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了早朝,剛到了乾坤宮福德安就稟告,前方柳將軍發來一封飛鴿傳書。皇帝看罷,龍顏大悅:“大軍已過定州,不出半月便可到北疆了。”其實通篇,皇帝隻細看了最後一句話——郡主安好,請陛下放心。


    “走,朕要去長樂宮。”


    “是。”


    自打柳卿雲離開長安,皇帝隔上幾日便要去長樂宮找單柔清,偶爾也能碰巧遇見單安楠與單寧香。這一來二去,這幾人的關係倒是越發的親近起來,似是兒時。


    “皇上還是少來我這兒的好,莫不然太傅大人又該責怪本宮了。”單柔清淡淡一笑,有些寵溺的望著皇帝。


    單於大笑:“皇姐才迴來不久,太傅若如此不近人情,那朕就罰他來作陪。”接著又看單安楠在埋頭作畫,便問道:“三皇姐畫的是什麽?”


    單柔清道:“安楠善畫,本宮便叫她把契丹的風土人情畫下來,若有可能,本宮倒是想畫出一本山川集。”頓了頓,她拿起單安楠剛畫好的一副畫,“這世間還有許多未曾見過的東西,待皇上的江山永固之時,本宮便想出去走走,看看。”


    單於一愣:“皇姐……要離開長安?”


    單安楠畫完最後一筆,擱下筆,笑道:“皇上舍不得了?”


    單於微微皺眉:“朕自然舍不得,你們誰朕都舍不得。皇妹雖然小時候總欺負朕,可每次也都是她幫著朕。皇姐,能不走嗎?”


    單柔清柔柔一笑,輕撫著皇帝的臉頰,望著她柔聲道:“皇上終究是要長大,要納妃封後,到時便不會舍不得了。”


    “朕不想納妃封後,朕隻想要霍紅顏。”單於定定的說,單柔清一愣,手停在半空中,好半響,才覆在皇帝的臉龐上,道:“皇上,天下女子何其多……”


    “朕隻想要她。”單於一字一句,堅定無疑。


    單安楠拉了拉單柔清的衣袖,微微搖頭。單柔清默默歎了口氣,還未再說,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想要便去奪!空口無憑,說了又有何用?”


    單寧香提著一杆長槍,氣勢洶洶而來。這幾年小丫頭長大了不少,眉目也越發英氣,穿著一身紅衣銀甲,真有一股子巾幗之姿。


    “寧兒,莫要胡說!”單柔清一把拉了她過來,柔月立即地上一絲方帕,單柔清接過就替單寧香擦起了臉上的烏黑,“貴為公主,卻整日往沙場跑,成何體統?”


    單寧香雖不服氣,卻也任由單柔清擺布。皇姐隻要一溫柔起來,任誰都抵擋不住。她小聲嘟囔:“若不是寧兒當時學藝不精,早就追上那個天殺的段昆侖把皇姐救迴來了。”


    “住嘴!”單柔清狠狠在那小臉蛋上擦了一下,“依本宮看,是柳將軍不在,沒人管的了你了。”


    單寧香忽然嘻嘻一笑:“寧兒才不想他呢,他管寧兒管的可嚴,怕是皇姐想的緊。”


    “你……你這丫頭!”單柔清沉了臉色,佯裝生氣,誰知皇帝卻忽的開口道:“皇姐當真不願在尋他嫁麽?”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均是一愣。尤其單柔清臉色大變,但轉念一向,按理不論是身份還是年紀,她都到了理所當然出嫁的年紀。她是長女,若不出嫁,連累單安楠與單寧香的婚事也得拖著。


    沉默良久,單柔清歎了口氣,剛要開口。就見一內侍慌慌張張的跑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喘著粗氣道:“啟……啟稟皇上公主,正宮門侍衛來報,契丹七公主段昆侖求見!”


    “什麽?”單柔清失聲叫道。在看皇帝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雖怒卻笑道:“她還敢來見朕?不愧是七公主,好膽色!宣!”


    單柔清剛想阻止,但見皇帝臉色,還是咽下了話語。她早該想過有這一天,以段昆侖的手腕,遲早會知道她沒有去和親。隻是沒想到,她竟然真的來了。而且是孤身一人前來,她不知道皇帝會如何,於是給單安楠與單寧香使了使眼色。


    “拜見天朝皇帝。”段昆侖一身男裝打扮,隻抱拳對皇帝道。她是契丹公主,不拜他國皇帝也屬正常。


    說罷,眼睛就望向了皇帝身後的單柔清,再不移開。


    皇帝見她目中無他,頓時怒火中燒,喝道:“段昆侖,你還敢來見朕的皇姐?”


    段昆侖朝不由自主露出擔憂之色的單柔清笑了笑,這才看著皇帝道:“皇上責怪理所應當,昆侖絕無怨言。但昆侖對長公主之心,也絕不是玩笑。我此次前來,隻帶了護衛二十人,皇帝若當真要降罪,段昆侖受著便是!”


    皇帝一愣,段昆侖是個奇才,雖身為女子,心思氣度卻不比男子差。何況倘若當真押了段昆侖,想那契丹皇帝也不會坐視不理。正當皇帝思附之際,段昆侖卻道:“皇上不必多慮,契丹不會插手此事,隻要能帶長公主迴去,任由責罰!”


    苦肉計?皇帝雙眼微眯,轉頭看了看單柔清,那滿臉焦慮之色遮都遮不住。心底一寒,皇帝怒道:“來人,把段昆侖給朕押入天牢候審!”


    單柔清再忍不住,剛要開口,就被單安楠扯了一把,拚命的搖頭,隻得作罷。再望向段昆侖,那人的臉上,眸子裏竟是從未見過的神采飛揚。


    待段昆侖被押下去,皇帝轉頭問單柔清:“皇姐……心疼她了?”


    單柔清沒想皇帝竟問的如此直接,當下臉色微紅,支吾了半響,最終化作一抹歎息,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皇帝垂頭沉思一陣道:“皇姐是看著朕長大的,長女如母。朕原本以為柳卿雲是皇姐的良婿,給皇姐一個好歸宿是朕唯一所期盼,也是唯一能做的。可事到如今……”皇帝頓了頓,忽的搖頭,“罷了罷了,若皇姐當真對段昆侖有意,朕便既往不咎,隻要她能待皇姐好,朕別無所求。”


    單柔清垂眸,睫毛微微顫抖:“容本宮……好好想想。”


    皇帝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抿了迴去,點點頭道:“想好了,便來找朕。”


    皇帝一走,單安楠便也扯了單寧香告退。單柔清獨自立在那裏,恍然瞥見單安楠方才的畫,撿起細細看了起來,一陣陣迴味。契丹,當真是個好地方,那裏的山好,水好,人……也好。


    隻可惜……為何不早一點明白?


    段昆侖一身裏衣,頭發也去了玉冠,幹淨的臉上有些汙漬。她盤腿坐在牢房中間,閉目養神,好似周圍都與她無關。


    腳步聲漸漸走進,聽在牢門前。段昆侖睜開雙目,靜靜的望著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她眼帶憂愁,有數不盡的憐惜,卻有如初冬暖陽般的溫柔。這樣一個人兒,如何叫人舍得?


    “你來啦?”段昆侖笑著起身,望著她。


    “我知道你會來。”


    “你知道我會來?”


    兩人異口同聲,接著都愣了一下,段昆侖先笑出了聲:“雖貴為長公主,可還是這麽……叫人擔心啊。”


    單柔清卻是笑不出來,她細細看了看段昆侖的臉,忽的抬手去摸:“他們對你用刑了?”


    段昆侖趁機抓住了她的手,依舊柔軟溫熱,笑道:“天牢嘛,總會有點磕磕碰碰的。”


    單柔清望著那抹笑容,腦海裏忽的就閃過一人影,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明知道,卻又為何要來?”


    段昆侖把她的手摁在胸口,目光灼熱的盯著她,柔聲道:“我來帶你走。”


    單柔清的掌心,按在那滾燙的胸口,能感覺到砰然的心跳。她搖頭苦笑:“我不能跟你走。”


    “為何?因為柳卿雲?”段昆侖明白,柳卿雲依然是單柔清心尖上的一根刺,留在那裏誰靠近就紮誰,可拔掉,定會叫單柔清血流成河。


    單柔清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段昆侖為她如此,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該動了心,可奈何。那心底住著一個小人兒,且一住就是近十年。如何說走就能走的了?


    段昆侖握緊了她的手,道:“我給你時間,何時你想通了,我便何時來接你。可好?”


    “若我要是一輩子都想不通呢?”單柔清抬手,撫摸著段昆侖臉上的細小傷口,輕聲道:“昆侖,別這樣。我便是再心疼你,也終究不能為你做什麽。”


    這張臉同樣俊美,且更加英氣,有著女人的柔美。可不知為何,那張劍眉星目,菱角分明的臉就是在心底揮之不去。


    段昆侖望著她眼底的深邃,漠然無語。她垂下頭,好半響。忽的抬頭,眸子裏閃著光芒:“我等你便是,無論多久我都等。你若是要等她十年,我便等你二十年。你若要等她半輩子,我便等你一世!”


    淚水終於決堤,單柔清心尖的那根刺動搖了,她泣不成聲:“你又……何苦呢?”


    “世上癡情幾許人,我段昆侖此生,隻為單柔清一人。”


    單柔清你可知,八歲那年,我見了你,華庭苑下,仙子下凡,眼中再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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