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


    罰惡司督司判官,鍾馗,身穿一襲大紅袍,坐在殿中首位,手提羊毫毛筆,手腕運筆如飛,似乎正在書寫著什麽。


    正是輪到四位督司判官之一的鍾判當值判官殿,於是他索性無事,便以書法怡情。


    很少有人知道,虯髯濃眉、焦臉闊口的鍾馗,寫得一手好字。


    就像《三國演義》中的燕人張飛,其人卻是擅長畫仕女圖,很難想象,不是嗎?


    因此,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這時,鍾馗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神色明顯一頓。


    “鍾判,忙著呢?”隨著聲音跳入殿中,風度翩翩的杜冕大步邁進寬了闊軒敞的大殿,又見得鍾馗拿著筆,朗聲笑道:“杜某難得見鍾判,能有如此雅興。”


    杜冕在未得道前,曾是凡間的教書先生,工詩書,擅丹青……所以對於有著一手好書法的鍾馗,倒是頗為另眼相待。


    哪怕,鍾馗論起修為職司來,不過堪比神仙道行。


    這時,陸北也是笑著走過來,拱手道:“鍾先生,多年不見,可還好?”


    這音容笑貌……鍾馗心中一驚,神色怔怔。


    先前陸北進來時,由於是逆著光而來,又加之鍾馗被杜冕言談吸引了注意,著實是被留心到一旁的陸北。


    這一當麵相見,鍾馗心中便是起了滔天波瀾。


    由於陸北當年是赤霄劍主,且向道之心甚堅,又將一枚符召予他,凡此種種,給他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


    因此,鍾馗倒沒有因為日漸繁瑣的事務,遺忘掉了陸北。


    事實上,我們的一生就算再忙,遇人再多,也會碰到幾個讓我們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顯然,在鍾馗心中,陸北就是。


    “陸公子,好久不見。”


    鍾馗稍稍壓下心中驚異,說著便是站起身來,從條案後走出。


    仔細打量了陸北一眼,目光就是一凝。


    這道行?


    莫非是我眼花了?


    鍾馗心頭大震,好半天才恢複,澀聲道:“陸公子,你……果然是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隻有遇上一個你特別熟悉的人,幾年不見,他從微末之境一步步地崛起,才能理解這種複雜的心情。


    這種心情,可能與嫉妒無關,極有可能是一時的惘然。


    不過,鍾馗畢竟心寬體胖、性情豁達,在稍稍驚愕之後,就是朗聲大笑道:“哈哈,恭喜陸公子得償所願,更是一朝修道有成,一可見公子天資卓絕,二可見心性不凡……走走,逢此快事,定要隨鍾某去喝兩盅去。”


    其人笑聲若洪鍾一般,豪邁慷慨,因此明明就是當麵讚揚的話,卻不給人以阿諛和凝滯之感,反而透著一股真切和自然。


    聽著這極具感染力的笑聲,陸北也是輕聲笑了笑,心中的陰霾卻是消散了許多。


    無人知,方才懲處靈幽之時,他並未有麵上表現出的那般快意。


    心頭總有一股不適之感,縈繞往複,不知何來。


    仿若,他做了一件不怎麽好的事情。


    差一點兒,就要鑄成大錯!


    這一會兒,又聽得鍾馗這明火執仗的‘曠工’之言,陸北心中生出好笑之感的同時,卻也暫且將那種異樣感覺擱置一旁。


    杜冕笑了笑道:“鍾判且不忙,既然是熟人,那還是陸道友,你來說吧。”


    陸北微微點頭,便將自己來陰司查閱生死薄的事情敘述了一番。


    鍾馗凝聲道:“可是當年漓水之上的那紀薇嗎?”


    陸北點了點頭。


    “鍾判不需要查閱生死薄嗎?”杜冕見鍾馗說了一句也不行動,就是出言相詢道:“鍾判,莫非是有著什麽不妥?”


    一個尋常凡間女子,何至於讓身為四大督判的鍾判麵露難色。


    “杜宮使有所不知,”鍾馗眉頭緊皺,又是看了陸北一眼,密布虯髯的麵容之上帶著一絲無奈,歎道:“那女子被遊方掌殿使要去了。


    聞聽此言,陸北目光冰寒,神色驚怒交加,“靈幽?這個賤人。”


    他緊緊抓住了腰間三生寶劍,手背之上根根青筋暴起,手指骨節都被握的發白。


    靈幽,你毀掉一個人還不夠,又……


    我陸北,到底和你什麽仇?什麽怨?


    剛才就應該趁勢殺了你!


    就算那位暗中窺視的大能出手,他也能借助先天至寶昆侖鏡,從容逃遁。


    他就不該,不該,念及此處,陸北心中湧起無限懊悔。


    想及靈幽一貫的劣跡斑斑,陸北心中隻覺不寒而栗,若還是那樣,他又該如何。


    他倒不是因為被一個女人給……他還不至於如此膚淺。


    而是,前有謝秋荻自傷自憐,這後有……


    不願再想,陸北心中殺機已是難以抑製。


    鍾馗顯然也覺察到了陸北的神色變幻,心中驚疑不定。


    因此,最後一句話也就沒有說出口,‘是一個叫綠荷的女子,拿著遊方掌殿使的玉令,才將紀薇給強行提走的。’


    這時,陸北鄭重施了一禮,沉聲道:“陸某這廂先行謝過鍾先生。”


    鍾馗見得陸北這番反應,方覺得大為不妙。


    “陸公子,萬萬不可做下傻事,那位遊方掌殿使,修為強橫,實在是一位不能招惹的存在,就算陸公子已經是神仙,也是不妥……那人可是一位不朽金仙。”


    鍾馗壓低聲音,鄭重告誡道。


    杜冕越聽越是神色古怪,心道,鍾馗想必是沒有看見,方才靈幽是如何被這位陸道友逼迫的場景,不過這個就不好多說。


    陸北神色感激地看了鍾馗一眼,鍾馗能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足見厚待了。


    念及此處,陸北淡淡一笑,道:“鍾道友,無需擔心,你且看這個。”


    一枚三寸二分的金色令箭,被陸北握在掌中,示於鍾馗。


    一見此令,鍾馗魁偉身形劇震,忙是後退幾步,拱手道:“臣判官殿罰惡司督司判官,遙見帝君。”


    陸北微微有些無語,他取出六宮元符令,隻是為了以安鍾馗之心,可不是來耀武揚威的。


    這樣,真的讓他很是尷尬。


    杜冕清咳一聲,對著仍是執禮甚恭的鍾馗,微微笑道:“鍾判,行了,行了,這裏又沒外人,何須多禮。”


    這時,鍾馗方收斂神色,正容道:“陰司自有法度,麵跪閻羅天子,遙敬酆都帝君,下官不敢違背。”


    也就是鍾馗才會煞有介事,比如殿中其餘忙碌的那些六七品文武判官,縱然一二人見得六宮元符令。


    若陸北不請動鎮殺之力,恐怕也未必有人識得。


    而鍾馗,他恰恰屬於陰司的中層,自然知道六宮元符令所代表的含義。


    當然,陸北要是在一個地府小鬼麵前,拿出此方令簡威懾,說不得就是迎頭一鬼叉。


    至於杜冕沒有誠惶誠恐,那是因為,杜冕作為一位長生真仙,在羅酆六天中經常見到酆都大帝。


    他敬畏酆都其人的境界和道行,而不是衍伸而來的權勢和地位。


    而且長生真仙,大半都是靈性通透,個性鮮明之輩。


    對於力量的本質,有著深刻的認知。


    見到六宮元符令,鍾馗麵上驚色更濃,言談間都是少了一分隨意,多了一些局促,凝聲道:“陸道友,你既然六宮元符令在手,遊方掌殿使肯定不敢阻攔。”


    陸北目光閃爍,心中冷哂,她若敢橫加阻攔,定教她形神俱滅,灰灰了去。


    這時,杜冕沉吟道:“陸兄,一會兒,我帶你去遊方殿要人,不過……”


    說到這裏,杜冕卻是閉口不言。


    顯然,他讓陸北留有餘地的話,也是不怎麽站得住腳的。


    希望這位陸道友,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絕吧。


    這也是他杜冕主動請纓的緣故。


    見事情商定,陸北便不耽擱,和杜冕一起向判官殿外行去。


    本來,鍾馗也是打算一同前去的,卻被陸北給攔了下來。


    畢竟,他不能連累到鍾馗不是。


    待到鍾馗神色複雜地目送二人離去,方迴到條案後,他想要重新寫字,提起筆來,卻是如何都靜不下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遊之問道長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城冷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城冷月並收藏西遊之問道長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