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聲一響,火藥能量的驟然釋放產生巨大的熱流,將樓間的建築材料瞬間摧垮吹飛,衝擊波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帶著磚石木屑向四周飛射,被瞬間炭化的屍塊摻雜其間,血已成油。


    那一隊十餘名巡邏兵士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強光之後撲麵而來的熱浪向後推倒,那些在空中飛落的爆炸產物劈裏啪啦掉落地下,砸在他們的身上。有人被碎磚砸了腦袋,直接頭一歪昏迷了過去;有人被不成形狀的焦黑人頭砸上胸口,滾落一旁,瞥眼一看生生嚇昏過去。


    帶隊的果長身穿披甲,挨了幾個碎磚倒是沒甚大礙,右手裏還緊緊握著一杆長槍不放,正欲強自起身集合隊伍,不料半空當中突然劃過一道旋轉的黑影,哢擦一下落在他的麵頰上,被熏黑的鋒利刀刃直接戳進了他的左臉,貫穿頭骨。那果長的身體頓時一震,啪聲再次栽倒,抽出扭動一陣,流出大量血液,兩眼逐漸泛白之後,終於徹底失去了生命跡象。


    而最大的受害者並非是這些死傷頗微的兵士,而是客棧二樓上,與那爆炸的源頭相鄰的客房住客。可憐那肥胖的富家翁還有萬貫家財沒來得及享受,直接被炸成了烤豬,就此升上西天,一命嗚唿。


    巨大的爆炸聲在短短十餘秒內便喚醒了方圓百米內的市民們,吵吵嚷嚷如同開了集市,昏睡的台州城在那不疼不癢的一下蚊叮中再次睜了睜眼,過不了多久,便會在巨大的疲勞慣性下重新閉上,一切都要等到天亮才是解決的時候。


    同是今夜,同是這城中,那些隱匿在暗中的毒刺,一旦到了天亮就會見光暴死。他們已經快沒有時間了,終於浮出了這城市中的犄角旮旯,開始執行王府的備用計劃…


    ……


    城西,留守軍營,帳篷群的角落,一座並無士兵士兵專門守衛的不起眼的帳篷。


    軍帳中,隻有一盆篝火,兩張桌子一對椅子陳列其中。一位落座的藍袍文官,是城中的二把手,台州通判張碩之;另一位落座的綠袍文官,是原台州衛的文官領導,台州衛監軍禦史鄧川達。雖然通判是五品,監軍禦史是六品,但兩人實際地位卻是對等,卻也沒有上下級同處一地的高低之別,將桌子拚起,正下著象棋。


    兩位大人都是在下午時分收到的知府衙門通報——台州衛遇襲化成廢墟,大隊倭寇正向城中襲來。因此被從各自府中轉移到了軍營裏,時間推移數個時辰,直到現在,兩位文官已經沒有了剛得知這晴天霹靂時的驚詫惶恐,而是成了滿心忐忑。


    二人雖然同桌下了幾盤棋,張通判是進士出身,在官場熬了十五年才從縣令升到的府通判,純粹的文官。筆墨紙硯詩書畫卷倒是一把好手,可論道軍伍之事,他連劍都沒配過一把。一聽有倭寇大舉襲來,還毀滅了駐兵數千的台州老營,就算吳知府與鄧大人好生相勸,這堅城銳卒定能阻遏倭寇,他心裏也如架了兩尊大鼓,咚咚隆隆敲個不停。


    反觀之下,年紀已過五旬,須發皆是花白的鄧禦使,雖然是同進士出身,卻在遼鎮、大同鎮都做過監軍文官,和禁軍打了二十年的交道。雖不能說披上戰甲就可指揮軍隊作戰,對這些軍伍之事也是熟諳於胸,連草原上兇悍如狼的韃子兵也是親眼見過,心理素質自然遠強於張碩之。


    隻見鄧監軍手裏一顆紅兵前推渡過楚河,便開口道:


    “張大人,可是還在擔心城外的倭寇嗎?”


    “哎。”張通判飛起一象,踩掉了那過河的小兵,憂心忡忡地道著:


    “我心裏確有些擔憂,不過非是顧及個人生死,而是滿城十餘萬百姓的安危也係於咱們與知府大人三人身上,這萬鈞的重擔,壓得我兩肩直顫,滿懷憂慮啊。”


    鄧禦使抬手一拍棋盤,一隻紅車推掉了那隻黑象,直逼其下一格的黑馬,語氣平靜地道:


    “張大人可知道,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有哪些麽?”


    張大人搖搖頭,身後將那黑馬向右側臥到窩在角落的黑車前,道:


    “我於兵事的了解,僅限於孫子兵法等古人書作,不過是紙上談兵的水平。迴憶起來,其中講到兩軍對壘時的勝敗因素,通行者有三——天時,地利,人和也。”


    鄧大人舉起一隻紅車,啪聲推掉黑馬前的一個卒子,將黑棋的一馬一車逼在原地不得動彈,道著:


    “張大人說的不錯,戰事原理,大抵便是如此。依張大人看,天時地利人和三點,倭寇可占其一否?”


    “啊。”張碩之被他一問,仔細一想,臉色卻變得凝重起來,道:“依我看,這三點要素,城外的倭賊一樣也不占。”


    “對。”鄧川達一邊看著棋盤,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道:


    “論天時,現今六月初旬,東南之地正是多雨少霧的時分,對行軍並無優勢可言,更因多雨而使這溫熱地區易起潮濕疾病。那些毀了台州衛的倭寇被堵在城外,缺糧少供,時間一長,其身自疲勞,其心自潰,這一點從海上來的倭寇和草原上的韃靼是一樣的。”


    鄧監軍頓了頓,又補充著道:


    “而論地利,那些倭寇是野地行走,身後既無可靠之堡壘,身前又有堅城和守軍,被夾在大海與城牆之間,進也不得退也不得,除了劫掠一些城外的沿海村鎮勉強補充行軍供給外,隻能依靠從東瀛本土出發的海船運送。他們的退路,隻有波翻浪湧的大海而已。一旦台州城集結大量官軍,從南北東三門齊出包抄夾攻,則可將大隊倭寇剿滅在東海之濱。”


    鄧大人說著,見張大人點點頭表示認可,心不在焉地又在盤中插了一士,護住主將。他一邊提起一門紅炮,架在中間的紅兵後,準備炮打黑卒,隔士將軍,一邊又道:


    “再論人和,那些東瀛的化外野人遠渡大海,飄臨我大華海疆,為的就是劫掠財貨,目的唯一錢字爾。彼此之間可為求財同場殺人,也可為財互相攻殺,拚湊起的軍隊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其中摻雜些刀術高手而已。一旦朝廷大軍壓過,其見勢不妙,則會立刻作鳥獸散。我曾了解,往年有真假倭寇侵擾沿海被俘獲者,無一不通過出賣上家下家換得自己性命,其心齷齪,其性缺德,連人也算不上的禽獸,又怎會有‘和’可言?”


    張通判聽完他話,手裏握著的那隻黑象卻是忘了落,直點著頭道:


    “鄧大人果然是久經沙場的儒將,一番論述教在下好不佩服。隻是眼下台州衛化成了廢墟,城中兵力薄弱,還要分守四門,萬一其中還有被倭寇收買的細作內鬼,趁人不備開門帶路,台州府豈不危矣?”


    話到後麵,又顯憂愁,而這樣的案例在以往的浙江其他沿海城市中確有不少,他這般擔心也確實不無道理。


    鄧監軍見他猶豫好一會兒,才把黑象飛到了士前,提前做好防炮的準備,便也不再移動己方中炮,而是兩指按在殺入黑方陣中的紅車上,向右推移,衝掉了那枚黑方正中的卒子,道:


    “吾皇撫遠天下,國朝承平日久。三十年來,除了北方的軍鎮偶與韃靼爆發小規模衝突外,大華的禁軍打的仗也不多了,內地的廂軍戰力更是普遍孱弱。如果換做太祖高皇帝驅逐蒙元,征伐四海之時,區區幾個刀法精湛的東瀛倭寇帶著一幫烏合之眾又能成何氣候?莫說城中還有一千官軍,就是隻有一百,也是百戰穿甲的虎狼之師。張大人是擔心城中的兵馬不堪大用,會在倭賊的利刀麵前喪了膽量,自亂陣腳麽?”


    “哎,鄧大人,這卻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了。”


    張碩之搖搖頭,話已至此,其實已經觸了官場潛規則的線了。誰都知道為什麽軍隊的戰鬥力越來越弱,還不是因為缺乏訓練缺乏裝備,歸根結底就是沒錢。朝廷每年撥發浙江防衛司的軍餉就高達四十萬兩還不夠全額,三成進了地方官場的腰包,兩成被各級軍官貪墨,隻有一半能落實到基層兵員身上。若是這樣的事發生在高皇帝在世時,江南早便掀起了連天大獄,不知多少人將被錦衣衛押入天牢,多少顆人頭滾落。而腐敗至此的浙江廂軍,在真正麵臨兵禍之時,則直接導致盤剝軍隊的官員們身處險地,不可謂不是一種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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