證件,很熱情的答應了他,並招唿服務員拿出登記簿,遞了過去。東方雨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本,翻開一頁,隨後翻閱著賓館登記簿,並向服務員詢問住離情況。服務員一一迴答著。

    東方雨一頁頁的翻著,目光停在一頁上,他用手指敲打了一下,表明他發現了什麽,是衛書天夫婦,隨後又發現了一個人:朱縉!另一個服務員馬上開啟電腦,在電腦中查尋有關信息,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居住賓館的所有情況。

    東方雨又翻了一頁,立即注意到一個人的名字,他翻著自己的小本,快速的搜索,很快就在本子上找到了同樣一個名字,這個人離開江月賓館隨即又住進了留香賓館,與衛書天夫婦、朱縉的情形一模一樣,隻不過是跟隨其後而已,是否是因為他們動而動呢?看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許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東方雨從江月賓館出來後,絲毫沒有睡意,相反腦子越來越清醒,他感到有一種很強烈的欲望促使他去調查這個案子,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時間不等人,如果不盡快解決這個案子,過了明天情況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東方雨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淩晨三點多了。他看了看夜空,天上繁星點點,多麽美妙的夜景!他撥著號碼。對方是市公安局負責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嚴微,這個電話是他的床頭電話,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不會是一般的人,當然深更半夜打電話到這裏的也絕不是一般的事情。

    電話很快接通了。副局長嚴微迷糊中抓住話筒,他的心跳卻變得異常快速,突突突,根本不受控製,他深深的唿吸了一口氣,手按著心髒部位,好一陣子才平緩下來,自從任刑警隊長以來,他就有了這個毛病,而且愈來愈明顯、嚴重,別人都說他有官運,三十多歲就當上了省會市市局的副局長,可誰知道要當一個稱職的官有多累?這幾年來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當接到這種深夜電話的時候就覺得氣短,他總懷疑自己心髒有問題,到醫院檢查了幾次,又什麽問題也沒有查出來。

    說實話,幹刑警是年輕時的願望,開警車、配手槍、抓犯人,真的很氣派。但幹了這麽多年的刑警,他越來越覺得累,心累,責任心太強了,為偵破一個案子可謂絞盡腦汁,吃飯也想,上廁所也想,有了進展還好,要是進了死胡同,毫無線索、一籌莫展的時候,人就特別的煩,往往這個時候,上司又施加壓力,雖然不罵你,但挨批評的滋味也不好受。

    妻子非常能理解自己的丈夫,她多次勸丈夫找機會調到別的部門去,甚至暗中動用自己的關係,說服了主管領導。但每次領導找嚴微談話時都被嚴微謝絕了,妻子很生氣,嚴微說,他也想到輕鬆自在一點的部門去工作,但每每想到那些受害人無辜喪命、家屬撫屍痛苦不堪、肝腸寸斷的時候,他就覺得特別難受,心中就有一股衝動,恨不得立即將犯人逮捕歸案、繩之以法。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責任心、正義感。

    但去年發生的一起小偷案,讓嚴微妻子徹底放棄自己的想法。那一天,嚴微在市某大醫院門口看到一大堆人圍著地上一個嚎啕痛哭的農村婦女,便上前詢問,才知道這個農村婦女的小孩得了重病,急待開刀動手術,但醫院方麵卻要先交錢再動手術,農村婦女東拚西湊好不容易借了三萬塊錢,急急忙忙趕到醫院,卻沒有想到在醫院裏麵錢被小偷偷走了。派出所的民警來了,問了些情況,做了些記錄,然後走了。嚴微看在眼中,急在心裏,一個電話就打給所在轄區區公安分局局長,十分鍾,那個區局的局長帶人急衝衝趕了過來,嚴微令他一定要抓住那個小偷,追迴三萬塊錢。區局局長信誓旦旦,一定會抓到。

    兩天後的早上,在洗臉的時候,嚴微忽然又想起這件事,打電話問區局局長,區局局長吱唔說,下麵的人還沒有報告上來,要問一問。一問才知道,還沒有抓到。嚴微當時在電話裏麵就大發脾氣,把區局局長罵個狗血淋頭。然後,嚴微撂下電話,連早飯都沒有吃,趕奔區局,他隻給區局局長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我要看見那小偷;第二句我要看見那三萬塊錢。然後他就一屁股坐在區局局長的辦公椅上。下午三點,區局局長終於來報告抓住了那個小偷,追迴了三萬塊錢。

    當那個農村婦女趕到區局局長辦公室,接過三萬塊錢,忽然放聲痛哭,雙膝一屈,跪倒在地。嚴微一把拉住那個農村婦女,說:“大姐,起來,快起來,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呀。小孩動手術沒有?千萬別耽擱了治療時間。”那個農村婦女說什麽也不肯起來,竟磕起頭來,最後痛哭流涕的告訴嚴微,因為沒有錢動手術,她小孩昨天已經死了。嚴微當時就蒙了,傻站著足有一分鍾時間,突然轉過身去,抓住區局局長桌上的一個紫砂茶杯,狠命往地上一摔,同時怒吼了一句“混蛋!”把在場的區局負責人都嚇呆了。他這一聲“混蛋”不知道是罵自己的懈怠、還是罵區局的不力、還是罵小偷的可恨、還是罵醫院的冷血?

    嚴微一扭身,黑著臉,頭也不迴的走了,下了樓,鑽進自己的警車。嚴微的助手看著嚴微臉色鐵青,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嚇人的樣子,什麽話也不敢問,發動車直奔市局。整個過程,嚴微始終板著麵孔,一句話也不說。迴到市局,嚴微直奔辦公室,在樓梯口時遇見局長,局長跟他打招唿,笑著問他小偷抓到沒有。嚴微陰沉著臉,一聲不吭的進了辦公室,使勁一反手,“啪”的一聲巨響,把門關了。局長愣愣的站在樓梯口邊,莫名其妙,不知所以,迴過頭來問嚴微的助手,助手把事情跟局長一說,局長明白了,來到了辦公室門邊,正想敲門,卻聽得房裏一個男人正在失聲痛哭。局長萬萬沒有想到,象嚴微這樣一個負責刑偵工作多年見過不下百樁慘案的副局長,一個挨了歹徒數刀也不言痛的堅強剛毅的硬漢子、一位在犧牲戰友靈柩前也不曾掉下過淚水的刑警,今天居然哭了,那痛哭聲竟然如此揪人、如此淒慘。當局長打電話給嚴微妻子的時候,嚴微妻子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她說絕對不可能,她認識嚴微十多年了,隻見過嚴微哭過一次,那次是他母親逝世入土那一刻。後來,當嚴微妻子問起這件事,嚴微總是很內疚的歎息說,人嘛,活著總要講一點良心……

    問了兩句話,副局長嚴微終於聽清楚是誰來的電話,他側頭看了看旁邊熟睡的妻子,悄悄下了床,拿著無繩電話到了客廳,輕輕合上房門,開啟客廳裏的燈,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鍾,三點半不到,不由生氣的罵著:“你是不是有點神經病?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淩晨三點半不到!有什麽事情你明天說不行嗎?好不容易睡著了,害我是不?有屁快放,什麽事?我可才睡了兩個小時。”

    電話那頭傳來了東方雨哈哈的笑聲,他說:“你發什麽牢騷?幹不了就別幹,占著茅坑不拉屎,想坐副局長位子的人多著呢!沒緊急事情我找你幹嘛。你已經睡了兩個小時?我可一刻沒合眼。我跟你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可別不識好歹。”

    嚴微很不耐煩的說:“好啦,好啦。我的東方大人!你有屁快放吧 !你還讓我睡不睡?”

    電話那頭東方雨哈哈說:“又擺臭官架子是不是?你還想睡覺?我告訴你這事,你高興還來不及,你想睡你還睡不著呢。”

    嚴微聽了這話,睡意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急忙追問:“真的假的?”話是這麽說,但他知道東方雨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不會淩晨三點多來打攪自己。從電話中他開心的笑聲可以推斷出,肯定是件好事。

    嚴微不動聲色的問:“到底是什麽事情?”

    東方雨笑著說:“你先猜猜。”

    嚴微“呸”了一聲,說:“這個時候還玩什麽猜謎語的遊戲?求求你,快說吧。”

    東方雨笑了,說:“你現在最頭痛的案子是什麽?”

    嚴微一愣,不假思索的說:“保力藥業那樁案子。上麵逼得緊呢。”

    電話那頭傳來東方雨嘿嘿的得意笑聲。嚴微猛然醒悟,驚喜的問:“你是說這樁案子?”

    東方雨笑著說:“不錯,我想應該是這樁案子。”

    嚴微一聽,全身振奮,竟忘乎所以的叫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他的聲音很大,這時臥室內傳來妻子不滿的聲音。

    東方雨說:“那你自己想是真的還是假的?

    嚴微當然相信東方雨說的是真的,急忙說:“你現在在哪裏?”

    東方雨說:“自然度假村?你知道這地方不?”

    嚴微一愣,說:“知道呀,就是那個雲湖水庫。你小子到哪裏去做什麽?”

    東方雨說:“休假呀。”

    嚴微又一愣,馬上想了起來,口中罵著:“你小子休假都能碰到線索,真是走狗屎運。”

    東方雨也罵了起來:“你小子真的不識抬舉,要不是看在你老婆長得漂亮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呢。”

    嚴微笑了,反駁說:“你老婆比我老婆長得漂亮些。好啦好啦,說正事吧,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我馬上召集人馬過來。”

    東方雨說:“有兩件事,第一,除開你最可靠最得力最值得信賴的心腹,其他任何部門任何人都不要驚動,包括你們局長和政委,寧可到最基層110去抽調警力,有三四個人就可以了。在到達與我會合之前,不要向他們透漏任何一絲情況。”

    嚴微點點頭,他知道此次行動重要,為防止走漏風聲,必須將知情範圍縮到最小,進行刑偵工作最關鍵的一點是保密,身為副局長的嚴微當然是清楚的,這個還用得東方雨來說嗎?東方雨竟然連用了三個最字,可見其謹慎程度。但東方雨又說,任何部門任何人都不要驚動,包括局長和政委。這一點是嚴微沒有想到的,一般來說,自己的行動事先都會報告上司,這是最起碼的工作程序,你擅自行動,或許領導不會批評你,至少表麵上不會,但心裏也許會有些看法,這是沒把上司放在眼裏,是目無組織紀律。第二點沒有想到的是,東方雨居然寧可相信最基層110的警力!相信最基層的人,不相信領導,這是什麽邏輯?要是按東方雨這套作風辦事,相信這個人混不了多久就要滾蛋。但仔細一想,東方雨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往往走漏風聲的人都是某些知曉內情的人,基層的人往往是做實事的。

    嚴微心裏想著,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實在的,嚴微心中真的有那麽一點嫉妒東方雨,但更多的是欽佩和友情。嚴微追問:“那第二件事情呢?”

    東方雨說,第二件事情,麻煩你幫我去落實調查一個人,無論如何,必須在八點鍾之前將此人的有關情況調查清楚。嚴微問是誰,有沒有一點線索。東方雨說出了這個人的基本情況,嚴微立即答應了這個要求。

    快五點的時候,東方雨接到嚴微手機來電,在留香賓館停車場等候。不多時,一輛麵包車來到,一身便衣裝束的嚴微在車窗口向東方雨招了招手,隨後車門開啟,東方雨進入麵包車內。

    借著微弱的路燈燈光,東方雨看見車內有五人,都是便衣裝束。嚴微低聲說:“這位是省廳的東方雨,今晚的行動由他指揮。”

    東方雨低聲說:“嚴局長客氣呀。各位,這次行動可能有些風險,對方有武器,估計是手槍,大家要注意安全,同時要注意配合。”

    眾人默然聽著,車內的空氣顯得有些悶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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