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知道。”


    宗荀臉上浮起冷笑:“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敢對本尊如此無禮?”


    我心中一怔,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大概是從涓離死時,我看見泓瀟將軍、搖光星君、月老他們個個冷漠,心中便對高高在上的神仙沒了畏懼。


    可現如今在我眼前的不是神仙,是三十三天睥睨天下的魔君。我看著宗荀的腿,這樣一個斷了腿的魔君,殺死女夷就像捏死一隻螞蟻。


    我努力控製神情,用盡量緩和的語氣道:“我隻是……不太感興趣,這叫懸倒崖也好,正立崖也好,總與我無關。”


    宗荀“哼”了一聲,“你怕什麽?怕我像殺了女夷那樣殺你?”


    我默不作聲,你脾氣這樣陰晴不定,說不定啥時候對我起了殺心。


    他的眼中忽然充滿了濃濃的哀傷,盯著我看了許久,“阿芒,我怎麽會傷你?”


    我這人就是嘴賤缺根筋,這時候居然還敢懟他,“那我真是托了木神殿下的福呢。”


    我以為他不傷我,因為我與木神殿下有著相似的皮囊。


    他並未生氣,隻是道:“過來。”


    我站在原地,“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你打算怎麽對付外麵的天兕?”


    他伸手在空中一扯,我頓時雙腳離地,不受控製地朝他飛去。


    我大叫一聲,還沒來得及發動氣機抵抗,整個人就落入他的懷中。


    他探臂將我環繞,那素雅衣衫上的淡淡花香充盈了我的鼻息。


    咫尺之間,那雙過於好看的眉眼讓我有了瞬間的恍惚。


    他雙目如炬,在我耳畔低聲道:“榆嫂是覺得,我們這幾千年在外邊,是該帶個孩子迴來。嗯?我竟妄為魔尊,這點本事也沒有。”


    “尊……尊上,你認錯人了……”我慌的亂扭,他手臂收緊,將我牢牢固定在他的懷裏,“怎麽會?”


    聲音低沉暗啞,我聞著他的氣息,有些意亂情迷,這一刻,他將我當成木神殿下,而我,何嚐不是將他當成了李泓瀟呢?


    “別動。”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似尋常那般強勢霸道,反而帶著幾分哀求。“就這樣,別動。”


    我不再掙紮,這樣的懷抱我其實貪戀,隻是被他緊緊摟在懷中,有些喘不過氣來。


    周圍草木枯敗,一派荒涼如同無間地獄,我心卻柔軟。然而溫情脈脈之下,我還是極其不應景地問了一句:“你身上為什麽有花香?”


    問完我覺得我傻了,這還用問!必然是從女夷那裏沾染來的。


    想到他剛剛抱過女夷,如今又這樣來抱我,頓時心中氣惱,強掙著要從他懷中掙脫。


    他雙臂環繞將我摟得更緊,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此去或將永遠別離,就不能許我這一刻相依麽?”


    他目光灼灼,看得我心中慌亂,“什麽……你說什麽永遠別離?”


    他不言語,隻是緊緊抱著我,雖然近在咫尺,我卻感覺不到他的溫度。他那淡紅色的雙唇似乎還散發著冷氣。


    神猜鬼使地,我竟然伸手去觸了觸他的唇。一觸即退,因為他的唇冷如寒冰。


    我驚覺不妙,擰眉問:“你怎麽了?”


    他喃喃道:“若你還在,我們該有孩子的吧?仙都有什麽好,若有你與我相伴,我還要當什麽天地共主?”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如玉般冰涼,“阿芒,你說是不是?”


    我睜大了眼睛,驀地發現他眼底的黑痣不見了,那一顆與泓蕭將軍和白衣修士一樣位置的黑痣,不見了。


    我忽然緊緊握住他的手,“當年在姑射洲,是你。”


    他閉目道:“是已經死了的泓蕭將軍,不是還活著的宗荀。”


    我堅定地道:“是你!”


    即便他眼底的黑痣消失不見,我還是無比堅信心中的想法。


    我問:“木神殿下走了,所以你選擇了我,給我仙靈,又給我和她一樣的皮囊,就是為了讓我替代她對不對?”


    他不言,我繼續道:“人間兩世,你找到了喜怒哀三靈,將它們都渡入我體內,你是想用我來複活木神殿下,是不是?”


    我忽覺十分淒涼,他雖然沒有迴答我,我卻感覺事情定然如此。既然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召迴木神殿下,那麽何必給我靈識,讓我有七情六欲。


    木神殿下迴來後,我還存在麽?這三千年的記憶對我來說,算什麽?


    他忽然睜開眼,“不是!你說的不對!”


    我愣了一下,“不是這樣麽?”


    “不是。”他放開我,眼中已經沒了方才的柔情,變得冷硬決然。


    他的目光轉向遠處懸浮著的山巒,道:“剛才你來這裏的時候,有沒有向橋下看?”


    我不明所以,“看了,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此處叫懸倒崖,向下跳,運氣好的話你會迴到九重天。不過,你的運氣一向不好,隻怕還沒到九重天,就被淩厲的煞氣攪得魂飛魄散了。”


    這話我信,憑我的運氣向下跳肯定是迴不到九重天的。我問:“向山上走會到哪裏?”


    “人間。”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叫懸倒崖,原來此方乾坤顛倒,向上升入人間,向下墮入仙都。


    他道:“放心向山上去吧,攔你的人我已經清除了。”


    “不會遇上天兕嗎?”


    “不會。”


    我大喜:“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走嗎?要不要跟槐翁榆嫂打聲招唿?”


    “你去吧,我……先不上山。”


    “嗯?”我疑惑,“你不是要去人間曆劫麽?”


    他微微一笑,“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為什麽不一起呢?到了人間我怎麽找你呀?”


    他默了片刻,隨即語氣堅定地道:“你會找到我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該走了。”


    我迴頭一看,槐翁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們身後,看樣子有些不耐煩。


    宗荀“嗯”了一聲,淡淡道:“將她好生送出去。”


    槐翁冷笑:“不用你說。”


    我心中不安,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宗荀揮手道:“去吧。”


    我問:“到了人間,你還有現在的記憶麽?”


    他笑道:“有。”


    槐翁冷哼一聲,對我道:“丫頭,快走吧。”


    我隨槐翁去了,一路上他老人家沉默寡言,心事沉沉。上山的路雖然九曲十八彎,卻無艱險。一路暢行無阻,天色漸漸由暗轉明。


    走到一處廣闊天地,槐翁停步,指著不遠處的天池對我道:“丫頭,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過了這天池,對岸就是人界了。”


    他叩指吹哨,一頭老黿從天池中遊出,爬上岸對我搖頭擺尾。


    槐翁道:“它會馱你過河。”


    我心中隱隱不安,問:“宗荀為什麽不和我一起來?”


    “他自然不能從這裏去人界的。”


    “為什麽?”


    槐翁猶豫了一下,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琢磨他這句話的意思,忽然想起宗荀之前說的永遠別離?,我大驚,“他要求死?”


    槐翁道:“你以為你這一路為何會暢行無阻?天兕是鴻蒙之初誕生的邪魔,以它的本事,為何不能親自阻止你迴人界,反而將花神女夷送進來?”


    我心間慌亂,“宗荀去找它了。”


    槐翁點頭,“不錯,宗荀唯有暫時將他困住,你才有機會從這裏離開。”


    “那宗荀呢?他怎麽辦?他打不過天兕啊!”


    “是打不過,但困住它一時半刻卻不難。不過是……賠上性命而已。”


    我下意識要往迴走,槐翁一把將我拉住,“你迴去幹什麽?能阻止他去送死,還是能殺了天兕?”


    “我……我……”我心亂如麻,“可是……”


    “沒有可是,要我說,他早就該死了。”槐翁臉色鐵青,“他難道不該死?”


    我無言以對,宗荀該不該死,我不好說。我的仙靈是他給的,我的命都是他給的。可是對木神殿下來說,宗荀的確該死。


    但若木神殿下死而複生,她願意宗荀死麽?


    我不知道,我隻是莫名地擔心宗荀,但正如槐翁所言,我什麽也改變不了,迴去隻是徒然。


    槐翁重重歎息一聲,失望道:“我就知道,你始終護著他!”


    我低下頭,喃喃道:“可是……我不是木神殿下啊……”


    “你放心,他是要置於死地而後生。此去找天兕他必死無疑。但是他不死,人間哪來的轉世曆劫的李泓蕭呢?”


    我心中糊塗,“什麽意思?”


    “宗荀會死,但他的靈元會飄向人間。到時候你自去人間尋李泓蕭吧。不過我要告訴你,他死之後,人間的李泓蕭什麽也不記得。適才他說他記得,是騙你的。”


    我腦子裏蒙蒙的,隻聽槐翁抱怨:“阿芒之死他萬死莫辭,這樣真是太便宜他了!”


    我喃喃道:“剛才他說,他會記得的。卻是在騙我麽?”


    槐翁道:“不止失去記憶,七魂六魄也必然不全,多病多傷,手無縛雞之力。哼!向死而生,總要付出許多代價的。”


    我心中氣惱,敢情他就算能留下靈元在人間轉世,那也是個病秧子,那尼瑪的怎麽幫我找宋臣?


    騙子!


    我賭氣跳上老黿的背,“到了人間我才不去找他,我為什麽要去找他,我自去找宋臣去!涓離還等著我呢!”


    槐翁冷著眼道:“不去就不去,你哭什麽?”


    我舔了舔唇,苦澀,不知什麽時候竟淚流滿麵,我哭什麽?我別過頭,望著茫茫天池水,我哭什麽?


    哭他自己去找天兕,卻不告我一聲?哭他好好一個魔君,就要被打的魂飛魄散神形俱滅?


    我狠狠啐了一口,我才不是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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