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用某種約定的符號寫成,特蘭斯即使站在邊上,也並不認得,這令他生出一絲不滿,總覺得藍利兒口是心非,對他也許不如說的那麽好聽,特蘭斯沒有意識到今天他的情緒非常浮躁,對情人已經不止一次的挑剔,這種情況以前幾乎沒有過,特蘭斯有實力,有野心,但他和大多數獸人一樣,都不太愛多動腦子,平時這些事都是交給藍利兒。


    藍利兒不光相貌出眾,人也精明,可以說是特蘭斯見過的所有雌性中最聰明的一個,對於和幻狐族的合作,連他都不會輕易全信,何況藍利兒,不過要從卡馬思和圖坦利眼皮子底下挖出消息也不是那麽容易。


    羊皮紙上的內容十分瑣碎,因為送信人不知道哪些是藍利兒真正需要的,其次,距離上一封信畢竟已隔了相當一段時間,從托塔斯主城到坎貝拉主城,一來一迴至少十一二天,而上次黑鳥返迴托塔斯時遇到點意外,又耽擱了幾天,所以藍利兒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收到那邊的消息。


    “信裏說的什麽?”見藍利兒不吭聲,特蘭斯又追問了一遍。


    忽略掉一些無關緊要和道聽途說的閑話,藍利兒終於看到了眼下他最關心的一件事,反複掃了兩遍,才抬起頭,嘴角閃現譏誚的笑意:“看來你那小美人的謊言要不攻自破了。”


    “怎麽?”原本特蘭斯還有些不爽,一句‘你那小美人’說得他心頭一熱,竟沒聽出話裏的挖苦。


    “之前他故意跟你說那些話。”藍利兒乜斜著眼睛去看特蘭斯,“你不會真的相信奧莫裏打算和法安結盟吧?”


    “我看上去就這麽蠢?”特蘭斯嗤之以鼻。


    想起楊路提到奧莫裏時那張盡力克製仍止不住得意的小臉,以及他說的那句話——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有沒有永遠的朋友就要問藍利兒夫人了,特蘭斯倏然覺得這番話貌似另有深意,其實隻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罷了。


    小家夥確實機靈過頭,嘴不饒人,叫人又愛又恨,可畢竟閱曆和眼界擺在那兒,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懂什麽?如果是像藍利兒這樣尊貴的出身倒也好,可惜不是,他來自薩爾罕,薩爾罕什麽概念?聽說那裏是奴隸、罪犯和雇傭兵的世界,就像坎貝拉的不沉湖一帶,小家夥的母親極有可能是某個年老色衰的雌妓,就算不是也好不到哪裏去,如此低賤的出身,再漂亮,再狡猾,見識還是有限,被奧莫裏那隻騷鳥捧著哄上兩句好話忘乎所以也很正常。


    “那小雌性許是信以為真,以為有了奧莫裏這個仰仗就可以和你談條件,說不定還想把我們拉攏過去幫著法安一起對付圖坦利,嗬!小孩子的想法總是過於天真。”特蘭斯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奧莫裏出現在托塔斯總是件奇怪的事。”


    想法天真的恐怕是你吧,藍利兒冷笑著提醒道:“你別忘了利利安是怎麽死的?那小東西可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聰明,不管是不是他瞎掰出來的,他想要傳達給我的隻有一件事,提防幻狐族,不要激怒卡馬思,連我都差點被他嚇住。”


    特蘭斯一怔,“你是說他在撒謊,他們根本沒見過奧莫裏?”


    “不,奧莫裏確實去過托塔斯,不過隻在彭普拉城待了兩三天,還是住在下城區的……噢,彼得森白犀牛旅館。”藍利兒對著羊皮紙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咯咯笑起來,“相信我們的老圖坦利可沒有那麽大魅力讓飛羽族那幫花枝招展的家夥屈尊下榻下城區。”那跟睡大街有什麽區別?


    鸑鷟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奧莫裏的挑剔和潔癖連特蘭斯都自愧不如,因此這個答案並不難猜,他想了想,說:“是因為路安?”


    “叫得可真親熱。”藍利兒嘟起嘴,佯裝氣惱地擰了一把特蘭斯的胸肌,遠處走過一隊巡邏的親衛,藍利兒往前踱了兩步,又是一副溫柔有教養的‘女’主人風範,繼續說道:“法安和他那個小甜心一離開彭普拉城,奧莫裏就跟聞著花香的蜜蜂似的飛走了,一刻都沒舍得停留,別說去主城了。”


    “所以他去托塔斯跟圖坦利和卡馬思並無關係?”


    “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還是要讓人盯著。”藍利兒想起這件事早在法安進入奧盧奇格森林前就已發生,不禁罵道:“一個多月前的事情,貝塞克那個白癡居然現在才通知我!”


    這件事其實不能怪可憐的貝塞克,奧莫裏出現在彭普拉城的事幻狐族壓根沒當迴事,當時他們正忙著對付法安和馬薩迪,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庫肯伊迴去也隻稍稍提了一下,那會兒奧莫裏早就離開了彭普拉城,等大內密探貝塞克同誌聽說這個消息,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後的事了,還是作為那場被故意歪曲的‘飯館爭美鬥毆事件’的後續話題,他能花心思去查奧莫裏那幾天的行蹤,已經算是觸覺敏銳。


    “好在來得還算及時。”藍利兒哼了一聲,撚起羊皮信輕輕抖開,接著往下看,特蘭斯就見他原本輕鬆自得的表情忽然定格在臉上,迴視了他一眼才緩緩鬆開,淡淡道:“又有一件好消息,六天前朵嵐生下了一個小獸人,取名坎夏斯。”


    希望嗎?但願如此。


    嘴裏說是好事,臉上卻透出一絲明顯的冷冽,藍利兒垂下眼,視線落在紙上,眼底翻滾的情緒剛被掩住不知因為什麽又霎時崩塌,嫉恨濃稠到幾欲奪眶而出。


    “六天前?”特蘭斯算算時間,“好像提早了半個月,圖坦利那老家夥總算得償……藍利兒?”


    藍利兒低著頭,肩膀緊緊縮起,細瘦的背脊在特蘭斯疑惑的目光中簌簌發抖,就像一個備受委屈的孩子,可若是抬起那張低垂的臉,絕對見不到一點臆想中的可憐勁,鐵青的臉上有的隻是瀕臨失控的恨意,好端端把一張漂亮的臉蛋扭曲得變了形。


    藍利兒的性格特蘭斯不說完全了解,至少清楚他的為人,一件事但凡扯上卡馬思,這隻‘小綿羊’包裝精美的外皮就會立刻撕開,變得狂躁而不可理喻,以為他是因為朵嵐為卡馬思生了個獸人兒子的事生氣,特蘭斯感覺挺不是滋味,人都是那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為了自己的野心和目的平時也很樂意配合藍利兒,投其所好,討他歡心,藍利兒出身高貴,長相純美,他倆各取所需,特蘭斯覺得自己不僅不吃虧,還占了很大便宜,可有時難免憤憤不平,自己到底哪一點比不上卡馬思?讓這賤貨吃著碗裏看著鍋裏,二十多年始終念念不忘,就跟養不熟的白眼狼似的。


    類似的事,特蘭斯早已司空見慣,但仍感到厭煩,臉色隨之黑沉下來。


    藍利兒兩隻手手指交纏,互相死死摳住,破了皮,見了血,顫抖才漸漸止住,麵色由青轉紅,太陽穴上的血管一陣陣跳到,好似刀尖上踏舞的腳步,不斷刺激著他的痛感神經。


    “知道朵嵐那小*為何早生了半個月?”聲音在喉嚨裏悶悶地咕嚕了一聲,又瞬間拔高,眼神兇橫挑釁地瞪著特蘭斯。


    特蘭斯側過身不去搭理藍利兒,早生半個月不是很正常麽?屙屎也沒算準時間來的。


    藍利兒低咒一聲,扭頭把羊皮信用力擲進了橋下的人工河裏,方才的詰問仿佛隻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泄。


    特蘭斯等了一會兒,隻聽到嘩嘩的水聲,頭一迴,藍利兒已走出老遠。


    幻狐族那群蠢貨,藍利兒急促邁動步子,一邊走一邊暗罵,明知卡馬思喜歡黑發黑眸的雌性,還去特意招來那麽一個,哈!因為爭風吃醋動了胎氣?他怎麽不去死,一群賤貨,統統不得好死!


    最該死的就是利利安那個白癡,以為他有多聰明,結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他,幻狐族用黑巫咒對付法安的事可以成為他手中一個永遠的把柄,他想什麽時候用來拿捏圖坦利都可以,現在提前曝露,非但他沒得到好處,還莫名其妙又多出一個小賤人。


    想到羊皮信上貝塞克說那新來的黑頭發雌性十分得寵,卡馬思的熱乎勁簡直趕上當年追求萊亞,藍利兒就妒火中燒。


    此時,楊路和萊米洛正坐在會客廳裏枯等,熱情的蓋西本想留下來作陪,被特蘭斯的手下找借口哄了迴去,‘法安’躺在地上一架抬床上,偌大的會客廳裏隻有他們三個,而門外卻至少守了三十個。


    萊米洛坐得渾身骨頭發癢,跳起來抻了個懶腰,屁顛屁顛跑到窗邊,窗戶一打開,底下是黑咕隆咚的懸崖,他歎口氣,又轉到門口,門外三十雙眼睛麵無表情地瞪過來。


    “請人時那麽‘熱情’,輪到開飯一個個裝沒看見,你們說說,哪有這樣待客的,好歹上幾杯奶酒吧!”


    迴應他的是肚子裏嘰裏咕嚕的叫聲,人家連白眼都懶得翻,萊米洛的表情更哀怨了,開始向‘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叫人家牛夫人’方向發展,楊路默默從背包裏翻出一張黃糖烘餅遞給他,可惜沒蜂蜜,想了想,又從包裏掏出棵黃甘藍,在奧盧奇格森林萊米洛天天啃這玩意兒,楊路以為他喜歡,離開維特尼鎮時,特意讓魯爾的手下買了兩棵。


    萊米洛一看見黃甘藍就反胃酸,微笑著接過來,轉身就丟給了躺在地上的‘病號’。


    “路安,你剛才在想什麽?”萊米洛咬了一口黃糖烘餅,湊到楊路跟前,故意嚼得很大聲,把抱著黃甘藍不知道從哪裏下嘴的‘病號’氣個半死。


    “你分他一點餅。”


    “不用了,他中了黑巫咒,都快死了,還吃什麽呀。”


    “……”


    萊米洛以為楊路在發愣,實際上一句黑巫咒忽然提醒了楊路,“不好!”他唰地站起來互擊了一下手。


    “怎麽啦?”香噴噴啃烘餅的和苦大仇深啃黃甘藍的一起抬頭望過來。


    “你記不記得歐魯思巫醫遇害,我讓你去查利利安?”


    萊米洛點了點頭,把剩下的烘餅放到邊上,道:“利利安說是巫醫的弟子,其實也隻比我們早到尼普蒂亞城二十天,這個人毋庸置疑是藍利兒特意安排在那兒的。”


    “是啊,我之前一直以為藍利兒預先知道我們中黑巫咒的事是幻狐族告訴他的。”


    “難道不是?”


    “你們想想,幻狐族和藍利兒雖然是合作關係,可為什麽要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藍利兒?這不是親自將把柄遞到別人手上嗎?”


    “路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圖坦利身邊有藍利兒的人,真是這樣那就糟了。”


    圖坦利身邊有藍利兒的人意味著楊路在街市上哄騙特蘭斯的話起不了任何作用,雖然誰都不知道奧莫裏因為什麽跑去托塔斯,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奧莫裏根本機會沒有和圖坦利或是卡馬思接觸,而且看他先帶著嬌蠻的表弟,後又追著自己到處跑的勁頭,也不像是來辦正事的,倒像是一趟漫無目的的旅行。


    被折騰得麵目全非的‘病號’和萊米洛對視了一眼,抱起黃甘藍狠狠咬了一口,一邊噴著菜葉幫子,一邊滿不在乎地說:“幸好……”


    “藍利兒夫人到!”


    隨著唱和,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停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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