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時。


    抱廈廳。


    陸北推窗而望,天際一片昏黃。


    秋風襲來,紫色的風信子搖曳不止,幽香馥鬱。


    陸北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也漸漸舒暢了起來。


    月亮門洞處,一個婷婷嫋嫋的紅色身形如一陣風過來。


    正是婢女紅玉。


    遠遠地見著陸北在窗口外佇立,巧笑嫣然道:“陸公子,老爺請你到前院的誠水堂一敘。”


    誠水堂正是陸北先前用午膳之地。


    陸北清聲應道:“恩,我這就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也是時候將婚約之事解決了。


    陸北心道。


    二人出了抱廈廳,不大一會兒便來到了誠水堂。


    何度此時正在屋中喝茶,見到陸北。忙是笑著招唿道:“陸賢侄來了。”


    陸北跨過門檻,打量了一眼屋中情景。


    麵上就是一愣,發現上首除卻坐著何度外,還赫然坐著一個中年婦人。


    這中年婦人此時正笑意盈盈地打量著自己。


    陸北忙向上首二人行禮。


    何氏柔聲道:“伯母可是見著你這孩子了,你家的事兒,你何伯父都與伯母說了……你也莫要太過悲傷了。”


    陸北沉聲道:“多謝何伯母關心。”


    見陸北長身玉立,氣度凝然,更兼言談從容,舉止有禮。何氏心底暗暗點頭。


    何氏笑道:“快別站著了,到這兒就隻當到了自己家了,快坐。”


    何度此時也是朗聲笑道:“賢侄且坐,一會兒我們這一家人好好吃頓飯,以後的很長時間,你都要住在這裏呢。”


    何度笑意不減,言語間透著關切和親近之意。


    陸北找了張椅子坐下。


    何度這時皺著眉頭說道:“怎麽還不見香兒。紅玉,你去喚她過來。”


    聞聽此言,婢女紅玉轉身就向外走去。


    等了片刻,二人又敘了幾句話。


    陸北站起身來,神色鄭重,拱手道:“迴稟何伯父,小侄有下情迴稟。”


    見此,何度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目光驚疑不定起來。


    而何氏也是目光凝視著陸北,不知此子有何用意。


    陸北自懷中取出那張薄薄婚書,沉聲道:“小侄一路從蜀地,千裏迢迢來此。除了將家父不幸遭遇妖禍的事情,告知伯父外。還有一事相請。”


    何度正襟危坐,疑惑道:“何事。”


    “小侄請求與何家解除婚約。”


    陸北目光注視著何度,一字一頓地道。


    何度豁然站起,凝聲道:“陸賢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哼……解除就解除,還以為誰稀罕你是的。”


    一聲嬌哼突然自誠水堂外傳來。


    繼而一個身形玲瓏的粉衣少女,揚著細長的雪膩脖頸,步入其間。


    最後邁著盈盈的步伐,站在了正自一臉驚訝難言的何氏身旁。


    何香此時可謂氣憤不已,咬牙切齒。


    她自陸北所居之地,東院的抱廈廳出來後。一路心緒不寧地跑迴掩荷齋,耳邊始終迴旋著少年宛若重擊的話語。


    無恥之徒。


    他怎麽可以說那種話,他怎麽可以……


    何香雖然是天仙大能轉世,但宿慧未開,真靈尚在醒昧兩可之間。


    心性驕傲,尚少了強者應有的那一分堅韌。


    說到底此女這時也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閨閣少女罷了。


    待到何香受紅玉傳喚,終於來到誠水堂。就聽到陸北的退婚之言,


    心中更是震驚不已。


    這無恥之徒,當時竟然是說真的。


    何香先是驚怒交加,她如何不知自己被人退婚意味著什麽。


    但轉念一想,就是狂喜,心中自以為從此就可逃脫樊籠,無憂無慮。


    然而,再待見到陸北對其棄若敝履的冷傲態度,心中怒意又是難以抑製地湧現,冷哼之言,脫口而出。


    何度目光微冷,好似沒看到何香進來,對於何香的話語更是恍若未聞。


    隻是緊緊盯著那雙陸北平靜如水的眼眸,冷聲道:“陸賢侄,你可知道,你這話意味著什麽。”


    陸北拱了拱手,沉聲道:“小侄家道中落,為防拖累了香兒小姐,還望何伯父應允此事。”


    聞聽此言。


    何度冷意凜然的目光稍暖了些許。


    解釋道:“你無需介懷,說句自矜的話,我何家有萬貫家財。當初與你陸家結為姻親,也沒貪圖你陸家什麽。”


    陸北知道何度這是實話。


    不過仍是清咳一聲,婉拒道:“小侄寒疾纏身,實非香兒小姐的良配。”


    何度此時望了望陸北慘白的臉色,知道陸北當是所言不虛。


    眉頭皺起,沉吟道:“賢侄不必擔憂,我何府可為你遍尋名醫,不至於讓你被病症所困。”


    陸北眉頭皺起,心道,自己話都說到這步上,怎麽……


    陸北清咳數聲,語氣決然道:“伯父,賢侄實在不適合作何家的女婿,再說我與香兒小姐,脾氣性情也不相合。”


    說著,往此時正作一臉咬牙切齒狀的何香看去。


    何香果然冷哼一聲,高傲修長的脖頸,扭向一旁。


    陸北心中暗喜。


    心道,這神助攻。


    何度夫婦二人也是見到了這一幕,眼中尷尬之色一閃而過。


    顯然對於先前紅玉稟告的,何香和韓湘子到抱廈廳的事情經過,已經是有所猜測。


    何度沉聲道:“賢侄,你的顧慮,我也有些猜測。至於香兒,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她自己做主。”


    何香神色急切道:“爹……”


    陸北凝聲道:“何伯父……”


    “哼……”


    何香玉容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不過還是冷哼一聲。


    見到這一幕,何度眼中玩味之色浮起,微笑打斷道:“我與汝父是多年的好友。汝父早逝,我自然有看顧你的責任。”


    見陸北沉默不語,何度正色道:“況且,我何度若出言同意你推掉婚事之議,又讓外人如何看我何家。你年紀尚小,不知其中厲害。我念你出於一番好意,就不與你計較今日之事了。”


    何度說到最後一句,已然是以長輩敲打晚輩的口吻態度了。


    見陸北神情淡淡,若有所思。似乎完全沒有將自己苦口婆心的話放在心上。


    何度就是疾言厲聲道:“退婚之議,汝莫要再提。”


    何氏這時忙出言勸解道:“老爺。”


    何度微微點頭,坐了下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潤了下嗓子。


    陸北無力坐下。


    他能說什麽,他精心準備的理由一一列出,皆是被何度條條駁迴。


    難道,此時他要當麵無比中二地來一句,我要修仙,長生不死。


    恩。


    他現在好像正是在中二的年紀。


    ……說這話,也不算丟人。


    當然極有可能是會被何度厲聲訓斥一頓。


    何度與前身之父,相交莫逆。在這個時代,是完全有資格訓斥自己的。


    自取其辱麽。


    當然也不是不可以與其翻臉。


    哪怕何度涵養再好,自己擺出一副不講不顧的混不吝性子。別人還能厚著臉皮,哭著喊著,將自家女兒嫁給自己不成。


    但這樣,自己又成什麽人了。


    不過,這婚事還是要退的。縱然不成,自己也可以不告而別。


    隻是糾纏的因果……


    越是這樣,他反而懷念起那個無牽無掛的前世來。


    人多了牽掛,便多了羈絆。快刀斬亂麻,談何容易。


    若是,今日何度言語之間有半分虛情假意,他都會毫不客氣地與其撕破臉皮。


    但可惜別人對他以禮相待,殷殷關切。


    見陸北沉默不語。何度看了看外間天色,朗聲笑道:“且不說這個了,我們先用膳吧。”


    說著,吩咐下人準備晚膳。


    這時,香風襲來,陸北轉臉望去,發現正是何香突然走到自己後麵,嬌哼道:“你就欲擒故縱吧。”


    陸北眸光微眯,心中冷哂。


    這種嬌蠻少女,白送給他,他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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