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她……”梁小魚被老祖突如其來的驚唿嚇呆了。


    “哦,是老夫失態了,你接著說。”嘉禾老祖很快恢複平靜,語氣柔和道。


    他這聲音如有魔力般,少女頓覺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心緒平靜下來,仿佛迴到了平常打坐修煉時的無悲無喜狀態。


    “那聲音說她叫婺湘夫人,沒介紹自己是什麽時候的人,隻是說被人所害,境界跌落,不得不逃到這裏,最後傷重而死……”


    “她問我叫什麽名字,哪個宗門的,我都一五一十說了。然後她便請求我將她遺骸收斂,去外麵找一處開滿鮮花的草地埋葬起來,每天看著日出日落。她很不喜歡這兒,太幽深,太安靜了,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答應了。於是她傳授了我一門無相劫指的術法,作為報答……”


    “你給老夫表演一下。”嘉禾吩咐道。下午決賽的時候,他曾經注意到少女這式絕招,當時沒太在意。


    梁小魚不敢怠慢,一絲不苟地將這一招從起勢,到聚靈,一直到最後出指的整個過程,毫無保留的演示了一番。


    嘉禾老祖凝目看完全程,微微頷首,沒做什麽點評。隻是擺了擺手,示意少女繼續。


    “我按照她的叮囑,取出一塊上好的絹布,將那骨骸小心翼翼包紮起來。正打算放入戒指中時,這女子見我做事認真,不像是要誆騙她的樣子,於是又告訴我,在她遺蛻下麵七尺處,藏有一件寶物,正是盤石經……”


    嘉禾“嗯”了一聲,忽道:“那遺蛻你可曾用手觸摸過?”


    “弟子以絲絹包裹時,手指時有碰觸。”


    “手感如何?”


    “這……”梁小魚迴憶道:“那骨骸上麵有一層厚厚的灰塵,弟子以淨塵術去除後,可見其本體為白色,皎潔如玉,觸之有清鳴之音,似金似玉。而且,非常堅硬。”


    似金似玉,聲音清鳴,這正是化神修士遺蛻的特點。化神真尊的身體已有一成以上為仙靈之體,骨骸極其堅硬,曆經數千年也不會腐朽。那婺湘夫人當年修為和他差不多,即使境界跌落,但自身修煉出來的骨骼,通常不會隨之退化。


    可以說,若非親眼見識過化神真尊的遺蛻,絕無可能形容得這麽透徹。


    所以,這些話都是真的?


    嘉禾表麵依然不動聲色,示意對方繼續。


    “我掏出一件兵刃,掘地七尺後,果然看到了一件圓盤狀的東西。如果不仔細分辨,幾乎與地底的岩石一模一樣。那女子說寶物自誨,若是沒有她的指點,我們絕無可能找到此物……”


    “後來那殘念慢慢消散了。我那時法力已經恢複,又過了一會後,終於找到來時之路,從那窟窿爬了出來……”


    “我在秘境中找到一處向陽的山坡,用寶劍從旁邊的樹林中劈砍出一具棺木,然後從周邊移植了一些鮮花,將那具骨骸埋入了土中……”


    “離開秘境後,我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族中長老,盤石經也貢獻了出去。族裏給我記了一件大功,還將幾顆最好的丹藥賞給我,讓我修為突飛猛進……”


    “為何不將遺蛻埋在外界?”嘉禾問道。


    “這是那位前輩的遺囑。其實,那,那前輩還說,不要和外人說起她的名字。不過,今日老祖師相詢,弟子不,不敢有所隱瞞。”梁小魚解釋道。


    “嘉善秘境,還能進去否?”


    “迴稟老祖師,嘉善秘境二十年才能開啟一迴,如今據下次開啟,還有十二年時間。若是強行進去,秘境恐,恐會有坍塌之危。”梁國正使答道。


    “哦。”嘉禾老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讓人一時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他知道婺湘夫人,兩人同屬一個時代,甚至還有一段不淺的淵源。


    婺湘夫人是一個中等門派的大長老,天生麗質,風華絕代,在修仙界豔名四播,而且家資頗豐。自從前任道侶隕落後,就經常接到各地修士的求愛信息。


    嘉禾老祖當時還不到千歲,就已經是化神真尊,在同儕中算得上出類拔萃。他當然也聽說過婺湘的豔名,還曾經遠赴對方宗門,上門求見。不巧的是那時婺湘夫人正在閉關,托人給他迴了信,相約了一個見麵之期,還贈送了一批價值不菲的禮物,對他可謂是青眼有加。


    可惜不久便是瑧玉界大戰。嘉禾僥幸逃過一劫,出來後去尋找婺湘夫人時,得到的消息是這女子被黃極打傷,下落不明。


    不想三千年後竟聽到了此女的下落。可惜天妒紅顏,曾經的絕代佳人,最後竟是淒涼的死在了一個地下山洞之中,真是可嗟可歎。


    這些往事他自然不會跟眼前這些人說起。更何況向一個寡婦求愛,其實看中的是人家家產,也不是什麽光彩之事。


    雖然沒有見過婺湘本人,不過聽聞此女有一門精妙的指法。這無相劫指雖說隻是築基版本,但其中的精妙之處,絕非現在這些修士所能創造出來,應是上古流傳無疑。


    凡此種種,甚至包括婺湘這個名字,都不是一個築基小修,或者梁國這樣大劫後冒出來的宗門國家所能知曉的。


    如此說來,這個小女孩的講述,應是頗為可信。


    然而嘉禾素來沉謀重慮,換句話說就是生性多疑,又怎麽會輕易相信?


    “你過來。”他朝少女招招手。


    梁小魚不明所以的抬起頭,兩位使節卻是一下明白過來。姚師伯嘴唇囁嚅,期期艾艾道:“老祖,小魚她,她天資極好……”


    “哼!”嘉禾重重哼了一聲,臉上已有幾分不耐:“你們在質疑老夫的手段嗎?”


    “弟子失言了!”姚師伯一個囉嗦,不敢再語。


    這時梁小魚也醒悟過來,俏臉蒼白,求助似的看向兩位國中前輩。姚師伯低著頭,不敢與少女對視,那正使臉上擠出幾分笑容,催促道:


    “快去!老祖師有令,你還不快點?”


    梁小魚一臉絕望,情知以自己的修為,這等事根本無從反抗,隻得依言來到嘉禾麵前。


    一隻蒼勁有力的手掌搭向了少女潔白的額前。


    搜魂!


    正是搜魂。輕則記憶受創,天賦受損,重則變成白癡,甚至當場瘋癲的搜魂!


    氤氳的白霧瞬間罩向了手掌和額頭連接處,那地方很快混沌一片,隱約有黑煙往複流轉。


    少女昏死了過去。


    如此小半個時辰後,嘉禾收迴手掌,示意梁國二人將昏迷的少女抬走,然後雙目望天,思忖良久。


    識海中的發現,與梁小魚的講述幾乎完全一樣,沒有任何隱瞞捏造之處。


    “奪取大比第一,以盤石經換取本尊推算梁小玉遺物的下落,這是誰的主意?”他冷冷問道。


    兩名使者相互望望,那正使畏畏縮縮道:“迴稟老祖師,此乃我梁國諸長老的一直決議。”


    “嗬嗬,如此說來,這件事情,在你們梁國,知者甚眾嘍?”


    “呃,是,是的。”


    “砰!”床榻前的一座品階不低的香爐,突然崩裂,碎石四處飛濺。有數塊從兩人臉頰劃過,頃刻間留下道道血痕,鮮血涔涔而落。


    兩人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喘。


    “看來那人是聽聞此事後,提前做了部署。”嘉禾心中猜測。


    這個結論讓他出離憤怒。底下這些人,居然將他的善舉當成了算計,而最終的結果,是讓他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丟失了重寶,損失慘重!


    這些螻蟻,簡直是不知好歹!


    可恨!


    該殺!


    不過……


    嘉禾老祖能活到現在,尤其是曆經大劫而不死,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能忍。


    謀而後斷。


    事情既然已經這樣,發泄毫無意義,正經是該怎麽去補救。


    其實,隻要半年後的大事能順遂而成,萬煊塔嘛,丟了也就丟了。


    和大道長生相比,區區一件法寶,他舍得起!


    那就,便宜這些螻蟻吧!


    “雲霄宗搶走了梁小玉的遺物,你們梁國,有何打算啊?”他徐徐問道。


    兩位使節擔驚受怕了大半天,渾身早都已被汗濕透了,又不敢以術法清除,正在恐懼間,突然聽到老祖談及別的事情,簡直是如蒙大赦。


    那正使立即答道:


    “弟子全憑老祖師做主。”


    “啪!”一塊碎片自地上彈起,猛的砸向正使額頭,頓時在那遍布血痕的臉上,又留下了一個指頭粗的血洞。


    “啊——”正使一聲慘叫。


    不過,老祖顯然是留了手,傷勢看似可怖,卻不致命。


    “做主,做主,”嘉禾怒道:“什麽事都要老夫來做主嗎?你們自己,難道就沒有一點主見?”


    “莫非你們梁國,就隻會些那些蠅營狗苟的算計?東西被人搶走了,就隻會找人做主?”


    “你們還有沒有一點骨氣!”


    一頓怒斥。


    “我梁國上下,一定要雲霄宗給出一個交代!”那正使惡狠狠道。


    挨了一頓打罵,他終於開竅了。


    “若是雲霄宗矢口否認呢?”


    “那……”正使咬了咬牙,斬釘截鐵道:“那就不死不休!”


    “我梁國,便是傾巢而出,也要上那雲霄峰,向燕西陵,討一個公道!”


    望著慷慨激昂的正使,嘉禾老祖麵無表情,不置可否。


    然而眼眸深處,卻是終於露出了一絲冷笑,還有一閃而逝的——


    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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