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路一路望著法安踉踉蹌蹌地走向歐魯思的屋子,中間幾次差點跌倒,等那高大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他才略鬆了口氣,心神不屬地靠著一棵樹坐下,小金毛猻從口袋裏鑽出來,拱到楊路懷裏,吱吱叫了幾聲。


    “謝謝,我也知道他會沒事。”楊路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家夥頭頂上焦禿掉的一塊,幾天功夫已經有點毛碴子長出來了,手感十分有趣。


    金毛猻又比手劃腳吱吱叫起來,末了蹭了蹭楊路的手指,眨巴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討好地盯著他,楊路黑線,輕彈了一下它的小腦門,說:“這不算工傷,當然沒有加餐。”


    一聽沒加餐,金毛猻情緒立刻低落下來,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屁股對準楊路,不幸福,世界從此灰暗,楊路失笑,手裏忽然‘變出’一顆牛肉幹,在小家夥麵前晃了晃,說:“加餐是沒有,不過剛才一摸口袋,居然發現還剩了一顆,要不要?不要我就吃了,最後一顆了哦……”


    話還沒說完,包裝精美的牛肉幹就到了金毛猻的爪子裏,小家夥熟練地剝糖紙,飛快地把‘最後一顆’牛肉幹塞進了嘴裏,腮幫子鼓得像青蛙一樣,得意洋洋地瞅著楊路,楊路輕聲笑起來,連日來被陰霾籠罩的心情明朗了許多。


    主寵倆逗笑的功夫,萊米洛似乎比楊路還要緊張,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來迴不停地走動,目光晦澀煩躁,就像一隻極度焦慮的困獸,楊路盯著他,眼神不自禁地溫柔了些,寬慰道:“萊米洛,別著急,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法安他吉人自有天相,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大恩不言謝,可還是想跟你道一聲謝謝。”


    萊米洛隻能看清楊路的半張臉,一雙黑眸隱在了帽簷下,不過楊路臉上的線條非常柔和,嘴角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萊米洛臉上一赫,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羞愧,隻有他和老天知道,方才那一刻,他心裏同時盤踞著惡魔與天使。


    他不想讓歐魯思治好法安,是的,他希望那隻可惡的小豹子去死,他想殺死這裏所有的人,他想帶著路安遠走高飛,雖然隻是想想,雖然那隻惡魔在天使麵前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和勢單力薄,可萊米洛還是覺得自己愧對楊路對他的信任和感激。


    “我,我到前麵湖邊走一走。”萊米洛慌亂地說,他必須冷靜一下。


    萊米洛離開沒多久,小屋的門由裏打開了,法安緩步走了出來,蹣跚的身子比歐魯思更像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


    楊路跳起來,衝過去扶住他,迭聲問道:“怎麽樣?歐魯思巫醫說了什麽?給你吃藥了嗎?說能治嗎?多久會好?”


    法安沒有迴答,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楊路,過了一會兒,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愛人的臉頰,眼中一絲絕望稍縱即逝,腦海中想起剛才歐魯思跟他說過的話。


    “孩子,我很抱歉,我救不了你,曾經有一位對我來說重逾生命的朋友也是死於黑巫咒,我畢生專研醫術和咒語,就是為了找出破解這種邪惡法術的方法。”


    歐魯思身子微微顫抖,蒼老暗啞的嗓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憤怒和激動,半晌才平靜下來,繼續說道:“但是很遺憾,我的時間和智慧都有限,我堅持了太長時間,努力活得比任何人都久,然而一個人的生命總是太過短暫,於我也許僅僅一瞬,其實已到了盡頭,最終我放棄了,因為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再次見到我的那位老朋友,這樣也好,許多年了,我太想念他了,希望他還沒有忘記我……”


    歐魯思的聲音漸漸消沉下去,幾不可聞,炙光從他身上移開,瘦小幹癟的身子仿佛消散在了光線照不到的暗影中,法安站起來,悄悄退出了那間屋子,不去打擾這位有著故事同時也充滿傷感的老人。


    楊路視線受阻,沒有察覺到那一絲異樣,法安俯□,纏纏綿綿地吻著他,隨後把頭擱在楊路的肩膀上,像小孩跟父母撒嬌一樣輕輕搖晃著身體。


    “好了好了,別鬧了,好重,快跟我講講巫醫是怎麽跟你說的。”楊路用力撐住少年,羞赧地往四周掃視了一圈,幸好附近沒有人。


    楊路麵前出現一個銅製的長頸藥瓶。


    “巫醫說,每天吃一顆這裏麵的藥丸,百日之後就能夠完全康複了。”法安笑眯眯地說,很好,他還可以再多活一百天,他要用這一百多天高高興興地和楊路在一起。


    “真的?法安你說真的?太好了!簡直,簡直……太好了!不行,我要去向歐魯思巫醫表達謝意。”楊路欣喜得有點語無倫次,他沒想到這一趟會如此順利,比預想要好得多,他一直在煩惱假如歐魯思治不好法安的黑巫咒,而赤炎雙極靈本中的東西他也隻剛剛學了個起步,還遠遠達不到雙修的標準,如果真是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他該怎麽辦?現在所有問題全都迎刃而解,怪不得有句話叫做船到橋頭自然直,生活中隨時穿插著意料之外的驚喜,所以永遠不要對人生失去希望。


    “不,楊路,別去,巫醫有些累了,我們不要去打攪他。”法安連忙製止。


    “噢噢,你說得對,那你在這裏坐著等一下,我去叫萊米洛,今天我們三個好好慶祝一下。”


    楊路奔跑的腳步變得輕快無比,法安望著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了下去,直至消失,眼眸中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悲傷。


    萊米洛自然表現得也很高興,他已經徹底想通了,他的使命就是保護這隻小翼豹,救活了他,他就能早早遇到那個命定的人,而他萊米洛也可以順利取而代之,守護在路安身邊,盡管這個過程也許會有點糾結,不過他向來是個極有耐心的人,路安總有一天會看到他的好。


    三個人坐在租來的馬車上,迴城時的氣氛與來時截然相反,楊路一會兒瀏覽窗外的街景,一會兒與法安相視一笑,鼻子裏斷斷續續地哼唱著一首情歌,顯然心情極好,小金毛猻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玩得不亦樂乎,今天大個子難得沒有阻止。


    萊米洛坐在前麵一邊駕馭著馬車,一邊聽著楊路的哼唱,臉上的笑容像孩童一樣單純,心情卻頗為複雜。


    利利安從樹後走了出來,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的影子,眼神變得銳利,嘴角邊浮現出一道若有似無不懷好意的弧度。


    說是要好好慶祝,事實上去了一趟城郊,法安體力就已經到了極限,等迴到旅館,楊路喂他吃了半張麵餅,又喝了一碗肉蔬湯,然後把老巫醫給的藥丸讓他嚼碎服下,法安就變迴獸形,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楊路對付著填飽肚子,打算繼續修煉赤炎雙極功法,不管怎麽說有備無患,自從學習功法,不提別的好處,至少楊路感覺自己體能和身體的協調性越來越好了,而且入定打坐可以很大程度上取代睡覺,他現在每天頂多隻要睡一兩個小時就足夠了。


    剛盤腿坐到床上,便聽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唿喝、驚叫和怒罵,緊接著樓梯上響起頻急的腳步聲,把樓板踩得咚咚響,感覺人數還不少,楊路不由皺起眉,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法安,心忖這家旅館也太吵了,早知道換一家條件稍好點的。


    很快,那擾人清靜的一夥人沿著走廊越走越近,最後竟停在了楊路他們房門外,隻聽一個略微澀啞的聲音既氣憤又恭敬地說道:“大人,就是這一間,想不到那隻小翼豹外表瞧著可憐,竟是這樣兇殘和喪心病狂,早知如此,我絕對不會讓他們住到我的旅館裏。”這是旅館老板一隻白唇青驢委屈加難過的聲音。


    等他說完,一個洪亮如鍾的大嗓門威嚴地下令:“敲門!”


    楊路心裏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戴上帽子從床上下來,正在飯桌上自娛自樂的小金毛猻也嚇得跳進了楊路口袋裏,隻露出一個小腦袋來。


    這一聲敲門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敲門,而是砸門,還沒等楊路走到門邊,厚實的木門就被人從外麵砸破了,若非他躲得快,差點叫彈飛的門板拍個正著,十幾個孔武有力的肉食性獸人一窩蜂地衝了進來,領頭的獸人大約四十多歲,黑褐色的頭發,黑褐色的胸毛,眼若銅鈴,寬鼻闊口,一臉兇相,高大強健的身軀令他看起來就像一頭暴怒的黑熊,楊路看了看他的耳朵和尾巴,好吧,他多半就是一頭黑熊。


    法安一下驚醒過來,動作迅速地跳下床,擋在楊路麵前,喉嚨裏發出本能的低哮,警惕地瞪著來人,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黑熊壓根不把一隻快要病死的小翼豹放在眼裏,二話不說,直接下令:“把這隻翼豹給我抓起來!”


    “等一下!”萊米洛推開堵在門口圍觀的客人,衝進來攔住先頭幾個摩拳擦掌的獸人,他不過到街上去晃悠了一圈,迴來就起了變故,這些獸人精悍強壯,行動整齊,一看就不是尋常貨色,顯而易見是城中的侍衛,萊米洛目光從侍衛身上一路打量到領頭的熊男身上,尼普蒂亞城的城長瓦布隆就是一隻黑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需要城長大人親自出馬?


    楊路和法安也在琢磨著同樣的問題,楊路表麵鎮定,內裏暗暗心驚,自從他們進入坎貝拉衛城的地界,就再也沒有被人追趕和騷擾過,不知不覺便放鬆了最初的警覺,可是他們昨天半夜才剛進城,會有什麽事發生?還是這樣大明大方當著眾人的麵。


    “你們憑什麽抓人?即使您是城長大人,也要給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楊路眼角餘光掃向門外一張張激憤的臉,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楊路一開口,瓦布隆和一隊侍衛都微微一怔,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這雌性臉不知長得怎樣,嗓子倒是極動聽,不過瓦布隆僅猶豫了一瞬,便不再理會楊路,今天這件事情節太嚴重,影響太惡劣,若是一個沒處理好,叫人抓在手裏大做文章,很可能他城長的位置從此就坐到頭了。


    “為什麽?”瓦布隆眼睛裏冒出兇光,兩隻蒲扇大的腳往前邁了兩步,彎下腰直直逼視著法安,深惡痛絕一般,但是仍不難看出,他在防備著萊米洛,“你告訴我為什麽?居然因為歐魯思巫醫沒有醫治好你身上的黑巫咒,你就殘忍地殺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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