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蘇萍一雙失去神采的目光,迴複了幾分湛然之光,心道,果然如此。


    在陸北剛來青丘之時,她就憑借著血脈天賦有所感應,本以為還是錯覺,不想竟真的是大能來臨?


    莫非這是一尊真正的不朽金仙?


    定是金仙!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魔佛老人,那深藏於心底的忌憚。


    這種忌憚給人的感覺好似由來以久,甚至和這位陸道人方才強悍擊殺嘯月妖王,所展現出來的攻伐之能,並沒有絲毫關聯!


    金仙大能和我青丘竟然有著因果牽連,且這位大能還能出手相助,這……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念及於此,幾近油盡燈枯的蘇萍,心中頓生欣然。


    又轉而看到了神思不屬,眸光定定的蘇青璃,心中仿若劃過一道亮光,望著陸北的目光不由更是多了幾分熱切。


    魔佛老人神情冷肅,目光陰沉,不再出言和解。


    而今,唯有戰!


    魔佛老人兩眸猛然睜大,身後一具陽神法相虛影現出,魔氣化作一襲袈裟,伸出手來,一根白骨森森、血絲饒線的禪杖落在掌心。


    “鐺鐺。”


    魔佛老人一把握緊,辛銅之環急劇晃動,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音。


    左手輕輕摩挲,低聲喃喃道:“陸道友,此杖為白骨追風,四萬三千前,隨貧僧從南疆一魔道小卒,一路殺伐而成天仙,本座困在真仙門外,後偶遇一大德高僧點撥,悟得‘一念之間,佛魔即我’的真意。本座心存慈悲,縱然屠戮眾生,十步之內,血化澤國,也可登臨道之絕巔……本座遂成長生真仙,真仙巔峰,而後此杖再也未曾動用。”


    魔佛老人頓聲說道。


    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那人,一定是個邪僧。”


    陸北麵色肅穆,丈三之高的陽神法相同樣無聲現出,渾身雷弧劈裏啪啦。


    靈台一點水滴印記熠熠閃爍。


    忽而眸光低垂,望著手中的六根清淨竹,一雙冷眸急劇閃爍,緩緩道:“他說的在理。”


    話音未落,兩道魁偉法相身形驚散一路煙雲。


    一道翠羽流光恍若九天點落,向森骨之白形成的光幕碰撞一處。


    “轟。”


    陸北後退十餘丈遠,單手握緊掌中綠意瑩瑩的翠竹,望著不遠處的魔佛老人的目光逐漸凝重。


    “撲簌簌。”


    那是額角的一縷發絲被氣浪掃落,汽化成灰的聲音。


    魔佛老人肩頭之上,一個窟窿赫然現出,血肉邊緣燃燒出青紅二色翻滾的火焰。


    “滋滋。”


    魔佛老人冷哼一聲,左手一把將火焰按滅。


    “妖火,木行本源……陸道友怎麽不使出你的星鬥之術了。”


    “這點兒可不夠看!”


    魔佛老人揮舞白骨追風,奮起砸下,精氣神三花被此魔調動三成。


    白骨追風,快若一線,且是可以不斷延長的直線,向陸北砸落。


    陸北冷哼一聲,揮手一道掌印打出,血意瑩瑩之中,無數絲線纏繞繁複,恍若紅塵人心,包羅萬象。


    “嗡。”


    禪杖之上的辛銅之環高速顫抖,劇烈嗡鳴。


    而那禪杖之下,一隻肉掌輕描淡寫地接住。


    “煉體,真身境界?”


    魔佛老人胸口劇烈起伏,盡量以一種訝異的語氣說道。


    “是啊,一門很是雞肋的神通,陸某都沒怎麽用過。”


    陸北左手擋下白骨追風杖,歎了一口氣,這時目光微動,感知白骨杖上的殺戮魔意,脫口讚道:“真是好靈寶,可惜遇人不淑。”


    “你找死。”


    魔佛老人怒聲道。


    方才,陸北縱然說魔佛老人為仆,此魔仍是神色不變,但卻被陸北隨口說出的一句話,激得心緒難平。


    蓋因,如魔佛這樣的長生真仙,自然不會輕易為陸北言語態度所動,但卻被陸北來自本心的質疑而驚怒。


    那一個可惜,正是質疑他魔佛的道。


    白骨追風杖,白骨化光,森森如妖,向陸北攔腰斬去。


    陸北神情默然,以後天靈寶六根清淨竹與其爭鬥一處。


    “轟。”


    突然一點翠色光芒出,一簇黑色血花閃現,魔佛老人神色慘白如紙,望著身後的陸北,複雜和驚懼交織一處,呐呐道:“為何……”


    哪怕胸口和兩肋赫然有著兩個蓬蓬燃燒的血洞,始終難以愈合,也是沒有被魔佛老人其放在心上。


    “你是想問,為何我懂你的道?”


    陸北收起六根清淨竹,平靜地望著魔佛老人,目光露出思索,頓聲道:“其實,你既不是魔,也不是佛。那麽,你是誰?”


    “你是誰?”


    “是誰?”


    “誰?”


    仿若一個巨大的無形囚籠自無盡虛空,向魔佛老人壓迫而來,一聲聲叩問在魔佛老人的真靈之中。


    魔佛老人蒼老的目光滿是迷茫,“我是誰?我是誰?”


    繼而目光漸漸失去神采。


    慘然一笑,他竟然不知道他是誰,他早已遺忘當年那個魔道卒子,曾經的過往。


    ……


    那一年,一個粗布衣衫的黑臉少年,身形踉蹌著離開了身後燃成彤彤火光的南疆村寨。


    那一雙仇恨的目光,在暗夜之中,怨毒的令山道上攔路的野狼,都不敢和他對視。


    我徐元定要滅元魔宗滿門!


    對於少年而言,宗派和滿門這等完全不匹的詞匯,卻是他能發出最為惡毒的詛咒。


    那一年,黑臉少年拜入南疆某個魔宗下的一處魔洞,不久就變成了一個長著一臉毒疤,醜陋麵容的青年。


    從此,他道號叫魂煞,元魔宗血沉洞的小師弟。


    第一次顫顫抖抖地從背後插著藍色匕首,嘴中吐著血沫、兀自怒視著自己的同門師兄身上,取出一顆紅色丹藥。


    山洞之中稀疏的光線抖落,陰影相疊交錯……將那一張欣喜若狂的醜陋麵容,映照得幾近扭曲。


    那一年,成就天仙的黑臉老人,臉上駭人的毒疤,早在成就神仙道行時不見。


    一天月圓之夜,他偶過一處村鎮,途徑大江之旁。


    忽見一對兒盲啞姐弟,弟弟落入江中掙紮,伸著兩隻手臂在滾滾江水之中浮浮沉沉。


    姐姐望江低聲抽泣,聞聽嗚咽之聲,撕心裂肺,痛入斷腸。


    他不覺神情恍惚,隨手救下落水之人。


    卻不知何時,遠處一個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踏江涉水而過,他神情專注,不時抬頭看天,仿若在滿月普照的天穹,看到了永夜。


    輕輕在天地間,發出一歎,那是怎樣的歎氣聲?


    悵惘,寂寥,還有一絲絕望。


    這時,猛然迴頭,那一張莊嚴華美的麵容上,望著神色不善的魔佛老人,一雙眸子溫潤平和,卻給人一種天上明月難爭其輝的感覺。


    僧人倏然展顏一笑,“你原來會救人。”


    並不是以疑問和驚異的語氣,好似平常至極的話語,卻充滿理所應當的篤定。


    一言落下。


    從此,南疆少了一個殺人無算的魔頭,多了一個喜怒無常的魔佛老人!


    ……


    “我是誰?”


    一層薄薄獄雷網落在兀自喃喃自語、目光複雜、麵色恍惚的魔佛老人身上,此魔仍無所覺。


    先天靈寶,煉妖壺藏青之光遮蔽天地,如水嘩嘩流動。


    壺口之中驟然爆發一股巨大的吸引力。


    “我是……元哥兒……”


    這聲音並未傳遠,隻見黑光一閃,就是將重傷瀕死的魔佛老人納入其中,天地人三才之勢幽幽轉動,禁製鎮壓而落。


    陸北收起六根清淨竹,沉寂的麵容上,卻無任何喜色流露。


    忽而仰頭望去,卻不知何時,夜幕深重。


    但見周天星鬥,璀璨奪目,亙古永恆,絲絲縷縷的清光灑落,仿若不曾見過天地的任何變遷。


    陸北的心頭忽然浮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句話。


    “陸北,三界所謂的長生之輩,多如漫天星鬥,不多你一個陸北,也不少你一個陸北……你願意做那樣的真仙嗎?”


    他不願!


    從一開始。


    “這……”


    蘇青璃一雙鳳眸滿是驚詫之色,小巧檀口微張,櫻顆貝齒在映著星光晶瑩閃閃。


    一個荒繆的念頭在心中浮起,三言兩語之間,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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