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雨駕駛東風標致307自環線進入城區。

    如雨後春筍般高聳的大廈、眼花繚亂而又別出心裁的商家廣告牌、建造別致而又錯綜複雜的立交橋、來來往往穿梭的汽車流,然後就是熙熙攘攘如螞蟻般的人,這就是鋼筋水泥的現代都市。在這個都市中有的隻是熱鬧、喧嘩和浮躁,有的隻是冷漠、自私和相互間的提防、戒備,那久違了的良心和人性卻隱藏在內心的深處,有如一座成為風景旅遊區的死火山。

    前麵是十字路口,紅燈六十秒,東方雨停住車,等待放行。但紅燈亮過五秒,竟然有一輛轎車進入逆向道,飛快的衝了過去,險些撞上放行一側的一輛奇瑞qq車。那闖紅燈的轎車與奇瑞qq車擦身而過,如武俠電影裏的絕世高手一般,在你麵前一閃,便不見了。那輛奇瑞qq的車主是個女士,可能還是個新手,驚嚇之餘居然完全忘記了踩刹車!

    東方雨看得清楚,那輛闖紅燈的車是輛全新的奧迪s8。“媽的,雜種。”東方雨心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怒火,竟然脫口罵出。

    楊雪正望著一側的商場展銷活動,沒有注意到十字路口驚險一幕,忽然聽得東方雨粗口罵人,很驚訝的迴過頭來望著東方雨。她與東方雨相識六年多了,幾乎從沒有見過他發脾氣、粗口罵人,可以說東方雨的忍修煉到了相當高的層次,完全可以用喜怒不形於色來形容。但今天猛然聽到他來了一句,楊雪自然非常吃驚。

    東方雨板著麵孔,楊雪輕聲的問他什麽事。東方雨一言不發,斜眼望著交警崗上一名交警,那名交警正與一個年輕美貌的騎摩托車沒有戴頭盔的姑娘一本正經的的說著什麽。

    為什麽可以如此肆無忌憚?為什麽可以如此橫衝直撞?為什麽可以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為什麽可以將有關法規條令視如一紙空文?這一切都是為什麽?說到底,說透了、說明白點,無非就是那句古人留下來的成語:有恃無恐。那他們“恃”的又是什麽呢?金錢?權力?

    東方雨忽然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大凡人不可恃,有所恃,必敗於所恃。善泅者溺,善騎者墮,理所必然。”

    楊雪聽得莫名其妙,正想追問,那六十秒到了,車輛放行,楊雪隻得罷了。東方雨駕車前行,過了兩條街道,楊雪忽然喊停車,東方雨問她做什麽,楊雪指指車窗外,外麵是一家超級購物商場,東方雨問,你要買什麽?楊雪笑了,先看看再說。東方雨無奈的搖了搖頭,男人因為需要買某樣東西到超市,而女人到超市還不知道需要買什麽東西,這就是區別。

    東方雨將車停靠在指定停車線內,說,你一個人去逛吧。楊雪很不樂意,說,一起去吧。東方雨搖搖頭,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讓他煩心的事情,那就是陪女友逛商場。他已經受過多次心靈的煎熬了。有一次,楊雪前後與一十八位導購員小姐鑒賞了一十八件時尚女裝,討價還價二十八次,共耗時三小時四十七分,到最後走出商場的時候,還是一件也沒有買下。東方雨取笑楊雪說,這是破曆史紀錄的一次。

    楊雪央求說,去吧去吧。東方雨堅決的搖著頭,說,你一個人去吧,難道你害怕不成?楊雪連連點頭,說,是呀,有你陪我,我有安全感呢。東方雨笑了,說,看你一身警服,隻有人家怕你才是呀。任楊雪好說歹說,東方雨執意不肯相陪。楊雪狠狠瞪了東方雨一眼,一臉不高興的扭頭走了。

    看著楊雪的身影進入超級商場入口,東方雨得意的笑了,長長籲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睡一下,睡一下。而後,將座椅調傾斜,眯合了眼睛。剛合上眼睛,就聽得有人敲車窗玻璃聲。東方雨睜開眼一看,右前車門邊站著一個小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樣子。東方雨摁開關降著車窗玻璃,看見那小女孩稚嫩、灰黑甚至有些菜色的麵孔,瞪著一雙惶恐而又期待的眼睛,隨意的紮著兩個羊角辮。

    東方雨馬上醒悟過來,原來是個討錢的小孩。說實話,這種沿街討錢的小孩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在人多繁華的路段,幾乎每隔幾米遠的距離就有一個討錢的乞丐,各種各樣的乞丐,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臉風霜,表情木然;有抱著小孩的婦女,婦女望著來往的路人,滿目的期待,而小孩卻躺在母親懷中,無憂無慮的玩耍著;有腿殘或手殘的殘疾人,露著光禿禿的斷肢,用可怕的殘疾博取路人的同情心;有身著髒兮兮校服背著書包的疑似學生,跪倒在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前麵用粉筆寫著一行字,其中不乏“我要讀書”字樣;另外還有用技藝來乞討的乞丐,或會唱、或會寫、或會吹拉彈奏樂器;此外,還有一種已經令人討厭的小乞丐,就是麵前這種小孩,有男孩,也有女孩,可憐兮兮的在你前麵討錢,你不給,他(她)就跟著你,死纏難打,直到你掏出一塊兩塊錢。這種小孩尤其喜歡纏著那些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

    東方雨一直疑心這些乞丐背後有某種勢力作祟,尤其是小孩和殘疾人的後麵,有某些殘忍的吸血鬼在控製、指使、利用這些可憐的乞丐。雖然有關部門針對這種現象進行過整頓,但往往是采用驅趕方式,不管三七二十一,統統趕走。但這些乞丐就象是一夥遊擊隊員,你進我退,你退我進,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繞來繞去,把有關部門繞疲憊了,索性不管了,放任自流,終於妥協:不過這些人乞討總比去偷去搶好。

    這類乞丐見得太多太多,這種現象已經太普遍了,以至於善良的市民都已經麻木、都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已經開始討厭、厭惡、鄙視這些乞丐了,以前那一點點同情可憐之心早已經蕩然無存了。在絕大多數人心目中,這些乞丐就是以要錢謀生的人,是一種職業了,甚至某些乞丐能人的日收入比施舍的市民高許多,足以與都市白領相媲美。但正因為如此,使得市民早已經忘記:其實這些乞丐中確實存在身世可憐的真正乞丐,這些真乞丐中同樣存在著平凡而又高尚的人,他們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也有生活的激情、也有人格與尊嚴,也有父母與親人,也會為災區更可憐的人募捐,但為了生存,他們屈下雙膝,低下自己的頭顱。

    車窗玻璃降下去,那個小女孩急忙伸進來一隻小手,東方雨看著那隻小手,幹瘦但很幹淨,小女孩眨著一雙大眼睛,怯怯的說:“叔叔,我媽媽生了白血病,治病的錢要好多好多。叔叔您行行好,為了我媽媽,給兩塊錢吧。隻要兩塊,沒有兩塊,一塊也行。”說著說著,眼睛中竟然閃著淚花。

    東方雨看著小女孩,在判斷她所說的是真是假。誰又能相信,在省公安廳內赫赫有名的東方雨在一個小女孩麵前,竟然如此遲疑、猶豫、迷惘。他不敢相信,如此天真可愛的孩子竟然編造如此淒美的故事,同時竟然演得如此逼真,竟絲毫不亞於那些頂級明星大腕。

    東方雨暗自歎息,心裏想:就衝她不知用什麽方式催生出來的眼淚,給她兩塊錢。想著,便掏出錢包,打開一看,最小麵值的鈔票是五十元。東方雨稍有猶豫,不想那個小女孩反應竟比他還快,怯怯的說:“我幫叔叔買一本雜誌,就可以散成零錢了。”

    東方雨順著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一看,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售報亭。東方雨望著小女孩,點點頭,說,好吧。那個小女孩高興不已的跑去了。

    這時刻,東方雨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這個小女孩一定拿著這五十元溜了。透過車玻璃,東方雨看著那小女孩身影,心中甚至產生了一個希望,希望這個小女孩帶著錢溜了。但令東方雨意外的是,那個小女孩竟果真買了一本雜誌迴來了,手中還有一把零錢。小女孩將雜誌塞進車窗,氣喘籲籲的說:“這書三塊錢。”說著,又將餘下是四十七元交給東方雨,眼巴巴的望著。

    東方雨心中頓生一絲愧疚,自己怎麽會有這種念頭?自己為什麽總以惡意去猜測、琢磨別人?是不是做刑警久了得了職業病,人人都是嫌疑?或者是太多的戒備、太多的提防、太多的習慣思維。東方雨為自己的想法苦笑一聲,拿出一張二十元,遞給了那個小女孩。

    東方雨萬萬沒有想到,又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小女孩看著那二十元錢,眨巴著幼稚的眼睛,怯怯的說:“叔叔,我隻要兩塊錢。”

    東方雨不由一愣,望著小女孩,將手中的錢塞在小女孩的小手中,說:“叔叔給你的,你拿著就是了。”

    小女孩退後一步,連連擺手,說:“我爸爸說了,隻能要兩塊錢。”

    東方雨詫異的望著那小女孩,給多的錢反而不要?這種事情居然還是第一次遇到。東方雨好奇的問:“你爸爸為什麽這麽說?”

    小女孩說:“我爸爸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叔叔阿姨能給兩塊錢就可以了,兩塊錢能給我媽媽買一粒藥丸了。”

    東方雨聽了,又一次驚訝了,原來這個小女孩的媽媽果然生病了,如她所言,是白血病。東方雨又問:“那你媽媽住在哪個醫院?”

    小女孩咬著嘴唇,悲傷的搖了搖頭,說:“我家沒錢了,連房子都賣給別人了,媽媽躺在外婆家裏。我和爸爸到這裏來賺錢,為媽媽買藥吃。叔叔,你看,那個賣水果的人就是我的爸爸。”

    東方雨順著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路邊果然有個水果攤,賣水果的男人正看著這邊。東方雨愣住了,“連房子都賣給別人了”,這說明為了治病,這個家已經傾家蕩產了;“媽媽躺在外婆家裏”,說明已經無錢治病,躺在外婆家裏,慢慢煎熬生命終結前每一天!換成殘忍一點的說法,那就是等死。

    等死,這是怎樣一種感覺?東方雨不敢想象。

    東方雨再一次將二十元錢塞給小女孩,被小女孩拒絕了。東方雨抽出那張兩元的,塞給了那個小女孩,小女孩高興的接了過去,並說了聲謝謝,轉身離去了。東方雨茫然若失的望著車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個小女孩正伸手向一個美貌的年輕少婦乞討,那個美貌的少婦厭惡的撥開了小女孩的小手,如避瘟神一般避開了小女孩。

    那超級商場的沿線,又有四五個小孩,有男有女,大的十一二歲,小的四五歲,個個衣裳破爛,蓬頭垢麵,在向過往的行人討錢,無聊的時候,幾個小孩也湊在一起,說著話兒,臉上不時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到這裏,東方雨不由想起了張樂平先生筆下的三毛。

    東方雨淒然的歎息一聲,摁上了車窗玻璃,靠著座位,眯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病有所醫!病有所醫?在這個社會裏,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做到病有所醫?死得起,病不起,這就是現實。”

    東方雨幽然長歎,複又睜開眼來,順手摸過那本雜誌,隨意翻到其中一頁,是一首現代詩歌,詩的題目是《風中的撒旦》,題目旁配有一張很小的女人黑白照片,照片下注明“作者尤子”,看來是個筆名。東方雨苦笑了一下,心想,現在寫詩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那首詩起行寫著:

    那一日,狂風四起

    我茫然望著天空

    烏雲密布,宛如一隻魔手

    一道閃電過後

    擠出一張猙獰的臉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那是可惡可恨的撒旦

    ……

    東方雨笑了,將雜誌拋在一旁,喃喃道,現在看詩的人比寫詩的人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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