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簷下的雨,道:“不知道京城現在怎麽樣。”


    李泓蕭道:“聚散流沙,攪弄風雲,還少一人。”


    這話的語氣何其自負,有何其自然,那人,自然就是他鎮國將軍李泓蕭了。我不禁轉頭看向他,“將軍……”


    他淡淡一笑,這笑意讓我想起廟裏的和尚,在花燈之下看遍芸芸眾生。


    他道:“聚散流沙,是李泓蕭二十年前的誌向了,現如今,我所求的,不過是……一人而已。”


    我點了點頭,不敢去問他所求的是誰,我怕他說的是花雲慕,我也怕他說的不是花雲慕。


    我道:“將軍,雨停了。”


    “是,雨停了。”


    我們吃過了早飯,走出客棧時,看見老馬夫已經備好了馬車等在門外的石街上。老人目不斜視,如一尊石佛坐在車上,像是沒看見我和李泓蕭出來了。


    我們上了馬車,李泓蕭不置一詞,老馬夫也一言不發,大馬朝東而去,駛向京城。


    之後的幾天,李泓蕭都很沉默,在車中經常一個人捧著書看的入神。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有很多話,又好像無話可說。


    我便縮在車廂內的一角打瞌睡。這日傍晚,馬車正走時忽然停下。外麵傳來幾聲吵嚷。


    我立即睜開眼睛,看見李泓蕭在讀書,唇角微動,十分認真,對馬車外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我挑起車簾子往外麵望去,隻見泥濘的道路前,出現兩個人,一人騎馬,一人騎牛。


    騎馬的長著個牛鼻子,騎牛的則是一張長長的馬臉。


    我心中陡然一驚,認出騎牛的是馬麵阿依,騎馬的是牛頭阿傍。


    他們攔在路前,均是有些鼻青臉腫,馬麵的手中還舉著一麵誇張的旗幟,上麵繡著一個“衡”字。


    我對他們擠眉弄眼,他們視而不見。牛頭在馬背上趾高氣昂,指著老馬夫吼都:“老頭,見到你牛爺爺還不下跪,你主子是哪個?快叫他出來受死!”


    老馬夫冷哼了一聲,啞聲道:“既然這麽想死,老夫就成全你!”


    話音落,老人身如離弦之箭射向牛頭,我暗道不妙,本以為牛頭反手一巴掌就能讓老馬夫腦漿迸裂,畢竟老馬夫隻是個凡人,牛頭卻是臂力可抬山的索魂鬼。


    哪知道,出乎我的意料,牛頭竟然一下子被老馬夫撞到地上,兩個在地麵上滾了幾圈,老馬夫握住了牛頭的脖子,竟將牛頭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這也太不堪一擊了,我捂住眼不忍再看,太讓我失望了,我這結交的都是什麽朋友啊?


    老馬夫沉聲喝道:“什麽鬼東西!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路嗎?”


    我連忙叫道:“等等!等等!老爺爺,先別動手啊!我問問他是誰派來的。”


    我跳下馬車跑過去,對牛頭很使勁地眨了一下眼睛,道:“快說!是誰派你們來的,如實交代饒你小命!”


    牛頭被老馬夫死死壓在地上,竟是半點都動不得。他也是一臉的愕然,聽見我問,下意識朝馬麵的方向看。


    我迴頭望向馬麵阿依,他依舊坐在老水牛的背上,麵無表情地道:“我家大王,特派我等在此恭候尊駕,請車內貴人入我山中,我家大王允諾貴人,隻要願意上山,便封貴人為泊山侯,與我家大王平起平坐,共享富貴尊榮。”


    老馬夫嗤笑道:“口出狂言,當真不知道車中貴人的身份?別說一個野山的王侯,就是大燕國的親王之位,他也未必放在眼中!””


    我皺眉問阿依:“你家大王是誰?”


    牛頭指了指他的旗幟,“我家大王乃是玉衡仙子。”


    老馬夫聞言更是不屑,“什麽仙子?不知道什麽地方鑽出來的女娃娃,都自稱仙子了?當真以為這個江湖是你們小輩們的過家家!”


    我有些無語,不巧,牛頭說的玉衡仙子,還真的一位大神仙。不是江湖女郎的附庸風雅。


    我咳了一聲,對阿依道:“迴去告訴你們家大王,沒什麽事的話就不要胡鬧了。我們將軍急著趕路,他的脾氣好,但他手中斬仙刀可沒有眼睛。”


    牛頭道:“我們家大王沒有胡鬧,她說了,若是李將軍不願入山封侯,那麽就將夫人你送入山中供她消遣解悶……也是可以的。”


    我瞪眼道:“胡說八道什麽?”


    老馬夫一巴掌拍過去,幾乎沒把牛頭的鼻子給拍進腦袋裏。


    牛頭絲毫不以為意,伸手將鼻子拽出來,道:“老子現在被封印了法力,但你這白胡子老頭別當我是軟柿子,小心老子我以後……”


    還沒說完,就又挨了一巴掌,牛頭哎呦一聲,叫道:“打人不打臉!”


    我道:“你少說兩句吧。”迴頭問馬麵,“你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馬麵看也不看我,隻盯著馬車的簾子道:“李將軍,我家大王說了,給你三個選擇。一,你帶著夫人上山受封,永不下山。二,你將夫人留下來,自行離去。三,你自己留下來,夫人離去。這三個選擇,你自己選吧。我們大王的脾氣不好,還請你快點選。”


    我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馬麵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對待那些即將被他勾魂索命的將死之人。


    我真是納了悶,他到底哪裏來的自信?


    為了防止老馬夫對他出手,我悄悄挪到他的身前,對老馬夫道:“看來他們兩人是瘋子,咱們趕路要緊,就別和他們閑扯了,對了,最好也別殺生,不值得。”


    馬麵在我身後朗聲道:“李將軍,我家大王等著你迴話!怎麽?所向披靡的鎮國將軍,如今怎麽倒成了縮頭烏龜!”


    我迴頭對馬麵道:“老大,你也收斂點吧?”


    忽然,慵懶的笑聲從車簾內傳出來,“三個選擇,第一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你們家大王在哪座山上為王啊?”


    我吃了一驚,迴頭看向車簾,並沒有被掀開,李泓蕭的語氣像是在和調皮的小孩搭訕。


    我道:“第一個選擇也不好。”


    馬麵聽到李泓蕭的迴話,他的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樣,憤然道:“第一個是吧?好!我家大王在燕京三十裏外的進玉山,恭候大駕!”


    說著,從老牛背上跳下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也不管阿傍的死活了。


    阿傍還被老馬夫製壓在地上,見阿依這麽沒良心,嚎道:“姓馬的,你太不講義氣了吧!”


    車內李泓蕭道:“放人。”


    老馬夫聞言這才放開阿傍,我發現阿傍的一條腿好像有點站不穩,似乎是被誰打斷了,肯定不會是自己斷掉的,也不是老馬夫剛才打的。


    很有可能是他口中的大王——玉衡仙子打的。


    我微微皺眉,擔憂地看著他。他卻朝我甩了一下斷腿,態度囂張:“看什麽看?沒看過帥哥啊?”


    我無奈道:“算了,我不看了,你好自為之吧。”


    阿傍的目光在我衣襟上掃了一下,對李泓蕭喊道:“老子走了!敬你是條漢子,不和你計較!”


    話還沒說完,就一溜煙跑的沒影了。我低頭一看,不由愣住,那條被李泓蕭保管的牛角鏈,如今又好端端迴到了我的脖子上。


    李泓蕭自始自終都沒有掀起簾子,他的聲音略有些冷淡,道:“走吧。”


    我重新迴到馬車上,老馬夫也牽起了韁繩開始駕車。


    馬車走了一會,我還是沒忍住問:“將軍,你幾時把這條鏈子又掛在我的脖子上了。”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書冊中,聞言也沒有抬眼看我,隻是淡聲道:“不是阿芒真心想送給我的,不要也罷。”


    我動了動唇,想反駁,卻也無可反駁。


    我掀開車簾子喃喃道:“一直陰這天呢。”


    “是,深秋多雨。”


    “將軍,你……真考慮去那個什麽進玉山嗎?”


    李泓蕭“嗯”了一聲,“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既然那山大王名號仙子,我也很想看看那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我暗暗著急,有什麽好看的!就是前幾天你叫她滾的那個白衣女俠啊!


    他終於從書中抬起眼睛看向我,問:“阿芒以為如何?”


    我道:“那個山大王的名號如此古怪,我覺得沒啥好看的。”


    他微微一笑,點頭道:“再說吧。”


    通常再說的意思,就是否認我的觀點。我隻好道:“好吧,若是山上風景秀麗,將軍遊玩個一兩天也是可以的。隻是,她還在京城中,等著你迴去呢。”


    李泓蕭點頭道:“是啊,她還在京城中等著我迴去。”


    我心中一酸,麵上卻絕對不能表現出來,隻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扯了扯脖子上的牛角鏈。


    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總覺得這鏈子有點礙事。為什麽他騙我要了過去,又悄然無息地趁我睡覺的時候還給我?


    他不願意要騙來的東西?


    我終歸不是真心想給他的。這樣一想,我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送他過什麽東西。


    他也從來沒有提及過。


    我握了握拳頭,內心糾結無比,我已經發過誓了,決定不能再對他有任何逾矩的想法。可是我現在怎麽還想著給他送禮物呢?


    送禮物,是不是逾矩的想法?


    我琢磨了一下,好像也不算,人間不是有句話叫禮尚往來嗎?他送給過我漂亮衣衫,我也應該迴送點什麽的。


    這麽一想,我心情舒暢許多,連帶著看他也多了許多笑意。


    他道:“笑什麽?”


    我搖搖頭,忽然瞥見他袖子上的一處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個豁口,像是被釘子掛的,很長。我扯著他的袖子道:“你把這外衫脫下來,我給你補一補。”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我,“補一補?你會?”


    這是什麽話,本仙以前在幽都給涓離當跟班的時候,由於生活拮據,常常縫縫補補,針線活是我的拿手本事,穿針引線而已,對我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我道:“我當然會了。”


    李泓蕭微笑道:“是嗎,那我可要看看阿芒的手藝了。等到了鎮子上,先買針線,再請阿芒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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