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呢,為何有大半個月都沒見著他了?”


    “你們莫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天崇峰,璿霄殿,這座雲霄宗掌門議事的場所,無數雲霄宗弟子眼中莊嚴肅穆的大殿,此刻正迴蕩著水虹真人的咆哮質問。


    雲素沒有和她同行。在協助對方完成偷襲聯軍的任務後,這位妖蛇便謝絕了對方的邀約,告辭離去。


    她也有自己需要鎮守的主峰。


    雲素很有自知之明。璿霄殿這種地方,水虹可以不經通報便隻身闖入,她這種外地征召過來的妖修,親疏有別,可沒有對方那樣的身份地位。


    謹守本分才是處世之道。


    “水師姐息怒。”說話的是執法院的馮橖。大殿內除了水虹和洪掌門,還有他,以及範洪、沐日昇幾人。


    這幾位駐守的山峰都沒有聯軍的進攻,也沒有人在外麵挖掘地下的靈脈,暫時相安無事。所以平常都在天崇峰這邊相聚,一則可商議事情,二來若是戰事緊急,也方便趕過去救援。


    雲霄宗內,隻有雲霄峰、天崇峰以及天勤峰這三處,有通往所有主峰的傳送陣。


    “你讓我怎麽息怒!”


    馮橖的勸解毫無效果,水虹氣衝衝道:“哪一位給本宮說道說道,今兒天水峰那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乘勝追擊?”


    “天水峰戰果如何?”一直沒有做聲的洪正蠡終於開腔。


    “大獲全勝。重傷對方金丹五人,生擒紫府兩名,那挖出的大洞下麵,凍死凍傷無數,少說,少說也有百人。”水虹傲然道。


    “百人?”洪正蠡眉頭緊蹙,臉上不見一點喜色,歎道:“如此,是不是殺戮太重了?”


    “你……”水虹氣得差點沒飛起來,指著對方鼻子罵道:“我呸!洪正蠡,你這是什麽混賬話?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你居然還擔心殺戮太重?”


    “你還是不是我們雲霄宗的掌門!”


    洪正蠡不答,兩眼呆呆地望向橫梁上精美的雲紋,臉上憂色更盛。


    “水師妹,”滿頭白發,眼見著又蒼老了幾分的範洪說道:


    “我雲霄宗份屬東域,既不能從這裏搬走,也沒那個本事力壓群雄。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就得掌握好分寸,不可去得罪全天下的修士。”。


    “這一次各國犯我山門,說起來其實是一場誤會。這誤會以後總會弄清楚的,到那時大家還是鄰居,還是同道中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啊!”


    “倘若這次殺的人多了,仇怨一旦結的深了,以後便是想和解,也沒那麽容易呀!”


    “老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是呀,是呀,範師兄言之有理。水師姐,殺戮太甚,將來不好收場呀!”馮橖和沐日昇跟著附和道。


    很顯然,這些人天天聚在一起,有些問題已經達成共識。


    “照你們這麽說,咱們就光挨打不還手嘍?”水虹冷笑。


    “那當然不行!”馮橖正色道:“對方想要攻破我們的護山大陣,咱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說來說去,那就是降又不敢降,戰也不敢戰嘍?”水虹麵帶譏諷:“人家打我們十下,咱們隻能還手一下,還要注意不要將人打死打殘,對吧?”


    幾人默然無語,臉上的表情卻是認可了這種說法。


    “窩囊!本宮就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窩囊廢!”水虹氣極:


    “你們這麽做,老祖同意嗎?前些時日,老祖領著我們在天勤峰大戰一場。那一仗打得多麽暢快!打得那些聯軍,自此之後,每日都戰戰兢兢,嚴陣以待,生怕我們再來一次那樣的偷襲!”


    “老祖呢,他老人家到底去了哪裏,我為何快一個月沒見到他了?洪正蠡,你老實迴答我!”


    這是水虹第三次發問了,洪正蠡避無可避,頭微微低垂,沒有去看對方,答道:


    “真君他老人家,閉關了。”


    “這個時候……閉關?老祖莫非是受傷了?”水虹臉色微變。


    “水師妹多慮了,”洪正蠡慢吞吞道:“老祖沒有受傷,不過是前段時間的激戰,心中有些感悟,故而在雲霄宗閉關不出。”


    “感悟?老祖難道,難道要有突破?”水虹驚喜道。


    燕西陵元嬰後期,要是再有突破,那就是元嬰巔峰,甚至……


    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本座不知,不敢妄加揣測。”洪正蠡答道。


    水虹緊繃的俏臉漸漸放鬆下來。她相信隻要有老祖在,雲霄宗,就是一座攻不破的堡壘,就是那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兩名俘虜如何處理?”她最後問道。


    “先關押起來吧?以後若是談判,這些人都是籌碼。”馮橖代為答道。


    水虹點點頭。


    正當她準備告辭離去時,白光閃過,一張紙鳶落在了洪正蠡手中。


    旋即,雲霄宗掌門臉色大變!


    “速去天狩峰,那邊出事了!”


    “他們把藍師弟抓起來了!”


    ……


    天狩峰


    土黃色的四階飛舟懸浮半空,船上旌旗獵獵,威風凜凜。


    一層甲板上,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雙手背縛,被人死死地壓住腦袋,趴在地上。


    漢子掙紮著將頭扭到一側,露出一張滿是虯髯的麵孔,雙目憤怒如火,發髻散亂,中間還夾雜著許多白絲。


    這漢子正是藍元獉,天狩峰原來的主人。常理來說,他這樣正值壯年的金丹真人,氣血旺盛,完全可以做到滿頭烏發,不顯一點老態的。


    除非是……體內真氣枯竭,而且得不到任何的補充。


    在他身後,還跟著跪了十幾人,都是隨他一起在翰州征戰的藍家子弟。


    藍元獉因身處魔族戰場前線的緣故,獲得宗門特別的恩準,允許他留在當地,無需迴宗赴難。藍家在商議之後,又挑選出若幹子弟趕往翰州,名義上是去與魔族作戰,實際則為避禍。


    卻不料被人給一鍋端了。


    “藍元獉,叫你的徒子徒孫速速打開護山大陣,否則,有你的好看!”


    船上,一名臉孔狹長,留著一縷山羊胡子的老者獰笑著吼道。


    他叫梁迦乘,乃是梁國一位金丹後期的王爺,也是這次偷襲翰州,擒拿藍元獉的主謀之一。


    隨著這聲吆喝,壓在頭上的力量稍稍鬆弛,藍元獉勉強抬起頭,望向了遠處的大殿。


    那裏是天狩殿,他曾經無數次坐在那裏,召集屬下議事,也曾經在那兒主持宗門長老會議,決定過宗內大小事項。


    此時殿前的廣場,密密匝匝站了有上千修士,都是負責守護天狩峰的修士,其中大半都是他的舊部,或者族人。


    這些人的右側,一名體態修長的白衣女子孤零零站在一邊。藍元獉認出她正是那被宗門征召過來,替自己主持天狩峰防務的雲素真人。


    隻不過此女名為主持,實際上陣法的操控之權卻不在她自己手裏。而從她站立的角度來看,很顯然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也沒有完全獲得這些人的信任。


    事實也是如此,和天狩峰眾人關切、憤怒、驚惶、沮喪等等神態相比,這位妖蛇默然而立,仿佛事情與自己沒有多大關係。哪怕各種哀求她出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也絲毫不為所動。


    一對蛇眼時不時望向飛舟最高處的某間廂房。


    藍元獉視線在眾多熟悉的麵孔上一一掃過,嘴角用力扯了扯,擠出一絲笑意,然後緩緩迴頭,對著那老者嘶啞著嗓音說道:


    “近來魔族活動頻繁,你們將我抓來,就不擔心魔雲裂縫那兒,會發生什麽變故嗎?”


    “哈哈哈——”老者仰頭大笑,臉上盡是嘲諷:


    “魔雲裂縫,嘿嘿!你們雲霄宗,借著看守魔雲裂縫的名頭,故意渲染魔族的威脅,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以為我們不清楚嗎?”


    “以前嘛,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去揭穿你們。如今你們雲霄宗犯下大錯,居然還想借這名頭為自己開脫,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呸!魔族,最多不過癬疥之疾,你們雲霄宗,那才是卑鄙無恥,是我東域修仙界的心腹大患!老夫告訴你,今日你若是不打開山門,便要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別再僥幸了,速叫他們,開門!”


    ……


    天狩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藍元獉,等著他接下來的抉擇。


    如果……老祖要他們投降呢?


    有的人臉上露出遲疑之色,也有的人悄悄握緊了手中的法器。


    若真是那樣,天狩峰恐怕會立即陷入分裂,自己人就得打起來吧!


    若是……決不妥協呢?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有短短片刻,藍元獉一直昂揚的頭顱,微微搖晃了一下:


    “我藍家世世代代守護雲霄宗,與宗門休戚與共,想要老夫背叛宗門,做夢!”


    鏗鏘有力的迴答響徹四周,天狩殿前眾人頓時發出“啊”的一聲,有人忍不住哭泣起來。


    “老祖宗——”


    “爺爺——”


    “你們快放了我家老祖!”


    “梁國人,你們恬不知恥,偷襲我家老祖,算什麽英雄!”


    “魔族是我人修大敵,你們連抵禦魔族的我家老祖都抓,簡直是人神共憤!”


    “梁國醜類,你們不得好死!”


    “……”


    群情激奮,聲音很快匯成一道洪流,穿過薄薄的護山大陣,在飛舟上來迴激蕩。


    梁迦乘一張老臉陰沉如水。


    “不得好死?嘿嘿,老夫倒是要看看,是誰不得好死!”


    “拖出來!”他指向後排跪著的修士。


    一名紫府境界的老者踉踉蹌蹌推出人群。


    這老者麵容清臒,頜下同樣留著長須,模樣卻比梁迦乘周正多了。也不知是否這個原因讓梁真人看不順眼,第一個將他揪了出來。


    “予罄兄——”對麵有人驚唿道。


    “藍師叔——”船上也有人哭喊。梁迦乘冷冷掃了一眼,那是個相貌姣好的姑娘。


    “藍元獉,”梁迦乘從腰間拔出一柄寶劍,一步步朝藍予罄走了過去:


    “本王再問你一遍,這山門大陣,你們是開還是不開?”


    藍元獉抬眼和藍予罄對視,臉上閃過幾絲歉意,然後將頭狠狠扭向一邊,不再看他。


    “敬酒不吃吃罰酒,嘿嘿,真以為本王不會殺人嗎?”梁迦乘眸中兇光大盛,寶劍揚起,揮劈而下——


    “噗!”飄著長須的頭顱高高飛起!


    “予罄兄——”聲音又驚又怒!


    “藍師叔——”女子俏臉慘白,淚如雨下!


    “咚、咚、咚……”頭顱落在地麵,滾動幾下,停在了藍元獉麵前。


    藍元獉直愣愣地注視著這張數息前還是鮮活的麵孔,良久,幾滴淚珠從眼角滑落。


    “藍元獉,你若是不肯答應,本王便當著你的麵,殺光你這些族人。”梁迦乘嘿嘿冷笑,伸手一抓,俘虜中又一名紫府修士跌跌撞撞幾步,在他跟前跪倒。


    藍元獉須發皆張,雙拳緊握,又一次將頭痛苦地扭向了一邊。


    寶劍再次揚起。


    “住手——”


    就在這時,對麵遙遙傳來一聲唿喝,幾名修士急匆匆衝出大殿。


    梁迦乘放下長劍,冷冷地打量著趕過來的雲霄宗掌門,以及身後幾名金丹。


    “梁迦乘,你好歹也是一位金達前輩,怎麽如此不要臉麵,濫殺人質?”洪正蠡厲聲喝道。


    梁迦乘麵露不屑,正要迴答,卻見洪正蠡目光已經越過他,望向更高處的閣樓:


    “梁前輩,這些都是在翰州前線抵抗魔族侵襲的我人族修士。即便我雲霄宗有錯,罪責也不在他們呀!”


    “魔族的危害,下麵人不知,你堂堂真君前輩,見聞廣博,不會不清楚吧?”


    “你們將這些人從前線抓了迴來,就不怕魔族衝出魔雲裂縫,長驅直入,毀我人類家園嗎?”


    “真是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啊,”清冽的女聲響起,梁素英從第三層的一間廂房緩步走出,居高臨下地望著遠處的雲霄宗宗門,麵若寒霜:


    “魔雲裂縫就那麽大,能跑出幾個魔族?你們雲霄宗一向虛言誇大,真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


    她目光在下麵的俘虜身上掃過,銀牙緊咬,恨意難消:


    “隻要是雲霄宗子弟,哪怕逃得再遠,本宮也要將他們一一擒拿歸案,好好算一算你們殺我徒兒,搶其財物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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